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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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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她嘴上调笑,心里却道:“我这第三趟在山庄里弄丢佩剑,炎伯伯晓得了非得冲我吹胡子瞪眼睛不可,今日这剑虽是下山后随手买的,但我也将其镀咒开光,定比一般刀剑结实锋利,斩杀寻常鬼怪不成问题。十年厉鬼一口咬碎,其中另有蹊跷,想来这金陵花街地下还有什么东西。见他白衣青纹,又是莲花图样,应是寂月宗弟子,这寂月宗弟子是最最无聊无趣的,日日过的跟和尚似的,这回一是出入风花雪月之地,二是招呼都不打直接破掉我封鬼结界,我不问上一二哪能做休?”

    他停了停,从旁边绕过去,再次被百里汐拦下。

    再绕,再拦。

    他说:“我没钱。”

    声音穿过面具,低低的,闷闷的。

    百里汐一怔,低头看看自个儿身上的媚娘红裙,晓得他是将她认作这里的花娘了,反倒软绵绵地说:“小道长刚才救了姐姐的命,姐姐不要钱。”

    说罢摆了个自认妖娆的姿势,开始抛媚眼。

    面具少年:“……”

    百里汐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嫌弃。

    “小道长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啦?”

    少年静了片刻才出声,似乎极为不愿答她,“在下姓寂,尚未及冠。”

    “小道长,姐姐有一事思虑多时,心中烦闷,百思不得其解,又羞于说给他人。姐姐见小道长是修道之人,一定比姐姐看得清楚,看得明白,你可愿听姐姐说说,给姐姐指出一条明路?”

    寂氏少年:“……你说。”

    百里汐微微笑起来,靠近他:“姐姐我呀方才在屋里,见一人破门而入,手起手落格外帅气,姐姐一看就喜欢上了,可那人是个修道修仙的小道士,听不得我心意的,所以心中苦闷。小道士你说说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他欢喜姐姐呀?”

    “……”

    他转身就走,多待一秒都是磨难罪过。

    百里汐抱住他一条腿死不松手。

    “方才有个琴师教姐姐一支舞,姐姐只跳了上阙,现在跳完给你看好不好?”她说的楚楚可怜,泪花儿都挤出来了,“你这么一走,姐姐报不了恩,会睡不着的~”

    纠缠几番,他冷冷道:“无聊。”

    说罢,百里汐身边落下一个钱袋来,她一分神让他抽身而去。百里汐掂了掂钱袋,心道:“这寂月宗弟子还会骗人呐,不是说没钱吗?”

    她笑眯眯收在怀中,起身跑出屋子一望,这厢房正处杏花楼三层,楼内庭院中空,回廊挂着一只只软红的灯笼,楼下花娘语笑嫣然,花街的景在夜色明月下格外芬芳迷醉。

    她瞅见那白色背影飞上屋檐,如一只鸦,眨眼将要不见,连忙捏住嗓子细细地尖叫:“救命呀~~~~”。

    边是叫唤,边是翻过朱红的楼阁横栏一跃而下。

    夜色与灯光里,她的裙摆在空中纷飞绽放成一朵鲜明的花。

    结果自然是跳楼未遂。

    杏花阁里男客花娘都被尖叫吸引,一个个凑到附近看热闹。只见白衣少年抱一红衣少女从高处坠下稳稳落地,他将她放下转身就走,才走几步就听见她说:“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还以为是丑瞎子哩!”

    他一摸自己的脸,肩膀微僵,猛地转头,红衣姑娘双手环胸靠在一楼庭院的花坛旁,手里白色面具抛来抛去。

    她笑得太开心,刺进他的眼睛。

    几年后百里汐想起寂流辉时,眼前总总会浮现那个青楼厢房里,白衣少年握住“白夜”的样子,苍白色的雷火凌厉狠烈,并不像一个男孩子能够驾驭的东西。

    还有她揭下他面具时,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样子。

    翌日,炎暝山庄。

    一大清早,道上众门派的小辈们御剑而来,剑光密密麻麻,百里汐坐在校场边大石头上,肩头架一把红伞,腿儿一翘一翘,她仰头望着说:“景生你看,像不像大白天下流星哎!”

    炎景生立在一边道:“你的剑找到没?”

    “找到了,从鲤鱼池里捞出来了。”

    炎景生嗤笑一声,“下回你再弄丢,碰到劳什子妖魔鬼怪谁都救不了你。”

    “行啊行啊,等我化成厉鬼,天天跟在你后面,你跟弟媳妇儿滚床单时,姐姐我也躲在一旁瞧瞧看,为你加油助威。”

    炎景生梗了梗,怒道:“你女孩子家说什么害臊话,待会儿其他门派的同辈都到齐,你把嘴巴闭好。”

    百里汐没听到似的拿手扇风,另一只手朝他伸来,“好热,景生把你扇子给我。”

    他脸黑半晌,从袖中摸出一把紫玉串朱砂绳的扇子递过去,百里汐百无聊赖扇上一阵,校场里人渐渐多起来,都是些与他们年岁不差的小辈少年们,身或交头接耳,或四下张望,初来乍到,兴奋好奇有之,紧张忐忑有之。

    “看,那就是炎景生,抓麒麟鬼母的……他旁边的姑娘是谁?伞遮到脸了。”

    “噫,还瞪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麒麟鬼母是不是他抓的都说不准呢。”

    “你看他脸上还有伤呢,师父跟我说平常不要跟他打交道,戾气重……”

    百里汐心道,他不是戾气重,是火气大。要说戾气,昨天那位手拿白剑的少年才是重。

    她扇着风又望一圈,各门派统一衣袍,挺好辨认。就颜色简略一看她觉颇有意思,譬如正武盟是黎茶色,玉飞阁是秋香色,而炎暝山庄是黛紫色。

    寂月宗是月白色,哦,还滚莲纹青边。

    “说起来,昨天有人说了跟你一样的话,”百里汐嘀咕,眼神眺望远方浓绿山景,“说我不知分寸,要我自重。”

    身边紫衫少年一滞,慢慢侧脸盯着她,眯眼沉声道:“——谁说的?”

    两道白色身影御剑飞来,收剑落地,百里汐托腮朝前一指,“他。”

    山风呼啸微凉,路上寂明曦微微笑:“钱袋掉了就掉了,这么生气干嘛?”

    身边御剑少年默不吭声。

    炎暝山庄建筑分布在各个山峰间,坐落的山群格外巍峨,抵达校场剑刚入鞘,寂明曦便感受到远方发射来的火辣辣、或者说,杀气腾腾的目光。

    他默了一默,心中笑道:“别人都说他是炎庄主的提线木偶,我到觉像只小怪兽呢。”

    炎景生旁边岩石上还坐着位女弟子,年岁与寂明曦不相上下,生的分外美丽,艳红的长伞格外醒目。他目光落在女弟子手上扇风的紫玉折扇上,心中稀奇。

    昆仑鹤啼扇,原是炎羽骅随身配物。前些日猎杀麒麟鬼母时炎景生就是用的这把扇,人传人将这把仙扇描绘的玄乎不已,甚有“鹤扇一开,紫气东来”之说。

    寂明曦头回见这枚法宝,却是个姑娘将它拿来扇风,心中哂笑。

    炎景生走过来,抱拳道:“二位是寂月宗寂氏弟子罢,有请。”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寂明曦认真地回忆一番,确认跟这位炎景生头回打交道并未结下梁子,回礼温和道:“我是寂明曦,旁边这位是我师弟寂流辉,日后多指教。”

    寂流辉抱拳作礼,抬脸,正见炎景生身后蹦蹦跳跳走来一个撑红伞的姑娘,身穿炎暝山庄女弟子的紫裙。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瞳里浮出惊讶的影子,薄唇抿得更紧。

    百里汐躲在炎景生背后笑嘻嘻地冲他眨眼睛,眸子里星星忽闪忽闪,亮得几近溢出来,胳膊上堂而皇之地挂着只青色钱袋,莲纹织布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辉”。

    寂明曦再次默了一默。

    见寂流辉面色铁青、眉头紧蹙,百里汐笑得花枝乱颤,很得意的样子:“昨晚走的那么急,是赶着今日来这儿抢亲吗,小、道、长?”

    寂流辉:“……”

    她睁开眼时,身处一座陌生的石宫内,寒气森森。她躺在地上扫望一圈,这石宫石柱古朴线条刚烈,想来是久远之物,天顶很矮,更像是一座地宫,没有灯,仅靠参差不齐的石砖外透来的一点幽蓝色的光勉强视物。

    啪嗒啪嗒,水滴从石缝间落下。百里汐起身见青袍男人在一只石柱下闭眸打坐,坐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如同一抹夜色,衣袍的金纹在昏暗光线下泛出隐隐约约。

    她开口,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我被推下湖了?”她摊手喃喃,“我也有被偷袭的一天?我也有被推下水的一天?”

    寂流辉睁眼,缓缓起身,“走罢。”

    百里汐瞧了瞧他清俊如画的眉目,平整无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冷厉蹙眉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