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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程奕扬坐着那儿纹丝不动,且腰板挺得很直,都要发麻了。他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心绪不宁不耐烦地蹙起眉心,烦躁中夹杂着令他非常讨厌的心慌感,磨人的等待,慢性折磨,让人越等越慌,他都要怀疑这是对方故意所为,好在见面之前就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然而就在此时,他终于听到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那声音极规律而稳重,来的人定是他没错。
很多棘手的事情必须一一处理,已经连着几天没怎么沾过床阖过眼,不说一般人都耐不住这种工作强度,甚至有些军官也未必就能做到,但谢隽廷不是寻常人,他的体力和精力已经是近乎变态一般的存在。在审讯室跟罪犯对峙良久,他看上去只是发丝凌乱了少许,灰色的双眸里丝毫不带疲色,视线停留在程奕扬身上,一会儿,他慢慢走过去。黑色的手套上还沾着少许血迹,动刑时不免有血溅上来,原本新鲜的血渍,现在已经变成半干的暗红。他取下手套,随手扔在桌子上,走到程奕扬面前。
为了避免所以可能的肢体接触,程奕扬一看到黑色靴子停在了自己面前,便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表情平静,不卑不亢。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程奕扬觉得自己表现得并无任何差错的情况下,对方的眼睛里却慢慢浮现出威慑和怒意。
程奕扬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等着。
对方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力道不小,让程奕扬生疼。但他不问为什么,只是忍耐,再痛也没出声,他早已决定不能先开口,担心一开口就留下破绽,第一句话必须对方来说,这样他才好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然后见招拆招。
这种僵持大概维持了近一分钟,程奕扬感觉自己下巴都快要脱臼,而对方突然更加用力,隐隐的有骨节错位的声音,程奕扬痛得倒抽一口气,简直要把嘴里的牙咬碎了。
俩人的对峙似乎正要愈演愈烈,而程奕扬也决心死撑到底,哪怕痛的晕过去了也绝不开口。
冷峻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对方稍稍俯下身,盯着程奕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柏律的死,跟你有关?”
明明该是疑问句,但对方的口吻却是低沉的笃定。
一听到这句话,程奕扬就顾不上痛,脑子在飞快地运转。
血样事件的这么一个小疏忽,却让谢隽廷一下子、在第一时间就查到程辛的身份,而点点是他孩子的身份一旦被确认,那陪在点点身边的这个人也会引起他的注意。陪在点点身边的不是柏律,而是一个全然的陌生人,柏律已经惨死……而这个陌生人,跟死者有什么关系?
原来只是这个啊……程奕扬陡然放松下来,看来对方只是知道了点点的身份,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先放开我。”程奕扬忍着疼。
但谢隽廷并未松手,力道甚至有加大的趋势,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程奕扬艰难地回了一句,“但弄死他的人……不是我……”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那双冷峻又英气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否则,你觉得你能活着来到这里?”
“你跟他什么关系?”
“……朋友。”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有你这么个朋友。”
“谢长官,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这也不代表你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而且,柏律的性格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很难发现……”
“请你……先放开我。”程奕扬感到很痛很难受,甚至有些轻微的窒息感,但他依旧能维持面上的十足镇定。
谢隽廷终于没有再加大力道,而是慢慢放开了他。
程奕扬如释重负,但他没有大口地喘气,依旧十分克制地,连舒缓疼痛的动作都做得非常轻微,坐着的姿势都没有变过。
下颌的疼痛中带着一丝缓缓散开的麻痹感,他忍着,没伸手触碰。
谢隽廷挺直腰背,居高临下地看着程奕扬,似乎是在打量他。
程奕扬微微低着头,说:“相信该查的你都能查到,我就不浪费时间去重复,你想问什么尽管问,问完了我好离开这里。”
“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
“在他去国外的第二年,我们偶然认识的,但性格相合,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除了他以外,你跟柏家还有什么联系?”
“没有。”
“为什么,他的孩子会在你这?”
“他死前交给我照顾。”
“交给你?”
“对,因为他信任我,而且当时他也找不到别人。”
连着几个问题后,一阵静默。
谢隽廷盯着他,眼眸里没有丝毫情绪,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
“如果让我知道,你有哪句话是骗我,你的下场会很惨。”
程奕扬神色不动,“我没有骗你。”
“你为什么要接近柏宸?你明明知道,律跟柏家水火不容,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应该远离柏家。”
程奕扬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细微但却十足诡谲的冷笑,“复仇。”
谢隽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不只是为了律,更为了我自己,他们毁了我原本的家庭,毁了我的生活……你应该知道,我妻子死于那场车祸吧?我不相信那是意外……死都不信。因为我帮过律,所以柏家恨我想弄死我。”拿捏得恰到好处的阴沉语气,脸上的表情也是阴鸷的,一个细微的眼神和握拳的动作,把一个受害者被逼无奈选择复仇的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程奕扬以为自己这番话没有任何漏洞,但其实在谢隽廷听来根本没有多少可信度。
妻子死于车祸倒是不假,但柏家故意制造车祸,绝对不可能。家大业大的柏家,处处被对手觊觎,处处小心谨慎,他们怎么可能用故意撞人这种愚蠢的手段去谋害两个普通人。马路上有监控,车牌号、司机的脸、现场的车轮印和血迹,能够让警察不太费力地找出凶手。柏家会害人伤人,但不至于用这么愚蠢决绝的方式,用这种手段的,谢隽廷认为是走投无路的人的极端举措。
谢隽廷的情绪在这静默中褪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那雾灰色的眼睛也似乎越发冷漠起来。
但他并没有追问,而是说,“你可以走了。”
没有了任何情绪的语气也不再如方才那般低沉沉。
程奕扬在心里长舒一口气,扶着椅子的把手,慢慢站起来。腿有点麻,起身时微微趔趄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朝外面走去。背过谢隽廷的时候,他露出一个冷冷的讽笑。
谢隽廷啊,这种高不可侵的样子才最合适你,何必用先前的兴师问罪和动怒来欺骗自己,欺骗自己是有感情的呢?
真是太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