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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我又不会算命,是不。”楚明秋当然不敢承认,又拿出惯用手法开始胡搅蛮缠了,试图用那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打动楚宽元:“你不是不知道,家里人口多,老爸又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今儿他说要吃白面馒头,我能给窝头吗,再说还有狗子,虎子也经常在家吃饭,熊掌叔和熟地叔,也一样在家吃饭,他们在楚家几十年了,我能问他们要粮票吗,不去市场买,我上那弄去;市场买不到,只有自己种,难不成不成去抢呀,我说宽元,这一年多,那特供本也不灵光了,能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从去年年底开始,特供本的效用大幅度降低,以前还可以买粮买肉,现在也就可以买点高级点心高级糖果高级烟酒之类的。
所谓高级点心,也不过以前的桃子糕桂花糕之类,普普通通的糕点,楚明秋都不爱吃;
高级糖果就更逗了,也就是奶糖水果糖,楚明秋怀疑上面的划分方式便是看是不是纸包着的,纸包着的糖便是高级糖,低级的大概就白糖冰糖红糖之类的,可以凭票买到。
楚明秋吃过这些所谓高级糖,这要撂前世,也就是大路货,连珍品都算不上,现在却带上高级的马甲,堂而皇之的要特供本,靠!
楚宽元没有被楚明秋迷惑,依旧盯着他,让这货心里有些发毛,楚明秋觉着他是不是该换一套把戏了,这套把戏好像好多人都有免疫力了。
楚宽元慢慢低下头,楚明秋伸长脖子,见楚宽元在龙飞凤舞写了两行字,签下自己的名字,楚明秋松了口气,今天算是没白来,好歹这化肥算是弄到了。
楚明秋急急忙忙走了,楚宽元坐在办公桌后,好长时间没有动一下,没有心思做工作,脑子里一遍混乱,良久,他伸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嘴茶叶沫子,一怒之下将杯子摔得粉碎。
回到家里,他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夏燕,没成想,夏燕对他的那些想法嗤之以鼻,她满不在意的劝道:“有些事你是没有办法的,再说大跃进不是你发动的,你在这自责什么,再说了,困难,咱们党什么时候不困难了,从成立那天起,便受到封锁追剿残杀,有过不困难的时候吗,就算现在,美帝国主义还在封锁咱们,宽元,我看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你忘了,上次爸爸说的什么,要紧跟组织,要相信m主席,柯老不是说过吗,要相信m主席到迷信的程度,跟随m主席到盲从的程度。”
夏燕的父亲夏司长是申城市委书记柯老的爱将,长期在柯老领导下工作,而柯老最近几年很得最高领袖赏识,不但将申城还将整个华东地区都交给了他。
“可.”
“可什么可,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夏燕没有让他说出来,立刻打断他的话。楚宽元却没有理会,摇着头低声说:“我觉着,这大跃进,人民公社都搞错了,m主席这次恐怕看错了。”
夏燕闻言脸都白了,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楚宽元,你要再这样,离右倾分子也就五十步了,下次去北大荒就该轮到你了!”
楚宽元躺在床上,右手枕在后脑勺下,两眼茫然的望着天花板喃喃的说:“这可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夏燕走到他面前,手撑在床上地头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楚宽元,我再次提醒你,你要还想要党籍,要这个家,你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抛开,否则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孙满屯的前车之鉴还不远!”
楚宽元觉着和夏燕的交流越来越难,俩人的分歧也越来越大,可让他沮丧的是,最后的结果好像每次都是她对了。
接下来几天,楚宽元借口检查麦收状况,跑遍了全区每个公社和每个生产队,检查麦收,最重要的是检查社员的口粮,他警告书记社长们,这里是燕京近郊,每个社员都找得到新华门在那,出了问题,他们一脚便能上新华门,到时候中央追查下来,谁也负不起这个责。
一通话让各公社领导脸色如土,公开场合谁都不敢说,私下里,公社书记们纷纷向他诉苦,产量报少了,上面不答应;报多了,肚子不答应,他们是两头受气。
“以前不管了,今年你们一律按实际产量报,谁若再象以前那样,别怪我不客气!社员的口粮一定要保证,要留足!”楚宽元说这话时,神情异常严厉,书记们连连点头。
淀海,是张智安的区,很快便有人将楚宽元的话一字不漏的报告给他,张智安却没有过问,相反却私下里找到楚宽元,告诉他今年淀海区的外调粮食要下调。现在各区县小麦收割已经结束,按照惯例市里面会召开一个粮食工作会议,参加这个会议的一般是各区县负责农业工作的副区长,会议的重点便是调粮,各区县要调多少粮食出来就在这个会上确定。
有了张智安的支持,楚宽元更加大胆了,他以查看水稻种植的名义再次走遍全区各公社,这次他明确告诉各公社书记,一定要重视口粮,宁可少交点,也要给社员留足口粮,同时再次放松限制。
“有些地不适合种水稻,可以种些南瓜,胡豆这些东西,社员的自留地没有了,但我看好些田坎也空着,可以将这些田坎分给社员,让社员们种点蔬菜也是可以的,社员也是要吃菜的,这也不违反国家政策。”
自留地是集体化运动的产物,国家规定,自留地不得超过人均耕地的5%,这些自留地在大跃进**时,全部被收回。自从收回自留地后,社员们私下里抱怨极多,这自留地给社员留下一点灵活操作空间,是社员家庭收入的额外补充,现在全没了。
楚宽元考虑很久才想出这个招,战争年代,他带部队在上去乡村活动,曾经见过,好些农民在麦田或稻田两边的田坎上种菜。农民们珍惜土地,不愿浪费一寸土地,那些麦田稻田的田坎经常可以看到农民种的各种农作物,可现在这些全都是光秃秃的。
生产队长们顿时高兴起来,这样的事原来常有,现在田地归国家后,农民也不在田坎上种东西了。将这些田坎分下去,虽然还是不够,但聊胜于无,在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大作用。
生产队长们高兴起来,可一些公社书记却皱起眉头,他们面带疑惑的互相交换着眼色,神情中充满担忧。
“楚副区长,这行吗,上级允许吗?”白塔公社杜书记疑惑的问道。
“我知道同志们有顾虑,想着这是不是分田单干,”楚宽元露出一丝笑容,他必须给他们打气:“可我们没有分田单干,只是将一些田坎充分利用,那些田坎荒着也就荒着,让社员们种点东西,也是为咱们社会主义作出贡献。”
“可,楚副区长,这还是单干,这上级要追查下来。。”红星公社书记有些担心,他显然有些紧张。
楚宽元理解的笑了笑:“干工作就是要冒风险,当年我们分散游击,打鬼子,要是事事都请示上级,这就别想打仗,别想取得胜利了。”
走了几个公社,楚宽元也看清楚了,越是基层的生产队长们对这个决定越是拥护,越往上的公社领导则是顾虑重重,楚宽元也不管,他清楚自己这次是在打擦边球,严格的说,这也是一种单干形式,可现在他不想管这些,他必须让他管辖下的群众吃饱,或者说是不饿死人。
除了分田坎外,楚宽元再次重申,停止追查瞒产行为。从去年开始,全国上下都在进行反瞒产运动,燕京市也不例外,淀海区也开展了反瞒产运动,可楚宽元很快发现运动有扩大化的趋势,他亲自抓了几个瞒产私分的案子,结果发现,所谓瞒产私分不过是农民为了保住口粮自发进行的抵抗。
在白塔公社的一个生产队,几十户农民在生产队长带领下,私下分了些粮食,说来也不多,每家每户不过分了一百多斤,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党员,生产队长含泪告诉他,如果按照上面的意思交粮,队里每家每户只能留下一百二十斤粮食,只能吃三四个月,就算节约点,也绝超不过五个月,他们实在没办法,其实多分这一百多斤粮食,也不过只能吃**个月,剩下的就只能指望秋粮多分点。
楚宽元查清详情后找到张智安,断然要求停止反瞒产私分运动。张智安没有接受,不过,张智安还是接受了楚宽元的部分意见,将运动的烈度下降,严令不准进行刑讯逼供,必须要讲证据。
到河南的事传来后,张智安在小范围内打招呼,停止反瞒产私分运动,被查处的干部和社员也减轻了处分。今天楚宽元再次重申,那意思已经很明确。
楚宽元在下面的小动作很快被反应到张智安这里,张智安知道后,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这楚宽元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这样干。可要制止楚宽元,张智安也觉着不妥。
张智安是个经验丰富的官员,老领导告诉他河南的事后,他便感觉到,中央政策有可能变,但会怎么变,他又拿不准,如果是变回从前,那楚宽元今日所作所为便是好事,可如果坚持现在的政策,那楚宽元无疑会受到严厉批判,开除党籍也不为过。
“这个楚宽元,胆子可真大,真敢干呀。”张智安叹口气,楚宽元给他出了个难题,让他左右为难。
张智安想了半天,感到这样不闻不问,将来上级追查下来,他无法交代。他决定和楚宽元谈谈,他猜想,楚宽元是不是从他的老领导那得到了啥消息,所以才敢如此大胆。
不过,张智安没有采取那种正式见面的方式,而是在晚饭后到楚宽元的家里,就像普通串门一样。
“呵呵,你这小院子不错呀,有点陶渊明采菊东南下,悠然见西山的意思。”
张智安进门便对楚宽元精心呵护的小院,张智安忍不住大为赞叹,楚宽元含笑解释,他这个小院在区委大院算是有名了,自从他开始种菜后,有条件的家庭都种上了。
“咱们也不进屋了,就在这院子,挺好,”张智安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开始指挥起夏燕来了,夏燕连忙从屋里端出来两把椅子,端来张小桌子。
“别忙呼了,小夏。”张智安招呼道,楚宽元心里在琢磨张智安来的目的,到淀海区这么久了,张智安就住在同一个大院里面,离他家也就二三十米,可却从未上过门,自己这个小院早就闻名全大院,他每天路过却没有说进来看一眼,今天过来,肯定有啥事要交代。
夏燕将茶水安排好后,便进屋去了,区里的干部都知道,张智安很反感老婆干政,他的老婆从来不敢对他的工作指手画脚,用他的话说,牝鸡司晨,国之大害,那个干部的老婆干政,在办公会上会被他毫不留情的点名批评,弄得人家特没面子。
张智安刚要开口,屋里传来马连良的京剧,他略微楞了下,随即笑道:“呵呵,宽元同志,你还挺好这一口,这是马连良的借东风?”
楚宽元摇摇头:“这是我妈,她挺喜欢的,我对这个兴趣不大,要唱也能来两句,这楚家大院的人多少都能两句。”
楚家大院的人大部分都是戏迷,都会几句,楚宽元也不例外,不过,由于工作繁忙,这个爱好渐渐便淡了。
“楚家大院,”张智安笑了笑说:“宽元,你爷爷可是个人物,当年给我们送了不少药品,地下党的经费也是经楚家药房账户走的。”
楚宽元哦了声,这个情况他不是很了解,六爷和岳秀秀都没说过,张智安点点头:“当年我在平北根据地担任特委委员,几次到西山下接货,全是大车拉的药,楚家的药好,救了不少伤员。你不知道?”
“这个我知道,在城西区时听说过,只是那个账户不知道,唉,都是过去的事了。”楚宽元叹口气。
“你爷爷身体还好吧?”张智安问。
楚宽元再度摇头:“这两年越来越差了,当年的伤虽然治好了,可留下后遗症,这两年越发不好了。”
“是呀,六爷对革命是有贡献的,是个好人。”张智安叹口气似乎也很遗憾。
“爷爷是老辈人,受旧社会的影响很深,交游广阔,做事凭性子来,年青时闯过不少祸。”楚宽元说着摇摇头,他不知道张智安要谈什么,一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一边在心里琢磨。
张智安微微摇头,笑着说:“看来你受你爷爷影响不小,这点特像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