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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只剩下朱常洛和叶赫两个人,郑贵妃瞪着眼盯着叶赫:“你也出去。”
叶赫冷冷哼了一声,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憎,昂然踏上一步:“我要是你,就不会说这句话。”
“为什么?”郑贵妃紧紧握着匕首,神色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古怪愤怒,警惕的睨了一眼叶赫,转向朱常洛:“你不让他出去,是想看你的父皇死在眼前么?或是,你早就想这么做?”说着话,手中的匕首离万历的脖子又近了一丝,一双眼狠狠的盯在叶赫身上,只要对方稍有异动,手中利刃绝对会毫不手软的刺下去。
眼前就好象一场赌局,赌的就是对方一个不忍心。
叶赫看着朱常洛,朱常洛却没有看他。
他的眼神落到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身上,怔怔看着悬在对方脖子上,一汪泓如秋水的寒光刺目生缬,在朱常洛的眼底不停的跳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复杂的心绪在再度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忽然道:“叶赫,你先出去罢。”
有些人就是这样,彼此心意相通,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足以说明一切。
“好,我去趟储秀宫。”叶赫不再说话,盯了郑贵妃一眼,转头迈步就走。
对方嘴角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落在郑贵妃的眼中,感觉如同吞了一块冰,从头到脚一阵寒意透骨砭肌,再也忍不住,近乎崩溃的大喊道:“你想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已到了门口的叶赫遽然停下脚步,语气锐利而直接:“我去找福王,也会将刀架在他的颈上;太子若不平安,大伙一块上路便好。”说完冷笑一声,不再理会气得瑟瑟发抖的郑贵妃,推开门扬长而去。
门一开一关,一阵冷风吹来,帐幄飞扬摇荡,几盏宫灯忽明忽暗,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微不可闻的宫漏声外,只剩下此刻在殿中对峙的两人怦怦心跳声。
抬头再看郑贵妃,原来一副势在必得的嚣张神情,已经被大半的恐慌畏惧神色取待。
都说是关心则乱,自已心忧万历安危,因为这一点无奈被郑贵妃把持,眼下看来,郑贵妃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有顾忌就好……先前浮燥已极的心忽然安静下来,朱常洛忽然想起一句话:不到最后关头,没人敢说胜负。
“行啦,这下如了你的愿,只剩下咱们俩个人。该亮的底牌也该亮出来了,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郑贵妃脸上现出一丝即将崩溃前的疯狂,恶狠狠的盯着朱常洛:“先回答我,真的会伤害洵儿么?”
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警惕中全然一派紧张,朱常洛心中一动:“我说不会,你信不信?”
郑贵妃瞪大的眼中,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轻松:“你骗我!”
“我何必骗你!现下的你就象一个疯子,我没那么无聊的骗你一个疯子玩。”
郑贵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恶狠狠道:“如果你打算用洵儿来威胁本宫,来遂你的愿,本宫保证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放心,那样卑鄙无耻的事我还不屑做。”伸手指着床上的万历,朱常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手握王牌,自然无往而不利。我若是以福王反过来要胁,你会马上杀了他,你明知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郑贵妃轻嗤一声:“算你聪明。”
“我谢谢您了,不敢当您的夸奖。”看了她的手中那枚匕首一眼,神情一片泰然:“尽管开出你的条件来,费心计划了这么多,为了引我来这里,就连蛊人、方胜等物都舍了出来,如此不计后果的手段都用了出来,根本没有打算留后路,就算叶赫将福王绑到你面前,你真的能放手么?”
“你……居然全都看透了?那为什么还来?”脸上瞬间涌上一片惊讶,不敢置信的瞪着朱常洛:“你难道不知道,只要踏进这扇门,你就不可能安然脱身了么?”
眼神越过她得意的脸,落到躺在帐中一动不动万历身上,朱常洛无奈的叹了口气:“为势所逼,有情在心,不得不来。”
听到这个答复后居然愕了一瞬,随即哑然失笑:“本宫真是开了眼,你们这父慈子孝,真是一出好戏哪。”
对于郑贵妃的嘲讽,朱常洛完全的不以为意,放下了脸:“别浪费时间了,摊底牌吧。”
冷着一张脸郑贵妃,依旧美得艳光四射:“本宫还是很感激你,若不是你将那个小阉狗安排在储秀宫,本宫如何引得你这样一条大鱼上钩呢?尽管脸上得意,可是眼里心里对这个诡狡似狐的少年太子,郑贵妃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懈怠侥幸,摊开的掌心中赫然现出一物:“一切都从斯来,还是由它结束呢。”
灯光虽然黯淡,但还是可以清楚明白的看到正是一粒红丸。
忽然就明白郑贵妃想要干什么了,朱常洛眼神闪烁,心里怦怦急跳了几下,“……你的意思是让我服下它?”
“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可惜你聪明太过,所谓慧极必伤,聪明人果然都活不长久的。”声音好象浸过冰的水,快意又残忍:“……不想看你的父皇血溅面前,就老实的把这个吞下去罢。”
看着朱常洛皱起眉头,郑贵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活,带着恶毒的笑,如同咬到了猎物的不肯松口的毒蛇:“你可以选择活着走出扇门,没人逼得了你。”
朱常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眸中全然一片幽深的漆黑。
“这东西你不陌生罢?说起来和你可有缘份了。”郑贵妃再度开口,嘴角的笑既兴奋又畅快:“呶,此物共有三粒,当年一粒送给你们母子,没想到贱命天不收,老天都帮你,让你们逃过一劫;第二粒送给了他……”眼神扫了一眼万历,眼波温柔如水:“结果你也看到了,这次老天爷站在了本宫这边,万幸他没有死。”
最后说这一句话说得柔肠百转,好象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万历没有死一样,这难免让朱常洛心中一动,没等他往深里细想,郑贵妃的话已经接了上来:“你不想要看我的底牌么……很简单,这第三粒红丸,要不你服,要不我服;要不你死,要不他死!”
眼睛盯着在她掌心中骨碌碌乱转的红丸,朱常洛心中忽然一阵感概万千:猫捉到老鼠时,从来不是马上一口吃下,而是尽情的玩弄,一直等到老鼠精疲力竟,绝望等死的时候,这才开始享用美食。捕食者的快感,就是这个样子的?玩弄猎物难道远比将它吃下来得开心么?
他的迟疑落在郑贵妃眼里,只当他惜命怕死,眼见生平最恨的家伙倍受煎熬,郑贵妃如登云宵:“如何,不敢了?”
朱常洛摇了摇头,神情淡然平静,直视郑贵妃的眼:“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突如其来的一问,郑贵妃明显的愣了一下,眼神瞬间有些呆滞,如今在这个诡异的时候,这个诡异的问题让她心里一阵混乱。
静静注视着床前浅廊下立着银架宫灯,淡淡光茫从灯罩里透出朦胧温暖的粉色光晕,乱了的心情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我若是不肯服下红丸,你手中的的刀必定见血;我若是服下这个红丸,父皇估计还是活不成。”
“踏进这个门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出去,是不是?”
“一个必死的三残之局,这就是你的计划,对不对?”
方才还笑得开心之极的郑贵妃,脸刷的一下变白,那感觉就象一个身处闹市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那里,被人看透加看光的感觉让她心里一阵阵难言的羞恼,嘶哑的嗓子瞬间变得尖利:“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妖!”
“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朱常洛叹了口气:“现在收手,我会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这宫中是容不下你,但是你可以和福王一起去封地安养终年,母子相伴,岂不是好?何必非要搞成这样鱼死网破,玉石同焚?”
殿中陷入了一阵沉默中,郑贵妃半晌没有说话,仿佛正在认真考虑他的这番话的诚意是不是足够可信,给她指出的这条路是否可行,朱常洛定定看着她,脸上神情自始到终没有一丝改变,可是手心中已经湿成了一片。
似乎过了一瞬,也好象是过了很久,随着郑贵妃一声冷笑响,朱常洛黯然低下了头,结果还是自已最不愿见到的那种。
一笑就停不下来的郑贵妃笑得花枝乱颤,头上金凤步摇随着她的大笑,来回起伏不定,发出叮叮当当悦耳好听的声音,忽然笑声戛然而止,郑贵妃傲然道:“好个贱种,恁得狡滑,本宫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一招缓兵之计,就想解了你们的必死之局?”冷静不再的郑贵妃讥诮一声,眉宇间全然是狂热的执念,神情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
“不要再花言巧语了,你是要看着他死在你眼前,还是老实服下红丸,二选一,挑一个罢。”郑贵妃脸色发白,神情傲然:“你真的是聪明,以前本宫确是小视你了。”
“我还有选择的权利么?”抬起头来,朱常洛微笑道:“其实你都是算好的了,这粒红丸我今天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是不是?”
郑贵妃傲然瞪着他,眼中射出强烈的恨意。
朱常洛则视如不见,淡淡道:“我若是死了,这世上自然就再没有朱常洛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我能活着,这太子大位也是坐不得,今日咱们三个同处一殿,一个皇帝、一个皇贵妃全都崩了,就一个太子安然无恙,不说别的,光一众言官的唾沫星子也足够淹死人了。”
郑贵妃丝毫不掩饰自已的得意:“所以本宫才会说,你今日只要进了这个门,再出去头上的天就要换啦。可惜,现在你后悔也晚啦。”
“一个孝字,足以让你失去了执掌天下的机会,就算你再睿智过人,再才能出众,那又能怎样?”郑贵妃笑得开心至极:“朝堂上那一双双利眼却都是油锅里练出来的,他们能够保你,自然也会反你!如果今天你能走出这道门,本宫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这些当日太和殿上一致立你为帝的大臣们,是如何的反你!”
“到那个时候,你一个废太子,除了圈禁终生,连一封地都不可得,你说本宫算计的值不值?”完全压制不住眼底的兴奋,此的的她如同一枝在萧瑟北风中死命挣扎不肯离开枝头的那朵凋零的花,任何一个人看着,都觉得既可怜又疯狂。
朱常洛点了点头,手指已经碰到了那粒红丸,眼底有光闪亮,忽然低声叹道:“你费尽了心机,不光只为因为对我有恨吧?”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微笑:“难道扳倒了我,福王就有机会上位了么?不对啊,你也知道太后一直有意扶持皇五子呢……”忽然眼前一亮,本来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声音中已带上了莫名的惊讶:“莫不是,莫不是……”
郑贵妃瞪着眼看着他,急速的喘着气,忽然狞笑道:“教你死个明白罢,那个和你一样贱种,本宫怎么能容得他活在世上呢?”
朱常洛睫毛低垂,眼睛眯起:“难怪!我都明白啦,难怪你会这样做!”
一声低回叹息:“拚了你一已之身,换给福王一个大明天下,这买卖着实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