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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军发觉宋军残部撤离意图,三百八十名轻骑左右一分,再次向两翼发起机动穿插。詹钰率领负责断后的二百伤兵,反身斜跑,全部涌向下游江滩。阵形顿时没了左翼,蒙军左路轻骑失去战术位置,索性沿江追逐;右路轻骑斜插太远,同样战术失位,只能拨马回转,跟在左路后面并线追击。
骑兵跑着跑着,发觉速度降了下来,这沿江一带,越近水,鹅卵石越多。马蹄踏上去,圆硬湿滑,奔出两百米,已有十数匹马伤了蹄,其他战马也不敢发力,主动换了颠步。宋兵们趁机来到乱石滩,抢到一处绝佳地势——这里不仅有卵石,还林立着锥体石砬子,二百多人各寻有利位置,掩在其后,只等敌军近前。
詹钰趁着短暂的间隙,向峨眉方向看了一眼,那六百部下,已经奔出一半距离,只要进入垭口,就可以迅速隐没山中。是否达成,就看自己能坚持多久了。
蒙军轻骑的两名百夫长,遥遥交换了一下手势,当即率领马队跃出石滩,从地势平整处平行追上这股狡猾的宋军,布下两重游动长蛇阵,将他们牢牢困在石滩上。轻骑兵们一面列队游走,一面持续射击。崩弦之声不绝于耳,箭矢像不要钱似的,密密扎扎射过来。詹统领示意大家保持蹲伏,任凭箭雨敲打石砬子,谁也不准妄动。
游射战术收效甚微,两名百夫长又互相比划了几下手势。马队停止来回奔走,排成两排,转入阵地战。第一批五十骑,在嚎叫声中发起攻击。詹钰向瘸腿老兵方向点了下头,那老兵一声令下,宋军仅存的二十几张弓发动了回射。这些弓,还是长矛手们在奔跑中捡来的,箭也没多少,平均到每个人,只有四五支。这些矛手的控弦,不如职业弓手娴熟。好在眼前的骑兵,距离近,体积大,想射空也难。
詹钰的原则,还是射马优先。在这一波回射中,跑在前面十几骑纷纷中箭,大半连人带马摔倒,小部分没被射中要害,转入了暴走模式,也把骑手颠了下来。后面的马躲闪不及,纷纷撞在一处,蒙军互相踩踏,又翻倒一些人。宋军第二波箭已经到了,凡是保持站立的,人人有份,至少挨上一支。
宋兵们士气大振,这轮杀得痛快!百夫长情况异常,急忙制止第二批轻骑继续冲击,招呼全体将士下马,改为持盾步突。詹钰见了,喝令暂时收弓,大家将长矛紧紧握在手中。这群蒙古骑兵,奔袭了很久,初一下马,脚下难免有些虚浮。刚一闯进石砬子阵,就被两百多根长矛左戳右插,捅了个措手不及。自己手中的弯刀比人家矛短,没等进入攻击范围,自身已经中招。三十多人留下了带孔的尸体,其他十几人转身溃逃,詹钰一挥手,瘸腿老兵又带领弓手站了起来,一波追射,全部放倒。
蒙古骑兵的皮盾质量很好,宋兵们纷纷收了,将这三十面盾,分配给石砬子外围的一线人员,遮补死角。骄傲的蒙军怒了,一名百夫长甩去皮袍,抽出弯刀,也不携盾,赤膊率领百名战士,徒步冲了上来!那些战士,有样学样,也在狂奔中甩掉皮袍,抛去盾牌,弯刀向天林立,闪耀着带血的寒光。
詹钰见状,心中一喜。垂手在江滩上抓起一块椭圆形卵石,突然长身立起,手臂猛甩,瞄着奔在最前方只有十五步的百夫长,将石子掷了出去!
这一下,手法也没见多精妙。就是一个字,猛!那鹅卵石不偏不倚,正中百夫长额头,强大的冲击力,使得颅骨瞬间塌陷,那厮脑后飘荡的几根小辫,都因瞬间反向运动甩到了前脸来,和脑浆混合在一起,粘在双颊上。
宋军们见了统领这一手,无不大声喝彩,并且立即转化为全军运动,人人低头捡石子!漫天飞来的鹅卵石,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圆,有的扁,有的砸脑门,有的砸胸口。可怜这些光着膀子的蒙古兵,登时被砸得轻者皮开肉绽,重者骨断筋折。没死透的人躺在地上,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屈辱,他们知道,在西夏、西辽等国,乱石刑法是用来惩戒不贞妇女的,自己一介帝国勇士,居然也是这个死法?我不服!噗——一口血喷出来,也死透了。
这江滩之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等于瞬间补充了海量的远程武器给宋军。他们这边有石砬子遮挡,占据了地利,蒙军立于平川,一览无余,暂时落了下风。远处的重骑兵团,见这边久攻不下,不明所以,开始缓缓转身移动,向下游江滩挺进。
轻骑部队的士兵,还剩一百八十人。渡江战役开始时,率领五百轻骑的,是四名百夫长。第一轮两翼穿插时,被长矛戳死一位,大宋孟都指壮烈前,用剑插死一位,刚才又被詹统领拿石头砸死一位,目前仅剩一位。这位真急了。
他嗷嗷叫着,暴跳如雷,他不想把这份即将到手的军功,让给重骑兵团。他像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重新跳上了战马,喝令所有人上马,为了轻骑的荣誉,发起最后一轮猛攻。
一百八十骑,在五十步外开始冲刺,蹄声压住了远处的鼓声,江滩一阵颤栗。詹钰的手,也有些潮,他偷偷握拳捻了捻,不想让部下感觉到统领大人有丝毫紧张。“架矛!”
此时,比长矛更可靠的,其实是这些石砬子,相当于天然拒马。蒙古战马冲到面前,下意识歪身躲避,身上的骑兵不勒缰绳,它们只能勉强寻找这些锥体之间的裂隙落脚,这是致命的犹豫。
瞬间失去冲击势头的轻骑,被石砬子背后不断攒动的长矛偷袭,那些可恶的宋兵,只捡马腹和人腰这两处最柔软的部位下黑手。不断有骑兵在怒吼中陨落,最后的百夫长,挥刀斩断一支长矛的木杆,从马上腾跃下来,直直对上了一名大宋军官。
战争中,罕有所谓公平的较量。今天,现在,此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詹钰拔出满是豁口的佩剑,与百夫长杀作一团。其他宋兵,也纷纷与残存的骑兵绞杀在一起。很快,詹钰身上多了两道血痕,百夫长的耳朵也少了一只。两人的刀剑,在第九次相交中一齐断裂。他们抛掉兵器,转入徒手格斗。那蒙人颇擅摔法,只一回合就将大宋统领压在地上。百夫长一手锁喉,一手摸出切肉匕首,向下狠扎!忽然胸前透出一根矛尖,红樱染着鲜血,分外凄艳。那尖头穿过他的胸膛,直戳到詹钰的鼻尖前,将将停住。
詹钰一把推倒尸体,翻身站起,对正在奋力拔矛的瘸腿老兵说,“你还没死?能不能让我自己杀个痛快?”那老兵眼皮都没抬,拔出长矛抖了抖红樱,“统领大人,您差一点就让鞑子痛快了。”
这一战,蒙古前军轻骑全军覆没。宋军亡四十七,重伤九十,余者皆有轻伤在身。还有战斗力的,不足七十人。蒙古中军的重骑兵团,已经开到眼前。现在的局面,如同七十辆自行车面对二百七十辆坦克,这个比喻,是远处拿着军用望远镜的宗芳下的。
“我们能拯救他们吗?”被宋军感动的张辽,发出这个疑问。宗芳放下望远镜,叹了口气,“参与一场战争?我们五个?为了多给你点信心,我把这只黄鼬也算进来了。”
“可以想想办法。”张辽很执着,这是他的个性。而止正法师身上,同时流淌着军人与善徒的血,“我同意张辽的意见。”文从心也点点头,黄二皮同志表示弃权。
止正发表专业意见,“严格地说,我们无须扭转一场战争,那不现实。我们要做的是,改变一场冷兵器时代战争中,一次处于尾声阶段局部战役的结局,尽量多救几个人而已。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感觉容易许多?”
宗芳很理智,她不怕死,她怕万一大家有闪失,她就完不成自定的招募指标了。“有具体的可行性方案吗?”
詹统领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远处消失的六百名部下,令他心头无比欣慰。即使现在就死,也值了,更何况,没准儿还能带上两个重骑鞑子一齐走。他拾起一柄蒙古弯刀,虚空劈斩了两下,发觉这刀的重心偏前,适合骑马砍杀。刀刃的弧度也很微妙,抡圆了砍树,也不会陷进去拔不出来。
牛角号吹响了,重骑兵团开始列队。七十名尚且站立的宋军,面带决然,紧紧抓着兵器,迎接这死亡的号角。
突然,上游河滩传来一阵骚乱,代表统帅权威的黑纛轰然倒下,一匹俊美的黄骠马驮着两个人冲出人群,直向山坡上的垭口奔去。身后一员蒙古黑须大将,带着数十护卫,紧追不舍。这边的重骑军团,也察觉到问题严重性,毅然放弃了屠杀。阵型尽失,乱轰轰地全力向黄骠马围堵过去,全然没有固守重骑部队理应的章法。
詹钰第一个反应过来,向所有傻眼的部下一挥手,“把能走的都带走,我们也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