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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沅叶骤然惊醒。
她披衣起身,打开木窗,从白鸽的脚下取下了密信。宗越下手果然是心狠手辣,如此看来,周焱是一定知晓了密室的事情。如今兰絮已死,葛相与她又生出了嫌隙,太后失去了左臂右膀,什么也做不了。
她沉思着点燃了油灯,看着纸条被火苗一点点吞噬,燃成灰烬。既然太后真的病了,那么,总要太医署开一些安神的药……
沅叶捡起笔,又撕下一块布条,在上面刷刷写下一行字。若是寻常,她肯定是插不进手,但如今周焱处处提防着太后,将她宫里的人都换了个遍,无形中给沅叶提供了机会。
只是陆嵩若是遭遇不测,不知道萧泽会怎么想?
她有些忐忑。萧泽自从那日出宫,就了无音信,再也没来找过她。他是回去了么?往日萧泽临走前,也会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简直比她的母亲还絮叨。如今面对萧泽的冷淡,沅叶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尽力不去想他。
不过算起来,周焱大概快要下手了。
这么多年来,知晓太后秘密的只有兰絮一人而已。
先前也陆陆续续有些知情的宫人内侍,大多沉骨于湖下,或是埋尸乱葬岗。太后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就连当年先帝也没发现陆嵩的存在。虽然太医连夜守着,可太后这次是真的气病了,喝了药也不见效。
她朦胧中睁开眼,正逢两位长公主来侍疾。一眼瞧见沅叶那酷似先帝的眉眼,吓得满面泪痕:“陛下,您怎么来了,臣妾什么都没做啊……”
沅叶一愣:“您叫我什么?”
太后嚎啕大哭,一个劲儿地向后缩着。昭阳见她是魔怔了,赶紧拉着沅叶走出寝宫。皇帝在暖香殿上坐着,满面愁容。见她们走出来,问:“母后的情况怎样了?”
昭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怕是还有些不好。刚刚还把叶妹妹当成父皇了呢。”
周焱叹了口气,又转身坐回去。太后昏迷的时候总会乱说话,他怕出什么差错,也不敢随便让人进去。又怕太后是在装疯,所以时刻派人在门外看守着。想想兰絮已经死了三五天,不知密室里的情夫会不会被饿死。
照这样下去,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隐患。
寝宫里又传来一阵喧嚣,也许是太后又闹腾了。不久宫人出来传话,让妘妘进去。太后不肯相信周焱新指派的宫人,她唯一信赖的只有自个儿的外甥女了。果然妘妘进去后没多久,太后愿意乖乖吃药了,拉着妘妘的手酣然入睡。
妘妘脱不了身,只得在床榻旁坐着。周焱听完宫人汇报,又亲自进来看了眼,终于放下心来:“还是妘妘好啊。这样,朕也能安心去整理政务了。”
“陛下您就安心去吧。”师妃笑道:“有妹妹在这里,她呀,最了解母后心思了。看母后的情况这么好,都是陛下的福气。”
“嗯。”周焱也觉得她的话中听,还特意夸赞了师妃几句。他去忙着整理政务了,暖香殿余人便也各自散去。昭阳同沅叶也不便久留,便一同驾车回府了。
太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晚亥时了。
她第一眼看到妘妘正依靠在床柱上睡着了,妘妘的手还被她紧紧地攥在了怀里。因为昏睡太久,她一直没有喝药,此时此刻反倒觉得格外清醒。太后微微一动手,妘妘便立刻醒了。
“姨母?”
“嘘。”太后柔弱地靠在了枕被上,示意她轻声。妘妘住了口后,她用眼神示意旁边圆桌上的糕点等物,妘妘会意,忙起身去拿些吃食。
“姨母,只有这些了,都是些糕点,您要是想吃些别的话……”
“别,哀家也不是很饿,随便吃两口就好。”太后温和道。她随便吃了点芝麻糕,又道:“妘妘你也吃一些。”
“我不饿呢。”她笑着答道。
“小妮子,是怕吃胖了不好出嫁吧?”太后笑道。妘妘满面红晕,便捏了一块桃酥慢慢吃。还么吃完,太后又吩咐她:“你去给姨母倒些水来。”
妘妘应了一声,扭过头刚刚要起身,太后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短小木棒,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下。她将昏倒的妘妘向床榻里拉了拉,手脚并用地从床榻上爬起,用被子盖住妘妘,这才兜起糕点等物,静悄悄地下了密室。
“陆郎!”
太后穿着微薄的衣衫,在阴冷的密道里冻得瑟瑟发抖。密室里没有亮灯,她喊了一会儿,才听到陆嵩淡淡的声音:“这么晚,你来了啊。”
微弱的烛光亮起,她赶紧闭上了眼,又急促地睁开。看到陆嵩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她才放下心来,将糕点等物放到了一旁的桌上。“这几日宫里出了事,兰絮死了,我这才有空来见你,生怕你饿着。”
“没事,这附近有水源,我也有些存粮。”他坐着轮椅滑了过来,端着烛灯仔细地端详她的面容:“你病了。”
太后呜咽道:“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顶着病冒着寒风下来,陆郎!我的狗儿没了,我,我……”
“别急,慢慢说。”陆嵩亲自给她披上外衣,等她在木椅上坐好,又道:“你也吃一些东西,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始叨叨叙说这几日发生的巨变,时不时吃些糕点。陆嵩又递给了她一杯温水,太后也是渴了,一口灌下。她继续道:“陆郎,近日你小心些,我怕是不能常来了……”
“你确实不能常来了。”陆嵩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微翘,眼里划过一道冷光。“你该走了,魏茹儿。”
“可我——”
她的口中喷出鲜血,身体开始抖,抖着抖着便从木椅上摔下来,倒在地上打滚。她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陆嵩在笑,而她痛得钻心剜骨。往事从眼前一幕幕飞快地划过,她徒劳地伸出手,最终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咽气了。”陆嵩冷冷道:“我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死了。”
萧泽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太后来时,竟没发现他也藏在这里。“二哥,”他问:“你直接下了毒?”
“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这糕点里本来就有毒,只是还不至于这么快丧命。”陆嵩用修长的手指翻了翻糕点,凉凉道:“些许是想用来毒死我的,又怕有人误食,所以放的剂量不是很大。”他将太后用过的那盏瓷杯揣在怀里,道:“走吧。天亮后,就有人来替她收尸了。”
“嗯。”萧泽将他背起,白猫喵喵叫着围了过来,蹭一下跳到了陆嵩的背上。二人一猫消失在黑暗里,密室里的蜡烛燃了一会儿便熄灭了,留下满室空寂。
三更天的时候,便有人发现了不对。
守在门外的内侍朝里一瞧,透过窗纸,隐隐能看到太后歇息在榻上。他本想闭眼再眯一会儿,但是转念一想,陪在太后身侧的县主去了哪里?出于谨慎,他又叫醒了两三个宫女,都说没有看到广陵县主的身影。
几人面面相觑,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不是他们能担当起的。年长的宫女便轻轻推开门,唤了声:“娘娘?”
太后没有应答。她便斗胆掀开被子,吓了一跳。师妘妘脸色发青,昏迷在床上,几人翻遍寝宫都找不到太后的踪迹,这还了得?当下便呼喊起来,太医匆匆过来,经诊断,妘妘还中了毒。只是毒量稍轻,发现的也还算及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这还了得!
一刻钟后,周焱带着众人赶到了暖香殿。他来不及去看妘妘怎样,直接推开太后寝宫的门,除了谢江、宗越外,勒令所有人都在外面等待着。他心乱如麻,自然第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糕点少了许多。
难道太后已经去寻找那奸夫了么?若是那人果真中了毒,正是捉拿他的好时机。周焱心里盘算着,打开了密室的机关入口。
他匆匆地走着,谢江举着火烛,宗越悠闲地跟在后面,进入密室后,宗越忽然闻到了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猫味。
而太后倒在冰冷的石板上,穿着薄裳,嘴角残留着一抹尚未干掉的血痕。
周焱愣愣地看着。
他幻想过很多画面,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结局。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伸手颤颤地阖上了太后的眼,抚尸大哭:“母后!”
谢江赶紧跪在一旁,宗越勉为其难地跪了,眼神还在四处瞄着。忽然间,周焱站起身来,愤怒地揪着他的衣襟:“宗越!为什么死的会是我的母后?”
宗越没有答话,扫了眼摆在桌上的糕点,叹息道:“我劝陛下不要用毒,可惜陛下不听,唉……”
周焱怒极,拂袖将上面的所有剩余糕点全部扫在了地上。他看着那个轮椅,恨恨道:“原来还是个瘸子!他人呢?怎么不见了?”
“已经从陆家走了。”宗越平静道:“陛下说这个密室有两个通道,就算被太后娘娘给封住了,可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给撬开。”
周焱再无他法,唯有亲自抱起太后的尸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这间密室。
沅叶半睡半醒之际,听到宫中的哀钟响起,心里默默数了几下,连忙穿衣起床。
昭阳也醒了。两人在寻找对方的路上匆匆相遇,都从彼此的眼里读到了相同的疑惑。昭阳想要证明自己没听错,急着问:“小叶子你听到了没?敲了几下钟?”
“二十七下。”沅叶镇定道:“大丧之音,应该是她了。”
天色渐亮,黎明中透过一丝曙光。府外马蹄声急,原是宫中报丧的小太监到了。两位长公主接了旨后,连忙梳妆换服,一同入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