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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年底王陵和王楠两人相依为命,王修夫妇依旧还是被下放劳改了,听人说是被发配去了大西北开荒,王陵不得不在这个年纪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在那个一切以成分论的时代,王陵干过的各种苦差事可谓是数不胜数,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彻底的中下贫农,以及和父母划清界限,他的活儿从给社区拉大粪开始。那时候的王陵每天拉着双轮车,上面搁着两个大木桶,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需要把公厕里摆放着的马桶全部收集起来,然后再推车把这些难得的“营养物资”送到二十里地以外的农场。这种活儿难免会受到别人的奚落,可你只要一张嘴还口,那边马上就是各种“***口号”如同雨点一般砸下来,从那时起王陵就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洗清今日所承受的种种侮辱。
1966年,在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下高考停止,到1968年为止许多中学毕业生既无法进入大学,又无法被安排工作,此外66至68年文化大革命的动乱使得中共领导机构意识到他们需要寻找一个办法将这批年轻人安置下来,以免情况失去控制。1968年12月22日毛泽东授意《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文章,其中引用了毛泽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至此一场轰轰烈烈影响了一代人的下放知识青年运动开始了!
1969年2月,春节刚刚过去三天,因为出生不好,王家基本已经断绝了和亲戚之间的往来,王陵一早照例出车,等到晌午回来的时候,街道主任已经拿着一张红头文件坐在了他家门口。俗话说正月里来者便是客,王陵急忙擦了擦自己的手想要过去给他开门,一边说道:“方主任,新年好,您快屋里请,我给您沏杯茶……”
略带鄙夷的方主任看着满身臭味大汗淋漓的王陵,连忙先挥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就站在这里说吧,上头有文件规定知识青年必须要到农村去接受中下贫农的再教育。你不是读了中学嘛,关于你父母的成分问题组织上也考虑了,所以组织上决定送你去农村接受再教育,你到了那边可要好好做人,时刻牢记党和人民的教诲,马上收拾收拾吧,今天下午街道会统一给你们安排。”
一听这话,王陵急了,这叫什么事儿?他连忙说道:“不是方主任,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我妹妹她可就没人管了,我们家的情况您是了解的。”
“放心,这个我们已经考虑过了,你的妹妹暂且送给你绍兴的舅舅抚养,组织上已经出面协调过了,等下会有人来带她走,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你难道还想逃避不成?”
这席话犹如一道大山压了下来,容不得你有半点辩解,王陵捏着毛巾的手几乎都要掐出血来了,可面对那个中山装金丝眼镜的方主任,他却无奈的像是一片落在湖中的叶子,只有任凭他人摆布的命运。默默的接过方主任手中的通知,草草的瞄了几眼后他转身抱下那个还坐在车上的妹妹轻声道:“楠楠,哥哥要去找爸妈了,你一定要听舅舅的话,等不久的将来,哥哥一定会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接楠楠回家,你要乖……”
小女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不想也不能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撕心裂肺的痛苦丝毫不能阻挡妇联主任从哥哥的手中把自己接走,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卷起阵阵灰尘带着王陵最后关于妹妹的记忆,那是一张哭花了的小脸和不停拍打着窗户的绝望神情……
锁好门,其实那个已经家徒四壁的屋子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王陵担心的,几件旧衣裳,这还都是在绍兴的时候置办的,没有什么家当,也没有什么金银,他洗了个澡,想要洗去这一年身上所有的尘埃去迎接美好的未来。
知青也是分等级的,家里是高干的,是农民的,是工人的,又或者是他这样黑五类的后代。在那个年代,成分不好,连大声说话的底气都没有,王陵没有问自己将要被送去哪里,从方主任口中他只得知了一个大概:南方!
自古中国以长江分南北,王陵以为自己就是南方人了,他从未想过再南的天空该是怎样的。绿皮的火车顺着铁轨发出“呜呜”得汽笛声,车窗边满是前来送行的人们,王陵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杭州,他想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再回来,等到那时候一家人总该是团聚了吧。
“哎,这位同志帮个忙。”王陵扭头一看,是一个跟自己相仿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军绿色的中山装,头上戴着一顶没有五角星的军帽,裂开的纽扣里头是蓝白条纹的海魂衫。这人长得颇有些秀气,白白净净的,脸上的笑也让人觉得舒服,给人第一眼的感觉,这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少爷。他手里有一杆皮箱,暗红色,泛着皮革的味道,王陵起身帮他把箱子给架了上去。
“你好,我叫李牧白,是李白,杜牧,白居易的混合体,朋友们都叫我诗人。”看着那双伸出来的手,王陵一瞬间愣住了,这都有一年的时间了,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对自己伸出这善意的手。
“你好,我叫王陵。”“哪个陵”
王陵用手指在桌上写道:“陵墓的陵,就是皇帝的坟。”
“哎呀。”李牧白笑道:“好名字啊,王陵啊,我觉得吧,王陵这个名字远远没有亡灵霸气,我觉得我以后可以叫你王陵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一定是一个飘然而至的神秘家伙,哈哈,开个玩笑。”
王陵自然是不会生气,眼前这人看着的确是一身的书生气,带着厚厚的眼镜,上面的圈儿多的看得他头痛,这不诗人的名号还真不是白叫的,他立马就以王字开头念了一篇诗:“我记得西晋的大诗人陆机有首诗是:王陵年少不敢射……这个后半句是”他似乎有些忘了,有些不好啥意思的挠挠脑袋,这时旁边有人接道:“空来林下看行迹!”
王陵与那李牧白都是一扭头,过道旁一个身着花格子布料,扎着马尾辫的女子正在往上递着一个箱子,尽管是看不到她全部的的容貌,却也可以清楚的看见她两边脸颊连同后面修长白皙的脖颈整个都红了,嫣红透白的煞是好看。这时他俩才注意到女孩的打扮,上身穿着一件素白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下身是黑色涤纶的直筒裤,脚上则是一双在那时还比较罕见的黑色低跟皮鞋。
王陵立刻起身帮那女子托了一把箱子,两人的双手猝不及防竟然是在空中触碰了一下又都如闪电一般的抽了回来,可怜那箱子在火车行李架上微微晃动了一下后忽然一个下坠,正在一脸色眯眯的欣赏着女子玲珑身段的诗人李牧白全然没有注意从天而降的这个不明物体,等到他鼻子一酸,眼睛一蒙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见是自己的箱子掉下来砸了人,那女子慌乱的连忙上去帮忙挪开,只见李牧白的鼻孔处已经是多出了两道血红。大概是都没料到会这么严重,那女子也慌了神道:“没事吧,我……我给你擦擦。”说罢她便从兜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绸缎方巾,刚拿出来又有些犹豫,但看着李牧白那满脸的血她又还是递了过去一把按在了他的鼻梁上。
这样的开场似乎有些尴尬,不过李牧白倒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捂着鼻子嘴里竟然还嘀咕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真是美哉美哉啊……”
这一席话,直接让王陵对眼前的这个诗人进行了第二次定义,这厮绝对是个斯文败类!
听了李牧白所言,那女子的脸便是更红了,她再三确认了李牧白没有什么大碍后这才小声说道:“对不起,这位同志,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啊,”李牧白捏着鼻子道:“你的座位是在这里嘛?”他指了指最中间的那个空档,这是三位一排的布局。大概是见到左右两边都是男生,女子的脸更加红了,王陵不适时宜的往中间挪了一下道:“没事,我跟你换个座儿,你坐在里面还可以顺道看看风景。”
女子满脸的感激,她才落座,李牧白又开始白话了,中间隔了个王陵他依旧是别着脑袋道:“那位女同志,既然相遇就是缘分,听你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
“嗯,”女子看着窗外道:“北京人。”
“北京?”王陵和李牧白听完都是一愣,李牧白马上说道:“居然是首都人民,想不到我李牧白居然会跟首都人民坐在同一趟列车上,简直是荣幸啊……哎对了,你怎么会上这趟车,这车可拉的都是知青啊。”
“换车了,我已经在火车上坐了三天。”那女子说道:“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三天?这不禁让王陵侧目的多看了一眼这个女孩,一个人如果三天都在火车上,那势必是一副非常邋遢和憔悴的样子才对,可是看着这个女孩干干净净的,仿佛刚从家里精心梳妆打扮过,丝毫看不出旅途上的风尘仆仆。同样受过传统教育的王陵当即心里就有了一个预判:这个女孩应该有着良好的家教。
同样的,这个疑问也被诗人李牧白给问了出来,听完他的疑问后,女孩抿嘴一笑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下了火车就去了公厕里头整理了一下,我的父亲从小教育我一句话: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雅。他教育我们无论是在哪里,是什么状况,都要保持干净,衣服可以是旧的,鞋子也可以是破的,但是一定要整洁。”那女孩想了想还是笑吟吟的伸出手道:“我叫李鑫,木子李,三个金的鑫,我爷爷说我命中缺金,很高兴认识你们。”
看着女子大方伸过来的手,李牧白抢先一步握住道:“李牧白,他们都叫我诗人。”
从诗人的眼神里,王陵已经读出了那份热火,他也就乐得做个君子,只是点头道:“王陵,皇帝的坟,小名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