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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现出一张蜡黄的脸。
双颊深陷,眼窝发黑,柳眉形状极好却很稀疏,面容黯淡无光,头发未曾梳理,松散的披在脑后,鬓角的几缕白发尤为显眼。
外面风声呼呼作响,大雪漫天,枯枝烂叶狂乱的拍打着门窗,叫嚣着想要冲进屋里,如同垂死之人不甘的挣扎。
逐月往火炉里添了几块木炭,搓搓手,看向镜子前一言不发的人。
她已经这样坐了近一个时辰,未曾动过,不知在想什么。
风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悲凉凄婉,令人闻之心伤,和哭声混在一起的还有打斗声,叫骂声,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嘈杂凌乱。
镜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虽只是微微侧了下头。
逐月跟了她多年,立即明白,轻声解释道:“三公子又发狂了,他不许人靠近大将军的尸身。”
“呵,”只一声冷笑,再未多说,却是拿起了梳妆台上的细钗,翻来覆去的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决绝。
逐月心头一跳,似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跑过来夺去那细钗,声音微颤,“姑娘,不能做傻事。”
洛长然微微一笑,晦暗的双眸平添了几抹光彩,“我没有。”
逐月有些不信,仍是紧紧抓着钗子,不安的看她。
她没有再解释,因为她确实想死,但不是现在,她要亲眼看着陆明成下葬。
她恨他,恨他以权谋私强逼自己嫁给他的凶残弟弟,恨他毁了自己的好姻缘,恨他将自己推入阴暗深渊,这十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想,他怎么不去死?现在他终于死了,一直以来支撑着她苟延残喘的那点意念似乎也土崩瓦解。
这世上最爱她的阿娘已经走了,现在恨了十年的人也走了,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任何念想。
见她这幅样子,逐月如何能放心,神色间挣扎了几番,跪坐到她旁边,“姑娘,二夫人方才托人传话,说……沈大人想见你。”
洛长然冰冷的眼神慢慢回温,恍惚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一幕,落英缤纷的小河边,清雅少年眸中带笑,神情中透着几分紧张,声音宛如幽谷清泉,“阿然,你可愿意?”
那段美好的过往,那般如玉的少年,一直掩藏在她记忆深处,刻骨铭心。
沈初,她念了十多年的人,一刻也不舍的忘记。
她想见他,有了轻生的念头后便越发强烈,她想见他最后一面,亲口告诉他,自己心里永远只有他。
逐月望着她死灰复燃的眼神,微微松了口气,自家姑娘有多固执她最清楚,当初死也不肯嫁进陆府,若不是陆明成以沈初性命相逼,她岂会妥协,她将沈初看的重于一切,只有他能给她活下去的希望。
“姑娘,我帮你梳洗吧。”
洛长然点了点头,神情无比柔和,“我要穿那件红色的襦裙。”
逐月欲言又止,陆府正在办丧事,花枝招展的免不了惹人非议,转念一想,她连死都不怕,又岂会在意那些,便也随她去了。
连日大雪,整个天地银装素裹,一片素白,这样的天气极少有人出门,街上冷冷清清的,只偶尔见几个孩童追逐打闹,路上积雪足有一尺多厚,车夫顶着寒风,驾着马车咯吱咯吱缓慢的往城外而去。
河面上结了冰,远远望去像是一块明亮的镜子,又像一条白色的丝带,缠绕着河边枯黄的杂草,蜿蜒而下,看不到尽头。
逐月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洛长然,小心翼翼的沿着河提往前,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个青色的身影。
洛长然看着他,竟不敢往前,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安静的站在雪地中,温文尔雅,清逸出尘,好像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人,而自己……却早已不是昔日的明媚少女。
他似是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微笑唤她,“阿然。”
洛长然觉得周围瞬间明亮起来,不由自主弯了唇角,却见他忽然变了神色,眼神投向她身后,脸上温度慢慢褪去。
耳边是逐月的惊叫声,后背密密麻麻泛起一层冷汗,洛长然不敢回头,她感觉到了杀意,近在咫尺。
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僵硬麻木,利刃破空之声急速传来,她脑子一片空白,眼里只有那刻在心底的温润少年。
也好,反正也不想活了,能最后再见你一面,听你叫一声“阿然”,已经知足。
身子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洛长然尚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已被他卷着滚到了旁边,长刀贴着她的耳畔擦过,斩落几缕发丝。
逐月双腿一软,倒在雪地里,颤声叫道:“三公子。”
洛长然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下巴磕到他胸膛,疼的眼泪几乎流出来,抬头撞进一双凌厉的双眸。
陆陌寒,他怎么会在此?
来不及细思,四面八方涌出许多黑衣人,目露凶光朝他们围过来。
陆陌寒警惕的瞪着他们,弓着腰发出一声怪吼,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那些人显然都是有备而来,除了刀剑,竟然还带着强弩,而且是军中才有的威力最猛的大弩。
很显然,他们要杀的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而是陆家三公子陆陌寒,洛长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陆明成刚死,是谁迫不及待的朝他下手?
身旁黑影呼啸而过,他已经扑了上去。
撕扯抓咬,洛长然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他的凶残,活生生的人转眼支零破碎,五脏六腑流了一地,他眼神冷厉,面目狰狞,口中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吼声。
逐月吓得晕了过去,洛长然惊恐的看着他,寒意迅速袭遍全身。
□□齐发,他灵巧的来回躲闪,攻势缓了下来。
洛长然看的出来,他是有能力逃走的,那些人不见得能抓住他,许是因为方才被他所救,更多的是不想再看到野兽捕食的可怕画面,她忍不住大喊“快跑!”
话音刚落,胸口蓦地传来剧痛,洛长然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从背后穿过来的箭矢。
缓缓转身,那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多少个日日夜夜出现在梦里的温润脸庞,此刻变得阴寒狠辣,冷漠的注视着她。
“为什么?”艰难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肢百骸的痛意全部汇聚到了胸口,洛长然整个人缩成一团,看到陆陌寒四肢着地疾奔过来,停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的望着她胸口流出的血,口中发出古怪的大叫声,惊得鸟儿四起。
他满脸血污,露出尖细的牙齿,样子狰狞可怖,但不知为何,洛长然没有以往那般怕他。
他背起她,迅速往城里的方向跑去,速度极快,洛长然伏在他背上,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意识渐渐变得迷离。
从嫁到陆府开始,她就对他又怕又恨,从来都是远远躲着他,然而能躲到哪里去呢,陆府就那么大,所以每次见他她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宁愿激怒他被他杀,也不肯委曲求全向他示好,现在回想起来,那么多次的咒骂,凶残成性的他却是从未朝她动过手。
洛长然眼眶发热,突然被他甩了出去,剧烈的痛意使她有片刻清醒,努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一张铁网朝他压下,他被困在其中,疯狂挣扎,箭矢四面八方朝他射去。
“陆陌寒……”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洛长然瞳孔放大,死死的望着他,意识逐渐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