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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离开,是良禽择木而栖。
在职叛逃,就是品行有污了。
“叛徒”二字对武士而言是致命的,很多人都犹豫、听信,更何况天气如此恶劣,时值年关还在疾行,也为他们的归心加了一颗砝码,几个冲脾气或胆气小的都被鼓动起来要回去,打算听从命令的几人决心也被动摇着。
“人心浮动,再不控制住,恐怕会有不少人逃回临淄,我便一时冲动抓了其中一个危言耸听者,叫渐铭。”
见穰非脸上表情有些奇特,谢涵摆手安慰,“无妨,杀了算本公子的。”
如果让那些人逃回去,言论将会对他很不利,届时回去路上再被人阻一阻的话……恐怕他就再也回不去了,永远背负着“叛逃”的骂名。
闻言,穰非的表情并没松下一点,还是保持着那种奇特,最后道:“公子知道的:‘死’对一个武士而言并不是最可怕的,羞辱是对武士最痛苦的凌迟。我怕杀了那危言耸听者后,其余人被激出血气愤怒来,于是我让那人回临淄。”
谢涵抬眉,以目示意对方继续,他知道一定有后续。
“只是在回去前,在他额头刺了青字:丙申年齐使寻犀角团叛逃者。”
谢涵:“……”
他不禁睁大眼睛把对面人仔细看了一遍,娃娃脸、俩酒窝、小虎牙,和他记忆中的无甚不同,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伶俐、轻快、义气的穰非上。
“嗯……”他换上一张淡定脸,想象了一下当时情况,认真道:“你做的很好。”
穰非咧嘴一笑,有些激动起来,“因为当时另一个危言耸听者陆虎看起来犟得厉害,又横又冲,我怕刺了他,他就直接自杀了,会引起众人反弹,于是只拿着渐铭杀鸡儆猴,渐铭羞愤离开后,我们就继续上路了。虽然他们一直忿忿,陆虎还多次出言鼓动,但因为有渐铭前车之鉴,翦雎又能以一敌五,最终我们还是到了这儿了。”
说完,他拿出名册,指着上面,“随行人员里,公子你的车奴、内侍、医工都是一直要求要到观止楼的,其余还有这三个和我、翦雎也坚持要到观止楼,这三个是听了渐铭、陆虎鼓动被我逼来的。”
谢涵点点头,看着穰非的目光十分的赞赏,不料对方还能再说出一个让他更加赞赏的事儿来,“我和翦雎觉得,陆虎和渐铭这一开始就能想那么多,还不顾忌地四处乱说,十分猫腻,就试探了陆虎几下,我敢肯定、”他看一眼翦雎,翦雎对他摇摇头,“没人。”
“我敢肯定至少陆虎是四公子或者鲁姬夫人的人。”穰非看着谢涵,手心微汗,又概括了一番试探过程。
谢漪这个结果……谢涵也猜的到。
国内,谢浇不可能这么做;他已是半残之人,谢涓和其他人没必要这么做;至于狐源,则不会派出这么次的人来,当然也可能是时间匆忙来不及多准备;而国外,处心积虑让他和齐国脱离的,除了梁公,他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但那个男人绝不会用这种阴谋诡计,因为他要的是臣服而不是被迫――阴谋永远换不来忠诚与真心……既如此,最后最有可能的可不就是谢漪母子了。
现在只是更加确定了。
他指尖轻敲桌面,看着穰非眼底三分忐忑,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罢,如今的我,做什么保证,都太缥缈,我只说,我不甘心就此终老,你们若愿,我求之不得,若不愿,我送君离开,不必觉得歉疚,当初举手之劳,你们早已还清了。”
穰非侧头,翦雎正走到他身边来,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跪了下来――
“昔公子救命之恩,本该结草相报。”
“今公子信任之情,更是万死难偿。”
“愿誓死追随公子。”
谢涵脸上终于漾开真切的笑容,果然――不试试怎么知道,只要不死,总会更好,等二人结结实实磕完个头,他起身还了二人一揖,“便不言谢,以后时光,风雨同舟。”
“是穰非/翦雎的荣幸。”
“好了,快起来,这可不是比拼礼节的时候了。”谢涵伸手一扶,玩笑道。
穰非嘻嘻拉着翦雎站起来,问道:“公子现在要召集众人么?”
谢涵想了想,点头,“也好,把所有人都叫我房里来。”说着,便抬步往小院走去,“晚上我设宴鸣玉坊犒劳你们,明日卯时末出发回国,等会儿我说完话,你们就去好好休息一下。”
“回齐国?”穰非惊奇出声,“公子……那鲜犀角,您找到鲜犀角了?”翦雎亦是疑目。
谢涵抬起右手晃了晃,右手上一个大大的白布包随着晃。
穰非张了张嘴,好一会儿吐出口气,“厉害了。”明明他们才刚会合来着。
谢涵大开上房,在主坐落下,翦雎持剑站在他一边,不一会儿,穰非就把人都喊了过来。
“公子!”踏进门前,寿春看到里面端坐的身影,忍不住呼出声,又立刻咽下,趋步至谢涵身后。
那医工和车奴都站在最靠边的地方,中间是包括穰非在内的八个武士,看到谢涵,其中四人眼神闪烁了起来,谢涵只当没看见,在众人拜下喊“见过公子”后,他微一伸手,“都起来罢,辛苦诸位了。”
众人连道不敢,见谢涵态度温和可亲,陆虎不安的心底又渐渐踏实起来――这么客气,只能说明心虚。只要他先发制人,还是能完成夫人给的任务的。
刚站起身,他便率先冷哼出声,“三公子无故离开,就算你是公子也不能这么戏耍我们罢?还把令箭符节交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是把我们当猴耍吗!”
言辞间,其他人也被带出几分不满来――年关之节,谁也不想背井离乡,只拿着“能立大功”安慰自己,却不想刚行半天带队人就玩失踪,还要去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一路担惊受怕又希望渺茫,搁谁谁都得有微词。
只他们不敢像陆虎这样说出来,谢涵也不说话,只给穰非使了个眼色,就往后一靠拿起杯子喝茶。
穰非会意,哈哈一笑,站出来,“瞧陆小弟这话说的,我是甲戌年三月生的,小弟你甲戌年六月的生辰,我毛都没长齐,那你岂不是毛都没开始长?”
穰非是娃娃脸看着像十四五岁,实际上过了年已经是二十二的人了。
陆虎卡了一下,面色涨的通红,穰非又笑眯眯道:“就算陆小弟你想自谦,也没得把所有人都带进去啊,我是没什么,可这二十二岁下的,张兄、李兄,三公子你……还有国内诸公子都是罢?”
陆虎瞪直言,“你你你……放屁。”
“好了。”这时,谢涵放下杯子,“事出仓促,本公子把符节令箭都交给穰非,是因为当时他离得我最近。至于我何故突然离开,则是因为有高人指点我尽快来新绛寻鲜犀角。”说着,他打开手边那个白布包,露出一圆锥形的物什,长近尺,乌黑色,有光泽,正是犀角无疑。
众人皆是一愣,陆虎张了张嘴,这也……他呐呐地住了嘴。
谢涵也无心与人纠缠,只摆了摆手,“我不想多说,只是中途有人曾言要中途回去,我却万万不能姑息乱了法纪,但念你们一路辛劳,我给你们留些颜面,自行惩戒罢。”
室内一时寂静了下来,陆虎瞪大眼睛,额角一滴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另外三人互相看看,忽然其中一人猛地站了起来,抽出腰间的剑,大喊道:“我叶猛身为武士,竟然不听上令,临阵欲逃,有辱家门,该死!”
眼见着他横剑便要抹过脖子,一路同行也算共患难了,众皆忍不住闭上眼睛,却没有剑入皮肉的声音,反有利刃相交的叮叮声。
谢涵微愣,立刻伸剑一挑,把那把马上要拉过脖颈剑荡开,铛一声坠落在地。
叶猛一时没反应回来,睁大眼睛。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谢涵有些头痛地捂了捂额头,最后站起身,认真道:“是我刚刚的话太过模糊了,我不过是想小惩大诫罢了。”
叶猛跪了下来,“三公子不要这么说,是我罪有应得,理当如此,不敢苟活,以求偿罪。”
他态度坚决,一心求死,一副“不让我死就是侮辱了我的武士道”的样子,谢涵哑然,点了点脑袋,忽然问:“你一开始为什么说要回去?”
叶猛垂下头,没吱声。
“你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对吗?你觉得来我说的地方,是叛逃对吗?”
叶猛涨红了脸,声音细如蚊呐,“是。”
谢涵笑了,“所以你是好意,虽有错,错在心急冲动,却无碍道义,什么时候心急是要以命赎罪的了?那你吃热豆腐时不吹吹烫到嘴是不是也要自尽谢罪?这岂不是贻笑大方?”
叶猛张了张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是这么蠢得人么?但好像听起来又都对。
谢涵单手执剑,就地一挑,挑起地上的剑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叮――”一声,叶猛腰间一沉,剑已入鞘。
“这样罢,你既错在心急,我便罚你静心,你去外面站两个时辰。”谢涵话音刚落,便见叶猛要说话的样子,他按下对方肩膀,“别以为这很容易,要做到纹丝不动可难得很,我就问你,敢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