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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这一段孙子兵法总结起来,可以用八个字形容: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哱拜这几天日子过得很是焦煎,自从解决了党馨,巡抚府那边如同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了任何动作,可是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一点动作没有却更能让心虚的某些人心慌乃至混乱。
所以朱常洛越是没有动静,越发令哱拜心里不安,虽然定了三天的期限,但是现在的每一天对他来说,过得度日如年。
哱承恩更加沉不住气,已经前后派过几拨人去探巡抚府,可惜都和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
“当真?这个消息可靠么?”
能令喝闷酒的哱拜,惊到将手里的杯子忽然掉在了地上的消息自然不会寻常,脸上的绷紧的横肉因为激动时不时的抽搐,眼底的喜悦和野心却是遮都遮不住。
哱云低了头,恭声道:“洮河那边传来的消息却是如此,扯力克确实已经撤兵回归化去了,现在就剩了三万多兵的火赤落部还在死撑……”说到这里,哱云放低了声音,“一步先机,步步先机,义父若是再不主动一些,一旦让别人抢先去了洮河,咱们可就被动了。”
哱云说的隐晦,哱拜心里有数,“你说的对!咱们谋划了这么长的时间,决不能失了先手!“哱拜一对长在肉里的小眼撑开厚重的眼皮,光茫亮得吓人。
围着室内转起了几个圈,这次没有考虑太久,“去通知老大,明天咱们爷们走一趟巡抚府!”
哱云平静无波,低了头:“义父英明。”
扯力克退兵的消息,朱常洛这边也知道了。
看来扯力克果然不敢违逆三娘子意思,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让他马上退兵回了归化,但这些已不在朱常洛的考虑范围之内,但他已经可以预见扯力克回去之后的结局将是如何,念及三娘子对自已的爱,就那一望无际以天为盖的无涯草原,而自已除了感动,却不知拿何报答。
接到哱拜送来的贴子后,朱常洛看完后递给了孙承宗。
“才这么几天,这位就这么沉不住气了。”孙承宗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可是常常一针见血,直中窍要。
“利令智昏,他的若是能沉得住气,也就不是哱拜了。”朱常洛冷笑,“扯力克一退,火赤落部与他又有世仇,这样一块既能领军功又能掌兵权的大肥肉摆在眼前,他若是不想吃,想吃这块肉的人可就多了去了,若是让别人抢先了一步,对他来说就是噬脐之悔了。”
孙承宗完全同意,神情甚是凝重,“……他明日来,王爷真的肯放兵权给他?”
朱常洛一时间没有答话,而是起身推开窗户。
宁夏气候变幻无常,刚刚还是光风霁月,转眼已是乌云满天。
放或是不放有那么重要么……
既然早晚难免一反,势不可逆就得顺势而行。
给他兵权让他去打火赤落,换来自已最需要的布局时间,那就足够!
现在是万历十九年四月,再过几个月后,也就是万历二十年二月十八日,哱拜纠合其子哱承恩、义子哱云和土文秀等人,嗾使军锋刘东旸叛乱,杀党馨及副使石继芳,纵火焚公署,收符印,发帑释囚。胁迫总兵官张维枣以党馨‘扣饷激变’奏报,并索取敕印,张随即自缢而死。
哱拜原形毕露,自称哱王。其子哱承恩、哱云和部将土文秀等成为叛军的主要首领,各率所部攻城掠地,十分猖狂,当时宁夏全镇除北路平虏所,由于参将萧如熏坚守没有丢失外,其它大多数城池和河西四十七堡地方均被沦陷。
这些历史朱常洛自然不能和孙承宗一一细说,但是他相信,以孙承宗之能,哱拜的反意他多少已经看出几分了,否则也不会如此神情严肃的问自已放不放兵权的事。
孙承宗能够看出哱拜想要谋反,但是看不出哱拜已经早有准备,而且是准备了多少年,时到如今的哱拜不是要反,而是必反!
“党馨虽然蠢,但是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哱拜早有反心,但其势早已养成,这次平叛火赤落一事,他已是势在必得,说白了,我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如果不遂他的愿,只会加速他谋反的时间。”
“事情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看着朱常洛坚定的点头,孙承宗凝重的脸上彻底色变。
孙承宗色变,但朱常洛却笑得开心,一对眼眸清光潜伏,“先生熟读经典,怎能不知将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咱们给他想要的,如果换来的也是咱们想要的,各取所需,就好的很。”
在眼前的这个小王爷的身上,孙承宗硬生生看出了一种骄阳大风式的昂扬,观其势可退千军万马,金戈不惧。
对于这样的朱常洛,孙承宗唯有心悦诚服。
第二天,哱拜带着儿子哱承恩,义子哱云出现在巡抚府时,朱常洛老早就在厅内候着。
对于这个名声在外的小王爷,哱拜真心没有半点敢小瞧的意思,极其恭敬的见了礼,“殿下恕老臣拜望来迟,实在是党馨狗贼对老臣诸多猜忌,老臣为了避嫌不得不如此。”
朱常洛满脸春风,“老将军太客气,本王虽然孤陋寡闻,也知将军蒙古贵裔,能征善战。自从归于大明以来战功赫赫,本来打算忙完这阵子就上门拜访,没想到老将军心忒急,居然亲自来了。”
一句心急,登时让哱拜厚眼皮先就连跳了几下。这个小王爷果然不可小视,连说句话都是语带双关,这分明是在讽刺自已沉不住气。
哱拜老奸巨猾,心里虽然恼火,脸上不改声色。
“殿下好意,老臣可不敢当。今日为一事来求见殿下,若是能得开恩应允,老臣终生再无遗憾。”
一旁站着的孙承宗和叶赫对视一眼,眼底都有难以掩饰的笑意。
“老臣本是蒙古族裔,当日因为父兄被英吉台汗所杀,此仇至今没报,哱拜引为生平恨事!如今火赤落部的铁丹汗,此獠兵发洮河犯境,国仇家恨,哱拜虽然老迈但累受皇恩,也敢来向殿下请兵一枝,誓把此贼人头斩来送与殿下。”
巡抚大厅内一时之间静默无比,人虽不少,却都屏息静气不说话。
哱拜跪在地上,他的两个儿子自然也不能站着,爷三跪成两排,可是朱常洛却和哑了聋了一样,只管负手望天。
足有片刻时候,直到哱承恩眼底的阴戾都快化成实质,三角眼中迸出凶光,手按刀柄极度不善的望向朱常洛时,一道极其锋锐的气息向他扫了过去,感受到危险的哱承恩凛然一惊,举目时发现叶赫沉着脸,身上气势如出鞘锋锐,正冷冷的盯着自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叶赫哱承恩心里发寒,他再骄狂戾也知势不如人,不屈便折,愤然低下了头,青筋却在额上一阵乱跳。
“老将军一片忠心,若是大明上下将领都象老将军这样体国为忠,何来这边患纷纷。”
朱常洛似有无限感概,不知是无意还是无意,对于跪在地上的哱拜却是不理不睬,只管自已高谈阔论。
“本王一生最恨战乱,战乱一起,无论胜败,最苦的都是百姓。”
哱拜跪在地上听这位小王爷大掉书包,如同聋子听雷般不知所云,但是越来越麻的膝盖却在提醒他,自已跪着的时间着实不短,他很想知道这位小王爷要故意折辱自已要到什么时候。
不过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这一点小小折辱又算得了什么?哱拜低着头咬着牙冷笑。
就在这时候,哱云静静开口,“王爷说的是,战乱一起,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我们哱氏父子为国请命,为民靖安,也正是如此。”
哱承恩盯了哱云一眼,眼底有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朱常洛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恰到好处的终于回过神来,登时色变,以手加额:“唉呀,一时有感而发,老将军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跪在地上都没有发现,快快请起。”
看着哱家父子吞了苍蝇一样恶心的样子,叶赫和孙承宗的肚子都快笑破。
“老将军既然有为国忠心,平定火赤落一事便交给你好了。”
人生大起大落的太突然,使哱拜本来一肚子火被这兜头一盆水浇得烟火全无,惊喜交加道:“多谢王爷成全!”
出得巡抚府后,哱承恩上前几步,脸上满是阴沉犯戾,“阿玛放心,我早晚必杀那个小王爷给您雪辱。”
哱拜鼻中冷哼一声,对于哱承恩的话不置可否,脸上神情神秘不定。
哱云微微一笑,“义父息怒,一时荣辱和百年大事比起来何足道哉。”
“今天这个小王爷摆明了是故意给您一个下马威的,但依我看来,如果今日小王爷对咱们横加优礼,百般客气,那咱们这趟甘肃平叛可就是个大凶之兆。倒是象今天这样,不过是这个小王爷意在示威,义父面子上虽然不好看,与我们图谋大事比起,也算不得什么。”
一句话说得哱拜心平气和,脸上怒色一时尽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由衷赞赏,“好小子,老子就喜欢你这份机灵劲。”
转过头皱眉对哱承恩道:“老二这份心机你得多学着点,以后遇事多思多想,不可莽撞。”
老二?哱承恩低头冷哼一声,心里又妒又恨。
眼底余光瞄了他们父子一眼,哱云心里冷笑:总有一天,会让你们见识我的手段。
随后的几天,宁夏城里鸡飞狗跳很是热闹了一番。
哱拜点将提兵,带领本部兵马出征甘肃,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单单留下了土文秀和许朝二人在城。
朱常洛没有丝毫刁难,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哱拜那点疑心终于消失的一干二净,志得意满的带着三万兵马往甘肃而去。
出征那天,朱常洛率诸官送出宁夏城门三十里。
回到城中后,朱常洛以体查民情为由,隐了自已的王爷身份,带着叶赫整日游玩城中,每日不是纵马游猎就是饮酒玩乐,别人只当他是京中来的一个纨绔。
朱常洛人物清秀,谈吐有致,天生一副好人缘,而叶赫慷慨豪迈英姿飞扬,呼朋唤友只问意气相投,短短时间内,竟然和城中百户姚钦、武生张遐龄等数十人相交莫逆,终日酒宴不断。
这些没有逃得过土文秀的眼线,于是每日辛苦的对于朱常洛结识的人仔细调查。
起初很是兴头,巴不得能够查出什么事头来,好在哱拜面前表一功,可是后来失望的发现,朱常洛所交这些人全是世居宁夏城中的坐地户,而且是一查就能查八代的那种,甚至于象姚钦、张遐龄等人和哱拜关系也都甚好。
时间一长,土文秀也就失了兴趣,对朱常洛的布控便没有先前那样细密。
说实在话,土文秀对朱常洛很有些怨念的,自已明里暗中送了不知多少秋波过去,可是这个小王爷愣是对自已不理不睬,不和自已一块玩,偏偏和这些下作的东西们玩的五迷三道,当真是没有天理!
这一天,朱常洛伸手拿出三封信,交给孙承宗。
一封是陕西巡抚沈思孝。一封甘肃巡抚叶梦熊,而另一封则是山西总兵麻贵。
信是用火漆封好的,盖有睿王的大印。
对于乔装送信出城的虎贲卫,朱常洛一一亲自叮嘱,让送信之人传自已的口谕,看完信后立即焚毁,若是走露半点风声,便是死罪难逃。
同一天又悄悄下令召守宁夏北路平虏所参将萧如熏前来宁夏城。
一切动作都在悄悄进行中,没有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