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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衿最后那一句话声音很大,也很清晰,足够让慕疏凉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也足够让慕疏凉安静下来。
慕疏凉果然也没有再开口,他神情一瞬之间复杂下来,看着夜色里的少女,良久也未再开口。
云衿也没说话,她在静默的等着。
崖上的风声开始呼啸起来,海浪溅起的腥咸海水落在了云衿的颊边,有些像雨水,更像眼泪。
她抬起手轻轻擦了擦,这动作也有些像拭泪,然后她放下手臂,继续认真而坚持的注视慕疏凉。
慕疏凉眨了眨眼,没忍住似的笑了起来。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干净的手,将云衿颊上没擦干的水迹拭去,终于出声道:“我要做的事情有点疯,你跟我去可能会死的。”
云衿自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而放弃,她说出放在那句话,就已经代表了自己的决心,她认真道:“可是与对付十洲有关?”
慕疏凉没有否认,轻轻颔首。
云衿于是道:“只要能铲除十洲,我死又如何?”
她说完这话,微微一顿又道:“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强。”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云衿的目的与他一样,所以她要去,两个人更容易成功,所以她更该去。与情绪无关,只与事实有关,性命只有一条,慕疏凉打算用在这里,云衿不能阻止,但云衿想要与慕疏凉同行,慕疏凉也不能阻止。
所以慕疏凉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慕疏凉眼底又泛起了些许笑意,他转身道:“那我们走。”
他没有再让人扶,不过他走得很稳,丝毫看不出刚才面色苍白虚弱咳血的模样。云衿看着他的背影,万般情绪都再次敛回心底,只坚定的跟在慕疏凉身后往夜色中的树林里走回去。她此刻本应该想很多东西,但她将那些东西都抛在了脑后,她决定暂时什么也不想。既然慕疏凉说他们如今要去做的是疯事,那她就好好的疯一把。
两人重新回到林中,只是前行的方向却变了,他们所去的方向是这个岛的东北方,那里有去往炎洲的桥。
。
流洲之上共有两座桥,一座在西南,一座在东北,所有人都以为云衿与慕疏凉会去西南角的桥头,所以流洲的人也都在西南,没有人料到他们会来东北角,所以守在这个地方的只有两个人。
这两人与刚才那些白衣人修为相当,方才那三十来人守在桥头,云衿与慕疏凉都能够应付,此刻要应付两个人自然也不成问题。
然而来到桥头之后,慕疏凉上前准备出手,云衿却将他给拦了下来。
方才慕疏凉出手虽是漂亮,对付三十来人也不过是一瞬之事,但他收剑之后便开始吐血,那情形实在是将平时波澜不惊的云衿都给吓了一跳。
云衿不想再被吓一次,所以她将慕疏凉拦了下来。
慕疏凉看出了云衿的意思,他这次很配合的停下了脚步,只好奇似的看着云衿一人上前。
他并不担心云衿,因为他就在她身后,若有危险,他能够第一时间出剑。
云衿迎上那两名白衣人,亦是出剑。
她出的还是蕴华剑,只是这次与方才出手有了些区别,剑芒如虹,依旧锋利而寒冷,但在这寒冷当中,还带着一股决然而强大的气息,剑气,属于陵光宗那位素来默然无言的宗主的,如寒梅一般的剑气。
然后一瞬之间,剑气止,风声停。
剑再次入鞘的同时,两名白衣人还未及使出软剑,便已经倒了下去。
云衿抿唇看着这倒下的两人,半晌才回身往慕疏凉看去。
慕疏凉在笑,他双瞳染着桥头的火光,在夜色里清亮无比,“这是梅师叔五道剑招当中的攻势,没想到你不过入门一年,他就已经将此招传授于你。”
云衿没有解释梅染衣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将这剑招传授给自己的,因为这个故事有些长,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方才在另一边桥头,她使出蕴华剑,一共出了五招才终于制住一人,如今来到此地,她却只用了一招便制住了两人。这并非是因为她的境界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了进步,而是因为她在赌。
梅染衣的剑势她学了已经许久,但除了在空蝉派大殿中对付仲锋的时候用过之外,她再未用过一次,因为她没有把握。
这剑招只有一招,一招落下不论生死,还是只有一招,她办不到如梅染衣那般自如的换招收招,所以若是一招没能够对付敌人,她很有可能会死。
她不是个愿意冒险的人,所以从来不用,但现在随着慕疏凉来到此地,她知道这本身就是一个冒险。如今慕疏凉身体衰弱,他们只有两个人,她必须要变强,才能够与慕疏凉一起走下去,所以她不惜冒险,也要使出这一招。
好在她成功了。
这一招不只是一招,也是个坎,剑道上的一道坎。
现在她跨过去了。
云衿面色如常,对于自己剑道有所突破却似乎并未如何高兴,因为她知道这还不够,她与慕疏凉之间的差距还有很远,但她不想成为慕疏凉的拖累。
“师兄,我们走吧。”云衿来到慕疏凉身前道。
慕疏凉收回笑意,点了点头,与云衿一道往那铁索桥上走去。
桥上的风景其实很美,风清月明,下方有海浪的声响传来,明月的倒影在水中细碎摇晃,酝酿出浅浅淡淡的光晕。
如果没有远处漂浮的薄雾,一切会更美。
然而云衿无心看风景,只想看人,或者说眼前的人就是她的风景。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慕疏凉的身上,很认真,很专注,像在思考,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或许是因为这道视线实在是太过炽烈,原本遥遥看着前方炎洲的慕疏凉终于忍不住回过了头来,笑到:“你在看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想也不用想,云衿应道:“看师兄。”
这话应得实在是太快,慕疏凉纵然是只极会装模作样的老狐狸,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好在云衿接着道:“我担心师兄的身体。”
慕疏凉眸光微漾,这才接着行步道:“反正在做完我要做的事情之前,我是死不了的,师妹放心。”
在这之前,云衿对慕疏凉的每一句话都十分相信,但这一句她却有些犹豫了。但她没有将这犹豫说出来,她只是跟在慕疏凉的身后,轻声问道:“师兄要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慕疏凉脚步未停,两人一前一后在铁索长桥上走着,脚下的木板随着脚步轻轻响动,听起来分外静谧,“十多年前,我曾经到过瀛洲。”
“我见了十洲的岛主,但那个时候,十洲岛主还不是现在的岛主。”慕疏凉说起此事的时候,声音里没什么语气,只是平缓的道,“现在应该叫他老岛主了。老岛主建立十洲的最初目的,本是想要救那些在中原无法立足之人,让他们能够在此桃源仙境平静的生活,所以这里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之人。”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十洲的人越来越多,十洲人的修为越来越高,想得也越来越多,老岛主也开始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所以他把我找来了瀛洲。”
瀛洲是十洲当中居于最里的一座,也是十洲总岛主所在的地方。
云衿这是第一次听见关于十洲的秘密,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是你?”
慕疏凉笑了起来,他似乎早知道云衿会这样问,于是很快道:“因为我声名在外,所有人都知道,在整个中原,我是最值得信任,也是最值得托付的人。”
云衿发现在夸奖自己方面,慕疏凉从来不会吝啬言语。
慕疏凉没觉得自己夸得有什么不对,因为他说的的确就是事实,他于是接着道:“老岛主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他告诉我他快死了。”
云衿脚步终于顿住,不解道:“老岛主不是实力高强,本应飞升的仙人么?仙人也会死?”
慕疏凉肯定的应道:“仙人也会死,只要仙力枯竭,就离死不远了。”
云衿不解,慕疏凉接着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仙力枯竭,看来离死不远了。他告诉我他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在他死后,二岛主不甘待在岛上,想要操纵十洲对中原出手,所以他特地留了一件东西给我,一件能够对付二岛主的东西。”慕疏凉说到这里,又自己纠正道:“应该是现在的十洲岛主。”
“他说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二岛主当真要对中原出手,只有这件东西能够阻止他。”
慕疏凉的话,让云衿不禁问道:“十洲岛主究竟有多强?”
这是她一直想要知晓的问题,也是一直探问不清的问题。
听得云衿的问题,就连慕疏凉也觉得有些难以回答,他们二人此时已经行至长桥中央,这桥极长,前后的景致都因雾气而看不真切,他目光落在雾色那头,想了想道:“比你所能想象的任何一切,都要强。”
这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但已经足够让人听明白。
所以若没有老岛主所留下的东西,他们根本没有可能打败那个人。
云衿又道:“老岛主所留下的东西在哪里?”
“就在我们要去的地方,瀛洲。”慕疏凉声音很轻,指尖往夜色里指去,也不知究竟是否是瀛洲的方向,但他显然没有计较那么多,他更计较的是另一件事情:“那东西被老岛主藏在哪里,只有我知道,所以十洲的人才会抓我来这里。”
“我们得小心些,不能被现在的岛主发现行踪,否则我们还没有找到东西,就先没命了。”
慕疏凉说这话的时候难得的有些认真,但若在旁人听来,一定觉得十分可笑。
他想在那位强大得无法想象的岛主眼皮底下找东西,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想上瀛洲,必须要经过十洲当中的八座岛屿,而在这些岛屿之上他们不知道会遇见多少敌人,碰上多少战斗,或许他们刚踏上瀛洲立即就会被岛主给发现气息,或许他们一照面就会被岛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但最大的可能是,或许他们根本连瀛洲都到不了,便会死在路上。
云衿不知道慕疏凉究竟是为何有信心说出这样的话来,到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之前慕疏凉为何说他要做的事情有点疯,在正常人看来,这根本不是“有点疯狂”,而是真的疯了。
长桥的末端渐渐地在夜色里面清晰起来,慕疏凉与云衿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发现桥头站着一个人。
与方才流洲的看守不同,炎洲的桥头上,只有一个人,但两个人都从那人身上寒冷而可怖的压迫感中感觉了出来,那是一个实力已经超过了六境的人。
云衿知道,中原高手境界共分六等,白业境、金阳境、赤衍境、青炎境、紫霄境、玄元境。
云衿如今在青炎中境,慕疏凉是紫霄上境。
但这个人明显已经不在六境之中,玄元境再往上是什么,云衿不知道,那对她来说太过遥远。
但慕疏凉给出了回答,他紧紧盯着桥头的那个人,沉声道:“泰定。”
桥头出现的,是一名已经超过六境,步入半神泰定境界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