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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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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春阁中的温度或许确实冷了些。见太后娘娘明摆着心情不佳,延春阁中的众位大臣都秉着“有事忍着,无事早退”的原则迅速把一天的工作完成了。在宫倾似笑非笑的眼神中,他们一个个躬身告退。

    如果此时宫倾的眼前有一面能清楚照出她表情的镜子,那么她就会知道,其实她此时这种似笑非笑的模样有多么像苏云芷。苏云芷或许真有猫的习性,但她露出这种表情时,往往就是狩猎的开始。

    特意为小皇帝设的那个位置上空无一人。

    台元嘉带着密令去请两位提督了,他这一去一回将要花掉不短的时间。没有了台元嘉的督促,而宫倾也无心和小皇帝玩什么心眼,于是皇帝就正大光明地哄着小太监带他出去玩了。话又说回来,那小太监身后若没有什么靠山,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只怕这小太监已经被小皇帝的生母给收买了吧。

    一个只想着玩,一个只想着先顺着儿子的心意当个好人从而牢牢抓住儿子的心,于是用不着宫倾做坏人,他们就自寻死路去了。若说小孩的贪玩还情有可原,那么大人的野心和愚蠢就显得可笑了。

    宫倾起身道:“回吧。”

    因为众位大臣们的识趣,宫倾回到昭阳殿的时间比平时稍微早了一点点。昭阳殿中的一切和平时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宫人们依然肃穆而立。所有的摆设也都归于原处。宫倾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然而她在大殿中央站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苏云芷竟不在这里。苏云芷竟然不在昭阳殿中!

    宫倾的眼睛开始充血。她不会哭,她没有生气,但那眼角却像是染上了一抹胭脂。

    很漂亮,却又显得有那么几分残忍。

    西方曾有一位文人说,爱情是心中的暴君,它使理智不明,判断不清,它不听劝告,径直朝痴狂的方向奔去。于是,越是理智的人,在面临抉择的时候,就会变得越发痛苦。因为,爱情把她拽向这边,而理智却要把她拉向那边。还未上战场,她的心就已经爆发了一场战争,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

    因为,无论是哪一方胜利了,她的心都将变得千疮百孔,看上去一片狼藉。

    宫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常服。

    有那么一瞬间,这红仿佛是鲜血凝固后而形成的脏污。昭阳殿一下子就空荡得令人觉得害怕。

    无论苏云芷做了什么,宫倾都可以原谅她。因为,苏云芷不曾做错什么啊。像苏云芷那么需要安全感的人,既然宫倾想要自己离开,想要让苏云芷留在宫中,那么宫倾就必须要承受来自她的怒火。

    苏云芷并不畏惧死亡,她害怕的只是被抛下而已。

    苏云芷并不畏惧战争,她害怕的只是停在原地的等待而已。

    宫倾都明白。

    然而,宫倾却无法给予苏云芷什么承诺。

    如果宫倾马上要面对是一个两大公司间的合作单子,如果她马上要面对是一个最好的晋升机会,宫倾都可以为了苏云芷而选择放弃。然而,她要面对是却是一场不能以她个人意志而停止的残酷的战争。因此,宫倾不得不选择独行。“家国天下”这四个字其实很沉重。世人皆明白,覆巢之下无完卵。

    宫倾沉默地站在大殿的中央。无形的重担如有千钧全部压在了她的身上。

    宫倾有点想吐。她不知道这是心理上的难受导致了生理上的反应,还是因为她确实是着凉伤到了身体,总之她觉得胃里一阵难受。哪怕她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其实她不过是个会难受的凡人而已。

    “主子……”苹果有些担忧地喊了宫倾一声。

    宫倾摆了摆手,说:“我去休息一会儿。如果没有什么事情,那就不必叫我了。”

    “这才什么时候,你就去休息了?还没有吃饭吧?我匆匆赶回来是为了陪你吃饭的。”苏云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宫倾朝大殿门口望去,就见苏云芷提着裙子,穿着柔软的布鞋,从外面跑了进来。

    “你……”宫倾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什么不对?

    苏云芷把密折递给了宫倾,笑着说:“喏,这是你落下的东西。原本下午时就想要把它送去延春阁了,不过后来我忙别的事情去了,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没耽误你用它吧?以后不要再丢三落四的啦。”

    宫倾沉默地接过密折。所以,苏云芷到底有没有看过这个东西?

    猫总是有很多的好奇心,宫倾不觉得在苏云芷捡到密折后会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所以,苏云芷此刻是在演戏吗?她不发火,不质疑,不反对,不提出别的意见……而是选择了在宫倾面前装傻演戏?

    宫倾眼中的红丝并没有消退。她似乎有些明白苏云芷的意思了。

    苏云芷是想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么?

    宫倾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她的心脏仿佛皱成了一团。

    苏云芷的视线原本落在了宫倾手中的折子上,见宫倾一直没有说话,她就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宫倾一眼。只这一眼,她注意到了宫倾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就立刻朝苹果喊道:“去请太医!她生病了。”

    宫倾确实是生病了。她发烧了。在她自己未曾察觉的时候,其实她就已经生病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既然你上午时就觉得冷了,怎么还能拖到现在才看太医?这种天气怎么会无缘无故觉得冷?肯定是你的身体在提出抗议啊!你竟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就不能对自己上心一点吗?”

    苏云芷坐在床边,劈头盖脸地把宫倾说了一顿。

    宫倾躺在床上,她的眼角更红了,这是一种病态的红。不过,这样子的她看上去格外魅惑。

    苏云芷忽然站了起来。宫倾似乎一直在防着她离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苏云芷的手。

    “你要去哪里?”宫倾问。

    苏云芷低头看着宫倾。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苏云芷总是面对着一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宫倾时,她很想打破宫倾的冷静,看到她深藏的软弱。然而,在此刻当苏云芷真的看到了宫倾的软弱后,她却根本舍不得让宫倾难过了。

    苏云芷任由宫倾抓着自己的左手,并且她还用右手覆盖了上去,语气很温和地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只是想要让他们把东西抱进来,然后再让他们在床前临时支一张桌子。我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这样的苏云芷让宫倾觉得很不喜欢。当苏云芷善解人意的时候,往往也是她虚情假意的时候。

    苏云芷叹了一口气,非常无奈地说:“看样子是我平时对你太坏了啊……现在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不习惯了?我真的哪里都不去。可乐,你让他们把东西抱进来吧,声音都轻一点,动作都快一点。”

    床前的桌子很快就支了起来。明亮的蜡烛也点了起来。桌子上、地上堆满了各种档案、文卷。

    “帮你把床帏放下吧?烛火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苏云芷问。

    宫倾摇了摇头:“我睡不着。我就想看着你。这些都是什么?”苏云芷似乎把哪个资料室搬空了。

    苏云芷指着桌子上的文卷,说:“这些都是各地呈上来的每年的灾情汇报。”她又指着地上的那些文卷,说:“这些是各地上缴粮税的情况。我要查一查,在过去的十年中,哪里的粮税出现问题了。”

    如果ab两地相距不远,结果a地在某年风调雨顺,b地却报遭遇旱灾,b地因此少缴了粮税,那么b地肯定是存在问题的;再或者,还是ab相距不远,结果a地报旱灾,b地却报水灾,这也有问题的!

    异族是游牧民族,他们的生活方式使得他们无法长期作战。可现在,西北的仗打得快有一年了!

    游牧族的粮草是从哪里来的呢?他们的粮食储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他们不是从古拉国那边弄到的粮食,那这粮食就只能是从云朝弄到的了。云朝的粮食又分官粮和商粮,苏云芷自己在查官粮,而她已经吩咐芬达带着苏清留给她的一部分人手去查商粮了。这是一个非常繁琐、浩大的工程。

    乾庆帝在位的那十几年,也是各方势力争权夺利的十几年,大家都在争,于是云朝官场出现了无数的漏洞。清白的官丢了性命,正直的官关了监狱,反而是那些擅长投机的小人一步步爬到了高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使这些漏洞在起初并不致命,但苏云芷已经不敢掉以轻心了。

    “如果你选择亲征,那么至少我要为你确保后方的稳定。”苏云芷认真地说。她厌恶被抛下,她觉得等待的感觉是那么难以忍受。然而,即使她很娇气,即使她只想过着每天吃着甜食晒着太阳的悠闲生活,但她并不是只会吃吃睡睡逗逗猫的小女人。需要她站出来的时候,她可以立刻变得无坚不摧。

    当初能够吸引宫倾的苏云芷正是这样的苏云芷啊。

    她的魅力不在于她的风情万种,而在于她那藏在笑语盈盈之后的强大。

    你战沙场,那么我稳朝堂。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背叛你。做你想做的吧,你的选择就是我的方向。”苏云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