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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自然……我不光瞧着你渐渐长大成人,也曾是你娘自幼便服侍在身边的乳母。你同你娘比起来,确实要比她厉害多了……能保护自己,且有主意,这些都是你娘所没有的……是而我也就安心些,至少你不会再像她一般,终此一生都无比悲惨,最后就连死,都无法瞑目啊……”
世人都说人死之前,脑中会一一浮现这此生曾经历过且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事情。
看来秦姑的这一生,满打满算的应该都是她们母女二人吧。
齐念眼眶红肿酸涩,却因着秦姑一向都不喜欢看人哭,是而便强忍着,将头伏在她的膝上,闷闷的道:“娘亲她许是太过良善了,才叫人轻易欺负了去。如今这世道向来都是人善被人欺,我不欺负旁人,但也绝不叫他们欺负了我。”
秦姑听着似很是欣慰,抬起了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却愈加低缓了下去,“你这样想很有道理,想必便是你娘在天有灵,也定会深觉慰藉。我本只是个斗大的字也不识一筐且又丧夫失子的粗使仆妇,幸蒙老爷夫人抬举,方才做了二小姐的乳母……这一晃已然几十年过去了啊,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我都不能护小姐周全,才叫她抱憾而去,我这些年没有哪一日是不自责的……只是如今倒叫我觉着圆满了些,我的念儿这般有本事,便是不在我的身边也不叫人欺负了去……我这心中,终究是圆满了啊……圆满了……”
她的声音渐而低弱了下去,直至全然无声无息。似小时候齐念夜间睡不着觉非要搂着秦姑不肯撒手,那时她笑意盈盈的轻抬起一双犹如蒲扇般种满了老茧的大手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轻哼着低柔好听却分辨不出歌词的小曲儿,让年幼的齐念渐渐陷入黑甜梦乡,一夜好眠。
而在此时,那双温暖的大手已然永远的停留在齐念的后背之上,再也不能轻轻的抬起,再缓缓的落下了。
齐念本以为自己眼中的泪已然流尽了,却不曾想,还是静默的浸湿了这一床被。
日落西山时分,天地之间已然收回了最后一丝光亮温暖的余晖,夜幕即将降临。
待秦姑这间屋子的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齐念已然擦干了泪,也收敛了面上的哀戚之色,只一派平静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瑶实在是有些担心她,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本不该这般沉着镇定的。
沈灼华眯了眯眼看着他这个自幼便格外有主意的小徒儿,倒还真是有些摸不透她现下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齐念忽得抬起了脚步,径直走了过来。
沈灼华瞧着她这静谧如水的神情与安然若素的眸光,忽得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她止步于他面前,声调平平的道:“师父,秦姑她已经走了。”
“唉……看来她还是没能熬过去。”沈灼华不禁一声轻叹,“她本该支撑不到今日的,只是太过想念你,反倒叫她吊住了一口气,没那么轻易的去。只是今日你回来了,圆了这个心愿,怕是那口气松了,便也就捱不过去了。”
“这些我都知道,师父你不必再说了。”齐念这口吻虽波澜不惊,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干涩的眼眶,方才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现下想要知道的是,秦姑究竟因何而死。”
沈灼华不禁有些疑惑,抬眼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父你且随我来。”齐念伸手拉住了沈灼华的衣角,把他牵到了房中,转身边关紧了房门边向外道:“你们且先等等,别急。”
门外站在院中的三人不由得纷纷点头。
阿瑶面带忧心的上前了几步,站在廊下守在了门前。
阿月倒是个心中十分藏不住话的人,他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只凑了过去低声问道:“阿瑶,这小姐她一向都似这样把眼泪往肚里咽么?”
阿瑶本就心情不畅面色不愉,偏生他还这般没有眼力见硬往上凑,便不由得冷笑道:“我家小姐素来就是铁石心肠,她为何要哭给你看?”
他正要再问,却被路石给扯住了,将嘴一捂便拖去了后院。
阿瑶格外惆怅且耳根清静的坚持守在门口。
齐念反手关上了门,领着沈灼华来到了秦姑的床前。
因着秦姑得的是顽疾且拖了几乎半年之久,是而就算她往日再如何爱干净勤打扫,如今这屋中也有些灰尘的气味了。
且这不治之症又是因伤寒引起的,治疗休养期间最是不能见风,所以这门窗终日里都关得死死的,许久都不能开窗透气了。
这师徒二人就在这略显憋闷且黑暗的房间中特别沉重的站了会儿,齐念方才忽然道:“师父,我刚刚查看过秦姑的身体,在她左腰侧边有一道细长的伤疤,我瞧着实在是不简单,所以就仔细的检查了一番。”
沈灼华不由得眉心一跳,问道:“如何?”
“秦姑的身体里,似是缺少了什么东西。”齐念强迫自己忍住十分迫切的心情,将心中那份浓重的酸楚也强压了下去,斟酌着用词沉吟道:“或许可以准确点来说,她的左腰侧,似是少了个器官。”
沈灼华这下可不只是眉心跳了,他忙自怀中掏出了根火折子点亮了这屋中的油灯。
在这昏黄暗沉的灯光下,他的面色仿佛很是有异,口中的话却有些犹疑,“念儿,你将秦姑的腰侧露出来,让我瞧瞧她那道伤痕。”
齐念正等的便是他这句话,转身便微微掀开了些被褥,稍稍撩起了秦姑身上衣物,将那道可疑的疤痕露了出来。
沈灼华手执了那盏油灯,凑到了近前来。
他仔仔细细的瞧了许久,方才示意让齐念放开了手,好好的替秦姑整理了遗容。
齐念不忍再去看秦姑那张饱受了病痛折磨方才离世的脸,便只好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了正一脸感慨的沈灼华。
许是这房间里的气氛真是太过沉重了,齐念的眸光又甚是黑亮透彻,竟叫他这个做师父的有瞬间的不自在。
他只好低声道:“咱们也别在这儿打扰秦姑安息了,出去说吧。”
齐念只好随他出门去了。
守在门口的阿瑶忙紧跟在了齐念的身后,却只听那个常与主子一起且小姐叫他师父的老头道:“阿瑶,你去后院将那俩小子找来,叫他们准备好一应殡葬物品,明早我们便为秦姑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