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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第二次用了此法破解了“太乙混天阵”的夹击,这一次施展真言法印的威力远大于上次,对敌军影响更剧,所耗也非同小可。他不敢再耽搁,施展轻功跃出阵围,枪上带着烈火一般的气息,向心神受挫的王天威击去。
王天威见李岩身随枪至,人枪合一,如同怒龙一般袭来,无论是枪势还是心志,都带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明知即便对手武功高强,连施这等毁天灭地之威的绝招也必是强弩之末,只要拖延一时,手下尽皆恢复,对面这名年轻高手只能是网中之鱼。然则对手的枪势已断绝了他所有退路与躲闪之机,想必是硬要在一枪之中决出胜负。
王天威在方才真言法印震慑之下,顿感气血流转不畅,五识也受到影响,料想手下也是如此。但他纵横大江多年,虽说是趁势而起,但若无惊人艺业,这一线又岂能只有他混得风生水起?官府为了平灭匪患,曾重金悬赏他的首级,最多时一日间遭遇六次刺杀,他都能化险为夷,危急之时所仗也就是一身武功了。眼见避无可避,他猛然咬破舌尖,施展出绝传已久的“天魔解体大法”,一口鲜血喷出的同时,全身禁止尽解,功力也提升两成,掌中携带无限冰寒之意,对着一团烈火般的枪锋,急拍而出,究竟是冰寒灭火,还是烈火融冰,便要在这一击之下见出分晓。
李岩不惜损耗大量真气一举镇住在场众人,此时当真不适合再久战,决意趁机一招制住王天威,却不料对方竟能挣脱真言法印禁制,又是吐血又是面色异常,便知肯定是施展了自己不太明白的秘法,再看对手在这等情形下犹能发出如此恐怖的掌力,也是大惊,没想到一个沿江草寇也有这般功夫。李岩这一枪之中再无留力在,这才能保证对方躲无可躲,此时木已成舟,自然也不容退缩,长枪仍是全力递出。
冰寒与火焰相交,两股劲力微微僵持一瞬,轻轻发出“嗤”地一声,就像将水泼在火上一般。李岩身周气温陡降,水雾凝结成冰珠簌簌而落;同时王天威身周似被烈火所灼,丈许方圆雾气一扫而空。二人站立的甲板也在全力交击中灰飞烟灭,此时两人都站在甲板下的舱中,倒是有些好笑。
略略呆了一下,王天威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看着放在他颈上的雪亮枪锋惨笑道:“少年子弟江湖老,一代新人胜旧人。王某认栽了,你们去吧。”同一时间,一些护卫高手已反应过来,将李岩与王天威围在中间,只是都不敢轻举妄动。
李岩摇了摇头,说道:“只怕还要麻烦王当家送我们一程,过了江州地界自然会放了你。”俞歧行先发令收兵,又在旁边道:“放了大当家,我与你同去做人质便是。我不会武功,还好看管,对你们也是一大便利。”
李岩道:“可惜了,我身负着数百条人命,却是不敢大意,只能委屈一下大当家了。”王天威哈哈大笑,说道:“也罢,输阵不能输人,再纠缠下去就要被你一个小辈看低了。走吧。”说着当先走出。李岩口中道了声:“得罪!”同时运指如风,将王天威数处运力关键的窍穴封住,使他暂且动用不了真元。之后藏在袍袖中的手抓住他臂膀,两人一起行了出去。
此时外面多有返航的水匪,他们在外面也是诸般不顺,遭到一些临时凑数的勇壮顽强抵抗,对敌中竟然还不能占得上风。而对方三名高手又是挡者披靡,死伤在他们手下的人当真不在少数。后来局势好容易有些向己方偏转,又被勒令收兵。若非大当家在上面看着,他们宁可违令也要上前大杀一通。此时再见王天威与李岩一同走出,还道是冰释前嫌,他们对李岩恨之入骨,此时更是沮丧。
两名水匪奔了过来,悄声对王天威说道:“大当家,我们与你同去,待到了江州,好歹还要有个伺候的人。”王天威挤出一丝笑意:“亏你们记得,走吧。”李岩看他们两人身形步法,武功显然不弱,却不像是能改变局势的那种高手,也就应允了下来。
四人乘了一叶小舟,到了对面船上。这才发现战局当真混乱无比,水面上都是尸体,以水匪居多。岳阳坐在船舷惨笑道:“你再不回来,我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远远看着张大通、韩琦无恙,李岩也放下心来,随即一凛问道:“不知此次伤亡如何?”
岳阳道:“正在统计,这次准备还算充分,受伤得不少,应是没有死多少人的,只看没多少人哭泣就知道了。”之后向王天威抱拳说道:“王当家,久违了。”王天威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张掌教的入室弟子岳道长么。怎么不早说,只需要将你名号报来,再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轻捋虎须啊,还用这么打生打死?”岳阳一笑,直接上前又封了他几处要穴,这下子让他站也站不起来,命人将他连同两名随从一起关了起来。
正说话间,负责杂务的陈夫人与刘十二来报战损,说道亏得防护严密,只有十余人身亡,受伤的人却不在少数,还好没有多少人重伤。其实也亏得岳阳、韩琦、张大通三人在前搅局,手底下比较硬的都被他们吸引了过去。商船又临时以战阵之法御敌,对付只靠个人勇力的水匪还是有奇效的。
李岩让陈夫人将银钱按定好的抚恤、赏赐规矩分发众人,陈夫人从中拿了二百两银子给他,他也坚持不受,只叮嘱她料理好后事。刘十二原以为李岩在其中奔走定有所图,此时才知有些误会。他早已老于世故,虽对这些所谓的侠义之举并不推崇,再看李岩四人时眼神中已多了些敬意。
与岳、张、韩三人类似,李岩也身被数创,只是他全身几被染红,倒也看不出来。之后就是强运功力连施真言法印与最终威力极致的一击,一方面损耗甚大,二则王天威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劲力交击之下受了不轻的内伤。只是这次的内伤比起之前动辄损伤经脉却要轻上许多,只需闲暇时打坐运功自然会好。正欲换衣,几人上船来拜谢韩琦,定睛看去,却是几名不肯出人出钱的客商。原来李岩终究不忍心放任不管,虽不能通过召集的勇士看护,却叮嘱了韩琦照料他们,倒也未曾蒙受太大损失。客商这次终于开了窍,拿出金银酬谢,李岩也只让他们送去与陈夫人,做抚恤死伤之用。
待他们离开,换衣完毕,李岩又见岳阳若有所思,便问他何故。岳阳道:“‘楚江盟’巢穴与‘正一教’宗门龙虎山相隔不远,又作恶多端,我们不是没有起过念头前去除此一害,但水匪啸聚往来,大江沿岸山头林立,却从未暴露过总舵所在,有几次好容易缀上王天威,又每每在关键时刻碰到变故。再则,这么多年下来,‘楚江盟’应该也集聚了大笔财富,未见他们奢侈花用,却尽皆不知所终。这许多疑点,师兄们多方探讨,也未得出结果,总觉得王天威的背景不是那么单纯,似是什么庞大势力放在前台的一个幌子。”
李岩皱眉说道:“王天威武功确实不弱,若非我先用真言法印压制,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门术法,要想胜他只怕也不易。这样的人还是别人放在前台的幌子的话,他身后的力量定然是非同小可了。只可惜咱们要事在身,也只能日后再说了。”
正说话间,有人来报,说陈夫人请他们前往。四人过去,众人拜伏一地,感谢救命之恩,李岩赶忙将他们扶起。陈夫人说死难勇士的尸首已收拾停当,只是带着不便,大伙儿都决意火化,请他们前来点火。这也算是无奈之举。
到了近前,不止是护卫勇士的尸首,连水匪的二三十具尸首也一并放在另一处材堆上。岳阳拔了木剑轻舞,步罡踏斗,轻走禹步,手上掐着法诀,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做了一趟法事。李岩得他示意,点燃柴火。冬日干燥,木柴配着枯草,瞬间火焰卷起,将尸首一具具吞没,终究有人忍受不住,开始哭泣,转眼间哭声一片。
李岩也是黯然,半晌才对旁边的岳阳说道:“也许他们面对侵凌忍辱偷生并没有错,因为当今的情势下这种做法当真是保全自己的手段;我要他们反抗**也没错,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那些为所欲为之人有所收敛。或许最终错的是这个世道,他们身负苛捐杂税,朝廷说是用来养兵,用来护佑他们一世平安,最终却对他们食言了。在他们最需要朝廷来帮助他们时,最终却只能靠自己去赢得生路。”
岳阳也是感叹:“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相同道理,若是要靠江湖人行侠仗义来解决诸般问题,或许国家当真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吧。”李岩默然
韩琦在旁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至少还有咱们管,若是没有人管时,还说不定会是什么情形呢。”他说的也没有错,所谓“老老实实交了银子便能走人”,不过是部分客商一厢情愿而已,毕竟水匪并没有任何人约束,唯一肯约束他们的人,也只会告诉他们尽量劫掠,其余一概不管,指望他们良心发现便跟撞大运差不多。
托了王天威王大当家在船上“做客”的福,水匪当真没再来侵扰。行商的骨灰收敛完毕,至于水匪只能就地掩埋,受损的船只也修理完毕,船队再次前行。李岩思虑良久,将客商召集来,说道:“我见各位往来江上,运送货物甚多,若是单独行事,即便请再多护卫也未必有用,且费用想必也不菲。不如各位将家丁组织起来,组建联盟,出则同出,入则同入。不需要个个武功高强,只要能令行禁止,如同今次对敌一般,对上水匪未必没有一战力之力。闲暇时便恃之护卫过往客商,收取佣金,利人利己,想来也是一条新的出路。这只是我一时愚见,还望各位斟酌。”
闻听此言,众人皆是眼睛一亮。世道混乱不堪,大江沿线一带匪患处处,“楚江盟”只是其中较为凶狠的一拨。过往他们运送货物、往来办事往往只能花大价钱雇佣保镖,佣金昂贵不说,真遇到了大拨水匪仍是没有效用。今日发现仓促间结阵而战,只要阵势不乱,水匪并不是很可怕。若是专门挑选健勇,假以时日训练,莫说今后自家货物运送便利,也可以对外承接运送货物、客人的活计,以大江重要程度,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当即众人纷纷感谢李岩指点。
岳阳也说道:“若是怕水匪中有高手,你们也可以请高手武师坐镇,甚或挂个名头都可以,至少也能起到震慑作用。”世风日下,不少高手名宿也都隐于市井山林,这种利人利己之事,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陈夫人等人转念之间就想到几名合适人选,联合众人自行商议。李岩、岳阳四人无心参与,自己外出。
不多时已是路经彭泽,他们本可以在此下船直接南行,奈何船上还有王天威这样的大盗,他们一走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端,只得继续前行,拟陪大伙儿到了江州再行分别。李岩估摸着也不会再有什么转折,便在船头打坐剔除身上伤势。以他此时内力之精纯,些许外魔根本不会惊扰到,自然不会在意周边人来人往,当然人们也不会认为他就这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坐搬运内功,还道他在休息。
王天威施展“天魔解体大法”这等损耗潜力的功夫在先,被李岩击伤在后,接下来又被封锁住半数经脉、要穴,饶是他功力不凡,精神也逐渐萎靡起来,一直昏昏欲睡。岳阳为他号了下脉,直言无事,还说这样能让他老实点,倒省了不少麻烦。
待李岩伤势尽愈,时已近午,随便吃了些东西,左右无事便去看王天威。威震大江的“江天王”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来“天魔解体大法”的反噬当真未必小了。再次查探,发现他只是昏迷,性命无碍之后也便不理,放了两名水匪出来用饭。
李岩四人仍是乘着自己的小舟,不多时两名水匪用了饭,不去看护王天威,却来到他们船上。在几人呢讶异神色中,一名水匪操起旁边竹篙,轻轻抖动,看似混乱,李岩却看出些门道,神色一变。
水匪使了两招,口中念道:“龙吟浅水敛锋芒,梦里关河摧朔方。遍历星霜势不尽,丹枫几许照斜阳。”
李岩细看他招法,伸出手去,那人将竹篙递给他。李岩随手一动,化成森森枪影,锋芒引而不发。周边人看了,都知不发则已,发必如疾风迅雷。同时他口中也道:“龙游浅水隐天威,关河梦断朔方摧。廿载星霜丹心见,青枫映血步劫灰。”
水匪神情有些激动,看了四下无人,仍是不敢造次,微微躬身施礼,小声道:“公子的‘破军枪法’如此纯正,不知是何处习得?”李岩道:“故左龙武大将军之女杨岚亲传。”水匪道:“怎么,小娘子还活在人世么?”语气中带着两分惊诧倒有八分意外之喜。李岩一愣,旋即发现他口音中带着几许崒干一般的腔调,好似从极西之地而来一般,应是不履中土好久了。当即说道:“不错,杨娘子与前朝太子李湛居于流光,多年来一直应对北燕与逆楚的攻击,至今犹在。”
水匪点点头,说道:“此时没有太多时间,长话短说。在下吕盛,旁边这位是我拜弟赵成杰,我们以前都是左龙武的人。当年天都大战,将军,便是杨将军了,将军死战不退,直至身死。我们这些孬种却是没用,闻听将军已逝,便放弃了抵抗,开始向城外突围。不知为何东南向到处都是逆贼乱党,后来听闻大唐已经亡了,我们不愿做二臣,只能一路西行。十多年间我们去过西州,也去过域外,还在孟蕃待了一段时日,到得最后,终究是故土难离。想来这么多年过去,应该也无人识得我们了,这才出了孟蕃,经由蜀中一路东来,半道上又遇到了号称反楚的‘楚江盟’。十几年不履中土,故旧应是皆已不在,我们走投无路,在俞歧行的劝说下便入了伙。我们说自己是流浪西北的枪客,平日里靠铲除马贼、护送客商过活,王天威便让我们助他训练军士,但我们看这些水匪所为也都不是他们所说的‘替天行道’,也都留了力,这一下子就是年余。直到今日才在对战中见到将军的枪法,故而借机跟了上来。”
十余年的事情哪里能一言道尽,但李岩见他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也就信了。也将近些年来来李湛、杨岚的一些近况说与他们听。吕盛整日里跟随水匪东躲西藏,处于山野之地,哪里获得过外界消息,即便年来楼明月数度经过此间,也是相望不相闻。如今得知了故主信息,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恨不得插翅赶往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