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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不到一刻钟功夫,便已开始溃烂,阵阵浓郁的尸臭飘来,李白胃中翻江倒海,极为难受,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下背着那姓萧少女,绕过众人尸体,口中念了几句道号,权当超度亡魂,随后再不迟疑,朝戴天山下奔去。
东面山崖因常有野兽出没,人迹罕至,许多年前开辟出来的小径早已长满了杂草,山林高耸,张牙舞爪,似重重鬼影。
若是换作平时,李白决计不会深夜来此处,但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先治好萧姑娘身上的蛊毒,再寻思如何找那疯癫痴狂四人报此大仇。
李白脚下健步如飞,只觉两边树影飞速倒退,在几乎笔直陡峭的山坡上朝下奔去。
忽觉背上那少女一动,似是醒转了过来,李白放缓了脚步,听她轻声道:“放我下来。”
李白脚步不停,道:“你身上蛊毒不解,我...”
“放我下来!”姓萧少女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清冷如山泉。
李白吓了一跳,不敢违拗她,只得停住脚步,四下扫探了一眼,在一株苍松之下把她轻轻放了下来。
少年斜靠在松树上,脸上黑气丝毫未曾消减,一双如同被冰雪洗过的眸子注视了李白片刻,嘴唇一动,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白。”
“你知道我姓萧对吧,我大名叫萧婉,是哥哥起的。”萧婉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愿再凶李白,还是体内蛊毒让她气力不支。
“萧婉...”李白跟着念了一遍,心道她虽然生得美若冰莲,但却和江南温婉女子浑然不像,反而说话凶巴巴的,但不知为何,他却极其喜欢这个名字,想起了曹子建《洛神赋》中的句子,吟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萧婉双眸含笑,注视着李白那陶醉在诗赋里面的神情,笑道:“洛神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我不过是一凡人女子,怎么当得起这几句?”
李白心中大喜,眼中放光,道:“原来你也深谙诗赋之理?”
萧婉低下头去,声音变得细若蚊吟,道:“这是我哥哥教给我的,他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但科举考试五年都落了榜。”
“哎...”李白皱了皱眉,轻叹一声,他聪明过人,早已猜到方才萧婉是假装昏睡,想听那常堂主说出萧长歌的真相。
“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真如那人所言发了疯,我都要找到他。”萧婉仿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助,哥哥失踪,自己体内蛊毒时常发作,连日来的苦楚在此时一齐迸发出来,猛然靠在李白肩膀上,轻声啜泣起来。
李白拍了拍萧婉肩膀,想起自己这几年遭遇,也觉人世坎坷,道:“你知道么,在浩淼尘世中,我们都不过是一粒尘埃。但纵使是尘埃,也终有一天,会扑到人的眼睛里,让他痛不欲生。”
萧婉啜泣声渐止,抬起头看着李白侧脸,梨花带雨的面容上满是疑惑,听李白笑道:“我觉得人活在世上,有三件事至关重要。”
“哪三件事?”萧婉问道。
“对凡尘俗世的一笑置之、逍遥自在;对内心的无悔无愧、敢作敢当;和对挚爱之人的生死不离、从一而终。”李白注视着萧婉双目,云淡风轻地说着,但萧婉却仿佛看见了李白眼中,对逍遥大道的追求,对生死的豁达。
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自己小时候,在苏州城看京杭大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心里升腾出来的情愫。
萧婉想起哥哥曾告诫过自己,凡是人说出来的话,都不可轻信,反而妖怪比人更真诚。
她不想违背哥哥意思,轻而易举相信眼前这少年,但隐隐觉得他身上,传来一股如黄河之水奔腾滚滚的气势,远看磅礴汹涌,近看又变成了温婉的小桥流水,令人忍不住想亲近。
“小时候,父亲说,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由于战乱,他带我离开了碎叶城,来到蜀中。后来因为身无分文,父亲饿死在剑门关下,而旁边不远处就有一家酒楼。从那时候起,我突然明白,世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就好比我本来只想再读几年书,进长安考个功名,祭拜父亲在天之灵。但偏偏造化弄人,让我走到了这步来。”
萧婉闻言,转头看向天际,若有所思,她心中相信,眼前这少年绝对对不会是哥哥所说的那种坏人,两人倚靠在明月高悬枝桠的苍松下,交谈了良久。
萧婉也不再吵着要去找哥哥了,既然李白千方百计都要为自己除去身上蛊毒,自己也不能让他寒心。
当下将体内十五种蛊毒一一说了出来,除却五步蛇毒、断肠散、六合散、毒血蛆和竹叶青五种蛊毒,昨天已经被那些小蛇吮吸干净之外,还剩下十种,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尸榴莲、三叶火莲、七彩毒血花和暮成雪。
李白轻“咦”了一声,暗道“暮成雪”若是用在诗中,应当极妙才是,如何却成了蛊毒的名字。
萧婉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四种蛊毒中,前三种在蜀中都有解药能医,唯独那暮成雪乃是修行蛊术之人毕生追求之物,传闻孟姜女因夫君尸骸被埋于长城,哭了整整一夜,青丝成了白雪,长城也随之垮塌。这暮成雪便是由孟姜女的白发,融合了冰山雪莲、红颜弹指老等蛊毒,在一只成妖的五彩蟾蜍腹中炼制了十年,方才制成。”
李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问道:“那中此蛊者,会不会变成满头白雪?”
萧婉闻言莞尔,笑道:“若是单独被种暮成雪,人的衰老速度便会加剧千万倍倍,别说头发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会在一日之内衰亡。至于和其余蛊毒混杂起来会如何,我也不知道。”想到莫莲花那女魔头心肠狠毒,不禁怒上心头。
李白嘿然冷笑道:“朝如青丝暮如雪,大唐修行蛊术的人都是这般辣手摧花么?”
听萧婉将她体内剩余十种蛊毒说完,李白对那莫莲花更是深恶痛绝,恨得牙痒痒,萧婉道:“北蜀青城谷,是蜀中最大的蛊术门派,能找到他们谷主,就能将我身上除开暮成雪之外的蛊毒全部除去。”
“青城谷...”李白沉吟了片刻,蓦地记起,在青城山后的一处山谷中,的确有人开宗立派,但既是修行蛊术的,想来应当比起莫莲花好不了多少。
“其实我和哥哥都知道,只要去青城谷,身上蛊毒便能消除大半,但他担心我安危,所以背着我来了戴天山,找乾虚道长。”萧婉轻声道。
李白笑道:“换作是我,也不会让你去青城谷那种凶险之地的。”
萧婉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如雪莲初绽,寒冰消融,看得李白眼都直了,听她道:“青城谷谷主余一笑和蜀云洞天的狂歌痛交情匪浅,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所以要想得手,便更加困难了。”
李白奇道:“那疯癫痴狂其余三人呢?”
萧婉道:“疯癫痴狂只是因为修为相近,名副其实,该疯的疯,该狂的狂,但实则无甚交情,昨夜他们能被召集在一处,实属不易。想必这次朝廷是下了大血本,要将大唐境内道士驱逐干净了。”
“哼,岂有此理!”李白情绪激愤,恨恨道:“秦朝‘焚书坑儒’,抹杀了无数读书人,难不成大唐又要来个‘驱道诛观’?”想到乾虚道长羽化西去,心中又是一阵悲楚落寞。
“大唐国力鼎盛,又有天下第一佛寺‘圣元寺’的圣泓大师为依仗,自然对其余门派百般欺压。”萧婉似是对大唐局势颇为了解,说起来也是滔滔不绝。
李白问道:“那圣泓大师却是个什么来头?”
萧婉冷笑一声,道:“民间传闻说他是释迦牟尼大弟子摩诃迦叶转世,早些年三藏法师西去天竺取经,圣泓大师则是将天下寺庙行走了个遍,磨烂了九九八十一双鞋子,被称为‘苦行’第一僧。后来在圣元寺参悟佛法,修为超凡入圣,被唐皇帝招入了长安,册封为‘国法师’。”
李白一拍脑门,似是顿悟了一些,道:“那此次驱逐道士之令,只怕便是他在从中作梗。哼,佛门高僧本该无欲无求,真如空明,他却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端地辱没了释迦牟尼的名声。”
萧婉道:“苏州护卫军本该由教头操练,却从寒山寺中找来了一帮和尚,在那儿指指点点。单骞单昌两兄弟本是苏州的好汉,但为了讨好权贵,竟搜罗了十余名良家女子,要献给寒山寺的秃驴,这才惹怒了哥哥,削去了他们右手拇指。”
萧婉说完,体内蛊毒又复发作,身上黑气腾腾,一股腐烂尸臭混杂着榴莲味飘入鼻翼。
李白大惊,也不知如何是好,运气体内道家清气,一点一点去驱散萧婉身上黑气,虽见效甚微,但萧婉气色却也逐渐好了起来,令他喜出望外。
心意已决,纵然是刀山火海,自己也要去闯。背着萧婉下了戴天山,穿桥横渡过涪江,来到昌隆县城之外,找了处僻静的亭子,将萧婉轻轻放下,用芦苇掩了掩,见四下无人,便从北边城门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