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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桑被堵住话头,白他一眼,拿宣纸去交差。走到房门口,听到沈父的声音,该是在里头和老爷子谈事情,她转身要走,听到自己的名字,便顿住了。
沈父说:“知道您护着尹桑,但要是她一直不愿意生孩子,我们沈家也不能就此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没有尹婆子,从我这就得断了,还能建功立业给你们荫蔽吗,外人不知,建斌啊,你怎么能糊涂,滴水之恩都该涌泉以报,我们沈家,不做忘恩负义的事。”
“可父亲,下蛊这样的事,说出去,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早年在外头惹了麻烦,才出来这么个孙女......”
“瞎掺和,我能让我的孙女嫁给我的孙子?胡闹!”
沈建斌噤了声,老爷子缓了缓说:“忙去,这事儿不用你操心。”
没多会儿沈父推门出来,外头没有什么人影。尹桑倚在客房门背,习惯性摸了摸衣服袋子,没有烟,轻呼一口气,她有点茫然。
孩子,每个人都提醒她她该生孩子。从她妥协答应领证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这一天要来,千推万拖,延长学习周期,终究还是要毕业,沈峯还是回来了,要过夫妻生活,要目送他上班,迎接他下班,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生孩子......
令人头疼。
沈父脚步声远了,尹桑从客房出来,敲开门。老爷子把沈峯抄的家训上下看了一遍,鼻子轻哼一口气,“吃几年洋墨水,亏得没把老祖宗的东西给忘了。”
这么说就等同于称赞了,沈峯的字,确实是不错的。她就静静微笑站着,老爷子拉下老花镜睨她,“丫头,想什么呐?”
尹桑琢磨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爷爷,以后我每周末都过来看您。”
“这么勤快?”沈国昌调笑说,“你乐意折腾啊,那混小子可不乐意,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尹桑说:“他不来,我自己来。”除了陪伴,她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方式来表心意。
“这可不成,桑桑啊,你们是夫妻,夫唱妇随虽是老道理,到现在不见得对头,但人这一辈子,最亲密的人,就是自己的伴侣,他的作用,是长辈代替不了的,子女同样。”
尹桑低头对着手指,良久说:“爷爷,下周我们一起过来看你。”
沈国昌笑起来,“回吧,也晚了。”
尹桑阖门出去了。
她不是没和沈峯同吃同住过,在这栋房子里,他们朝夕相处了两年,但是盖上那块戳以后,反而再没有过。她没由来地乱了阵脚,下意识反对。静心一想,问自己,排斥沈峯?并不。那,排斥与他同住?是。
无论是谁入侵她的领地,都会让她不舒坦。
**
回程,沈峯把车开到商场,采购些日常用品,他一边推车子一边挑,尹桑慢悠悠跟在后边低头刷微博。
古歌热度还在,盛岳那条微博转发已过五万,评论区有不少人好奇于合唱中清亮的女声,更有知名制作人表示希望能联系到歌手,加入流行乐的元素让古歌能够大放异彩,评论被点上了热门。盛岳未作任何回复。
尹桑轻轻点了个赞,想了想,转发了制作人的评论,打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刚准备收起手机,就撞上沈峯的背,鼻梁骨都撞疼了,尹桑摸着鼻头,抬头就见沈峯转过身,歪着头瞧她,尹桑说:“买好了?”
沈峯:“差不多,这要不要买?”
尹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货架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小盒子,她摸摸鼻子,上下左右扫了一圈,撩了几盒进购物车。
他挑眉,“这么多?”
她一只手撑着购物车,“你说呢,又不是我用。”
沈峯:“确实,不过你应该有囤货,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他拉过购物车调了个头,尹桑踉跄了一下,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呵,他指的,是羽绒服口袋里那盒么?
还不是因为她了解他猴急的作风,才准备妥帖。
尹桑这会儿才想起来,腐竹的猫粮快没了,该顺带买一包,于是她折返去找。综合超市片区多,每个导购都轻飘飘指,“那边。”语焉不详。尹桑方向感差,在里头都快绕晕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导购不在,她便一个个看。
刚挑好,就听到广播——
“24岁的尹女士,您的丈夫在收银台处等您,听到广播请速回。”
......
到收银台的指示标倒是挺明显的,尹桑走路都带着风,这会儿超市已经快打烊,没几个人,她把猫粮搁柜台上,摸口袋,蹙眉——
下车时她只带了手机,“支付宝支付。”
“好的女士。”
手机没摁亮,没电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尹桑看着小妹尴尬的眼神,“不好意思,我不要......”了。
“您先生来了。”
她转头,沈峯在她身后,递给小妹现金,把她的猫粮也塞到购物袋里,接过找零的钱塞她兜里,拉她的手离开,“你不适合独自出门。”
尹桑被拽走的最后一抹视线,落在小妹忍笑的眉眼上。
回到五道营,尹桑给腐竹喂了点零食,等它乖了,她便找衣服洗澡,洗好澡出来,蒸脸,做面膜,再一层层往脸上抹东西。一切按部就班,仿佛某位大爷不存在。
沈峯在沙发上坐着,看着她忙活,小至一个小眼神,都落入他眼中,等她抹好最后一层,疯狂拍脸,他才起身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不见她人,只腐竹,趴在门边喵喵叫,门缝开着,沈峯拉开门,果然看到她蹲在外头抽烟,黑夜里能看见亮红的火星和她白色的家居服。
她的脸瞧不清楚。
尹桑指尖的烟被抽走了,人也被提起来,他一把捞起她,后脚勾了门。
黑夜很静,沈峯匍匐在她身上的每一声喘息都很清晰,奇怪的是,腐竹没有叫,尹桑意识从清醒到模糊,花不了太长时间,在床上,她从不吝啬自己的热情,奔放,投入,每一次都是如此。
但这回是真的觉得累,身体疲乏,没几个姿势她就难耐了。沈峯还算客气,在她熬不住之前放过她。她最后一点力气都用来洗澡了,热气蒸腾过后,昏昏沉沉,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她几乎是瞬间进入睡眠。
她还有一点意识,沈峯把她摆正了,盖了被子,她拽着被角,翻个身蜷缩到一边。
渐渐的,那种窒息感又来了,这回不是漫无止境的黑暗,黑暗尽头,有个声音在叫她,“桑桑,你放我出去。”
声音渐近,画面中,黑里见红,亮红,暗红?是血红。
血水里,面目模糊的婴儿,不太清晰的四肢摇摆着,向她靠近,粘在脖子上,她怎么扯都扯不掉,窒息感令人手足无措,越来越压迫,有人叫她,很轻——
桑桑,桑桑。
尹桑猛地坐起,暗黄灯光里,她的房间一片纯白,没有黑色,也没有血色。她喘着粗气,扒开额前的头发,撑着额,静坐。
再躺下的时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沈峯一直支着脑袋,在暗光里,看着她。
他一点都没有动过,她静坐了多久,他便也看了她多久。
尹桑盖被子翻过身,感觉沈峯也睡下来,他的手臂从她颈后穿过,一把捞过她,转瞬她就贴到他温热的胸膛。
他没说什么,也没安抚,就好像不曾见她做了噩梦。
小时候尹桑就知道她胸前戴的坠子不是个装饰品,外婆说了,那是她的姐妹,她要带她一起活着。
尹桑随母性,尹鬼婆——她的外婆,寨子里的神婆。
也有人称之为蛊婆。顾名思义,就是养蛊的婆娘。这样的人,在寨子里,地位很微妙,没有人敢得罪,也没有人敢亲近。尹鬼婆性格古怪,几乎不与人交往,样貌也怪异,鼻子软瘫,几乎与脸颊连成一片,颧骨奇高,眼睛奇大,看着有些骇人。村人说,那是养蛊遭到的反噬。
生下尹桑不久,父母就双双外出打工,但没有再回来,有人说,他们跟商船出海,失踪了,也有人说,被尹鬼婆克死了。
她在外婆的教养下长大。她教她养蛊,用蛊,细致入微,为父又为母。靠卖草药的微薄收入,供她上学。尹鬼婆长寿、健硕、貌丑、孤僻,村人厌嫌,尹桑却依赖她。所以外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她该带着她的姐妹生活,她便不离不弃,说她应该向她的姐妹赎罪,她便也以为然。
这么多年过去,又有谁,来向她赎罪?
尹桑睁着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