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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京城已陷入无边寂静的沉眠中。
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穹之上,澄澈的清辉铺洒在楼阁屋檐之上,就连那血腥蔓延的红也透出一丝丝宁静。
倒春料峭的寒风拂过寂流辉的衣摆,黑衣男子看了看地上竹萧的碎片,又望着他冰霜一般的面庞,眉梢挑起,一时间眼中浮过数般情绪。
末了,他低声道:“……是你。”
“你还记得我们的名字。”他说,“千找万找,你竟然自个儿送上门来,门主大概会很欣慰吧。”
寂流辉沉默地注视他,黑眸中寒气森森。
男子饶有兴趣道:“她去正武盟杀刀见笑的时候,连‘无幻’都有点忌惮于她,放出黑缈魔气作结界隐去身形。我不能就这么放她走。”
寂流辉不答,轻轻甩了甩白夜长剑,上头残留的雷炎火星簌簌掉落。
他说:“你试试。”
名为“无言”的黑衣男子静了半晌,最后松下肩膀,“罢了,门主晓得你的踪迹,也不得将你身后阴邪魔女放在心上的。”
百里汐在寂流辉身后对无言道:“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家同道中人,岂有你说我阴邪之理,既然面前出现了个名门正派弟子,我们应齐心协力将他活捉,作为人质要挟寂月宗去骗上万贯财富仙家宝贝才是硬道理。”
寂流辉:“……”
无言一抬手,手中霜纹短剑一晃而过,漆黑身影顷刻不见,留下一缕黑烟,散掉了。
血腥气淡淡弥漫在空气中,那头黑烟方才消弭殆尽,冰冷的剑锋搁在他脖子上。
寂流辉微微转过头,望向百里汐。
她一袭红裙,身披斗篷,只露出一点点小的脸颊,手上的金铃红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通体暗红的锋利女剑,像是由鲜血打造一般。
她在笑,红唇弯出美丽轻盈的弧度,眼里妩媚又明亮,藏上一百颗天边闪闪的星星。
三年没有见了。
她好像变成了他不认得的样子,又好像还是他记忆里那个样子。
百里汐将剑锋对准男子白皙的脖颈,用一种轻柔又娇媚的嗓音说话,如情人絮语,“你出现在这里是做什么,觉得我斗不过他么?”
他凝视她片刻,说:“刚才那个人,与你以前杀的人不一样。萧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那又如何?”
“百里,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说话的时候,脸还是冷的,黑眼睛微微垂下,定定看着她。
原本清俊的五官越发深邃,肩宽了许多,个子又长了,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少年气息了。
“寂流辉,”她微笑叫他的名字。
“既然你来了,我也懒得再找你了。”她目光一转,手中血剑一把朝他脖颈砍去!
电光火石一刹那,男子两指并出,重重弹向血剑,百里汐只觉一股大力将剑崩开,眼见寂流辉抽身开来,反手将剑一抡,紧步逼上。
血剑在夜色里的招法如同在描画一株曼珠沙华,光芒潋滟,久久不散,紧咬面门不放,剑气隐隐透出血腥凛冽,每一次出剑,都会荡漾出鲜美的燕尾红蝶,在四周萦绕。
寂家剑法清绝灵盛,邀月逐星,那嗜血蚀骨的红蝶方才成形,朝寂流辉飞去,便被接踵而来的清冽而锐利内息震散。百里汐手中血剑顷刻幻化回红伞,她跳上了屋檐,红裙飞扬,回首对男人嫣然一笑。
月光下,伞面旋转,金铃阵阵,无数红蝶从地面悠悠飞出,在夜色里翩跹,它们在空中漂浮,并不攻击,似是听从号令。
铃——
仿佛时光切割成碎片,数以百计的燕尾蝶不动了。
铃——
它们开始颤抖,融化,血红的光芒缓缓勾勒出一个个恶鬼的轮廓,这地狱里来的亡灵,在崔宅内刮起阴邪的黑风,一只只从地上爬起来,张开了贪婪空洞的眼睛,将偌大的宅院站得满满当当。
寂流辉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最后在恶鬼邪尸拥挤的身影中,抬脸望一眼百里汐。
她不笑的时候,有点陌生。
寂流辉一甩白夜长剑,纯粹灵气瞬间如奔腾海浪爆裂涌动,震碎遮天蔽日的阴风邪号。
百里汐站在屋顶,看男子手中白剑精光大作,他的身子一动,不见了,只留凌迅剑光,眨眼之间大半恶鬼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啸杀的剑风和突兀扬起的苍白火焰席卷大地,将一切焚烧吞噬。
他再快,也有落地停歇的一瞬。
她揪准这一瞬,收伞,足尖发力,刺去。
寂流辉见她飞身而下,伞顶钢刃蹦出,将要捅进他锁骨,一手握住她的伞,一手挑剑,竟将她斗篷一剑挑开了,生生露出她一头白发。
雪白银华,若水中月光,镜中皎冰。
百里汐只觉头顶一轻,发髻散落,发丝在眼前浮动,她闪开剑息退上几步,侧过了脸。
寂流辉没有再攻来。
她一点点转过头,他站在原地,微微失神地望着她。
“百里,”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叫她,眼中仿佛被刺了一下,“……百里!”
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百里汐盈盈一笑,迅影般欺身而上。
他竟没来得及反抗,就这么被她摁倒在地,血剑剑锋抵住他的喉咙。
女人撑在他上面,笑得张扬,银白的长发一缕一缕落到寂流辉耳边,她低头细致地说:“你为什么要吃惊,这样很难看吗,我倒是挺喜欢的,毕竟我这么美。”
寂流辉被她剑口压住脖子,渗出一滴血,极快被她的血剑吸收了,他只是看着她的脸,不再言语。
她撩了撩一头银发,“寂流辉,我来问一问你,三年前,不,四年前开始,我和景生被那些名门正派追杀时,你在哪里?”
她的脸又低下一寸,依稀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寂月宗独有的净心香,她说:“你们堂堂寂月宗,号称最为正直、清心、铲奸除恶的寂月宗,当时有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有没有人去真的想过,炎伯伯,安总管,炎暝山庄的那些人,他们究竟是被谁害死?景生把你当做他的挚友,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她的家人一辈子都在与妖魔邪兽,贼寇恶人相斗,却斗不过同道们的伪善,斗不过身边人的人心。
“你看,我就是一个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女人。这个江湖太坏了,要一个人人死,要一个人心死,易如反掌。”
百里汐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她感觉到脸被人碰了一下。
寂流辉躺在地上,伸手,手指蹭掉她脸颊边一抹血迹。
“你穿红色很好。”他说,“可溅到脸上不好。”
百里汐握紧了剑柄,将剑刃压低一丝,一条血线出现在他脖子上,“寂流辉,你管不了我。”
男人闭了闭眼,毫无起伏地说:“我来这里,是告诉你,武林的人追来了。”
他方才说完,百里汐便听见墙外遥遥传来喧闹密集的人声,举着火把的橘光从高墙天边徐徐染过来。
她把血剑在手中转了个圈儿,抛向空中,整个人也飞起来,重新轻轻巧巧地踩在屋檐上。抬手,红伞金光流转,铃声泠泠,落进手心。
红裙随风而飘,女人最后瞥一眼他,隔山望水,转身消失在楼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