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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二年春三月,扬州代管的高邮县热闹非常。县城街道两边买卖铺户林立,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欢马叫,笑语欢声,好不热闹。
在高邮县的北门外来了一群人。这群人大约二十几人,各个佩刀悬剑,一色的灰布紧身衣裤、脚底蹬着黑色短靴,年龄大多在二十几岁的年纪。这群人簇拥着一辆枣红色的马车,马车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坐着何人。马车前套着两匹枣红色高头大马,神骏异常。赶马的是一个年轻小伙,眉目清秀,看他赶马的动作非常娴熟,没有发出一声呼喊。在马车的两边各有一名中年人,一名腰挎弯刀,另一名腰悬宝剑,骑在黑色战马之上,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中年刀客脸色焦黄,颌下一部短髯,一条大辫垂在脑后。中年剑客面色发白,三绺胡须飘洒胸前,同样是一条乌黑的大辫垂在身后。
一行人来到北城门。这北城的门军也就四个人。他们抱着刀枪,围在一起,看着来往行人,也不盘查,不时地点评几句。这些门军看见一群人拿刀佩剑的向城门走来,顿时不言语了,都不错眼珠的瞅着这群人。
这群人来到城门口,发现人实在是太多了,马车想进城实在有些困难。马车旁边的中年刀客看到这种情形,隔窗向马车内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过了片刻,中年刀客向其他人吆喝了一声,这群人在城门口外的一片树林边停下。
此时一个门军开始嘀咕起来:“这帮人各个拿刀动枪的,绝非一般人。”
另一个门军说道:“是不是镖行的?”
头一个门军点了点头,说道:“保不齐还真是镖行的。”
第三个门军问道:“那为什么没有货物啊?”
头一个门军想了想,说道:“你看到那个马车没有,也许货物就在马车内。”
第四个门军插话道:“保护官家眷属的也说不定,我看马车里面不是夫人,就是小姐。”
头一个门军说道:“我觉得不像。”
第四个门军问道“为什么?”
头一个门军说道:“如果是夫人、小姐怎么就这么点家眷,连个陪侍丫鬟都没有。”
第四个门军点头,说道:“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第一个门军继续说道:“不管马车里面是什么,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今天他们来得巧,也不巧。”
第二个门军好奇问道:“为何?”
“说巧,今日高邮城正好赶上庙会。这么热闹的庙会,恐怕其他地方也难得一见啊。说不巧,看他们行色匆匆,想来有要紧事。可是今日人太多,他们不想和这么多的人夹杂在一起,所以只好歇歇,等人少了再走。”
眼看太阳偏西,申时已过,高邮县大街上的人渐渐散去。北门外的这群人开始向城内进发。这群人来到县城内最大的一座酒楼停下。酒楼名曰“第一楼”,正好在县衙斜对面,共两层,显得十分气派、宽大。
马车上走下一名年轻公子,头上戴着黑色斗笠,斗笠边沿用黑纱罩着,谁也看不到他的脸。公子一身宝蓝色紧身长袍,扎襟箭袖,腰束玉带。他抬头看了看酒楼的门脸,然后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进酒楼。两名中年刀客紧跟着公子身后走进酒楼。
跑堂的伙计拿着手巾板,赶紧跑到公子面前,脸上挤出灿烂的微笑:“各位爷里边请。”
公子身后的刀客向前跨出一步,来到伙计面前,对伙计说:“楼上可有雅间?”
伙计急忙答道:“有,客爷们都坐雅间吗?”伙计瞅瞅刀客身后。
刀客摇了摇头,说道:“不必,给我们一间即可,其他人给我安排在大厅好了。雅间最好临街靠窗。”
伙计陪着笑说道:“几位爷,雅间确实有,但不临街,有窗户,也算明亮。”
中年刀客瞅瞅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不置可否,径自向楼上走去。
伙计赶忙跑到前头,将年轻公子带到楼上。
门前的马车被其他伙计带到了后院,马匹酒楼有专人进行饮喂,其余的人纷纷都上了楼。
现在天还没有黑下来,来酒楼吃饭饮酒的人很少,有个一两位也只是在一楼打打尖,二楼空无一人。二楼没有圆桌,均是四方桌,很是雅致。
年轻公子走到临街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身后一名年轻的侍从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巾铺在椅子上,随后又在桌上铺上一块儿雪白的棉布。另一名年轻的侍从拿过来一个红油漆木质提盒,提盒雕龙刻凤,精巧异常。侍从从提盒里依次拿出玉杯、玉筷、玉碗、玉碟,还有一个金漆盒子,在白布上摆得整整齐齐。旁边的伙计看得眼睛有些发直,呆立不语。
年轻公子坐下后低低对刀客说了几句。
刀客转身对伙计说,“伙计,找几个屏风把这张桌子围起来,顺便打盆水,净净手。”
伙计说了一声:“好嘞”,转身下楼找掌柜商量。
第一楼的掌柜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身材魁梧,精神矍铄。刚刚这群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瞧这群拿刀动枪的,他没敢上前搭腔。
“掌柜的,这群人好像很有来头。那个年轻公子不仅非要坐到临街的桌子,还要用屏风围着,看样子不想让别人瞧见。您是没瞧见,那位公子老讲究了,桌子、椅子都铺了布,一套儿家事不是金的,就是玉的。我看这位年轻的公子简直贵不可言。”说得伙计直作牙花。
伙计好像刚刚想起,说道:“对了,掌柜的,屏风怎么办?”
掌柜的一指堂口的八扇屏风,“你和李四几个把屏风搬上去,在这几位爷面前少说废话。这群人绝对不好惹,赶紧把他们送走就得了。”
不一会儿,伙计们把屏风抬到二楼,将年轻公子三面围了起来,只留窗户一面,并在此留出一个很窄的过道。
伙计又打来了净面水。
这名公子洗脸、净手完毕,接过身边侍从递来的毛巾,擦了擦。
其余的侍从分别四人一桌各自坐好,共六桌,扇形将屏风隔出的雅间围住,单独留出一张紧靠雅间的桌子。
伙计对年轻公子问道:“爷要上什么茶?”
中年刀客说道:“我们不要茶,给我们每桌来壶开水就行了。有什么最拿手的好菜给我们公子上上,但不要太多。其余每桌四凉八热一锅汤,管饱就行。”
伙计答应一声,跑下楼去。
年轻公子打开金漆盒子,里面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等伙计把水壶拿来,他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看着窗外,静静品茶。
只听锅勺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菜就上齐了。
年轻公子瞅瞅中年刀客和中年剑客,说道:“你们也出去吃吧。”
两人诺了一声,走出雅间,在紧靠雅间外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此时这张桌子也摆好了菜。楼上的人都在吃饭,但楼上却静得出奇,仿佛没有人在吃饭。每个人别说是说话,连咂嘴、喝汤的声音都没有。伙计感到十分惊讶,除了上菜,清理杯盘,基本就不上楼了。
太阳已经落山,但大街还很亮堂,开始有人进入酒楼饮酒、吃饭。但是只要一上二楼,就被这静谧的情景给吓住了,各个转身下楼,毫不迟疑。
“咚!咚!咚!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男人走上楼来。他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平静,走到街边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此人二十几岁的年纪,面如冠玉,颌下无须,眼眸明亮有神,身穿白色长袍。长袍有些凄惨,上面虽然没有洞,却打了好几个补丁。一条大辫乱蓬蓬扎在脑后,就像一根草绳绑在身后。这个人也很识趣,坐下后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只是将一柄剑放在桌上。
中年刀客和中年剑客只是瞟了那个年轻人一眼,就惊呆了。让他们惊呆的不是这个人,而是桌上的那柄剑。那柄剑的剑鞘通身雪白,剑柄银光闪闪,这不是一柄普通的剑,这柄剑的名字叫“银虹”。
中年刀客立刻转身进入雅间,在年轻公子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中年刀客将朝向那位年轻剑客的一扇屏风挪开了一条缝,年轻公子瞅了片刻,又悄悄对中年刀客说了几句。
中年刀客转身走出雅间,来到年轻剑客身边,一拱手,说道:“这位大侠,清了。”
年轻剑客看看中年刀客,并未起身,只是一抱拳,说道:“清了。”
中年刀客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年轻剑客笑笑说:“敝人周子健,敢问兄台您如何称呼。”
中年刀客说道:“在下程浩然。”
周子健说道:“幸会幸会。”
程浩然面带微笑说道:“不知在下可否和周兄攀谈一二?”
周子健爽朗说道:“当然可以,程兄请坐。”
程浩然又抱了抱拳,说道:“谢座。”
程浩然坐在周子健对面,开门见山说道:“周兄这口剑雅致得很。恕在下冒昧,可否借程某一观。”
周子健爽朗一笑,说道:“程兄尽可一观。”
程浩然左手拿起剑身,大拇指一按绷簧,右手从剑鞘内缓缓抽出宝剑。
这柄剑剑身菲薄,上面一道彩虹横跨瀑布,不是银虹是什么。
“好剑!好剑!”程浩然连声称赞,反复观看后将宝剑还匣,重新放在桌子上。
程浩然问道:“敢问周兄,这柄剑何名?”
“银虹。”周子健的声音很轻,但程浩然的耳边不亚如打了个霹雷。虽然他内心已然隐隐猜到了答案,但他还是震惊亲耳听到周子健说出这个名字。
银虹本是十九年前,朝廷通缉的重犯,号称武林第一人的赫连擎天的兵刃之一,后不知被谁送给了太子殿下。康熙四十一年,托合齐出任步军统领,太子为拉拢他,将心爱的银虹转赠给了托合齐。不想,这柄银虹刚到托合齐府上,第二天却不见了。无论顺天府如何追查,都没有找到银虹的下落。
程浩然心想:“这柄银虹怎么到了周子健的手中呢?如果是他偷的,何以如此招摇,官府的海捕公文还没有销呢。他到底是谁?”
程浩然微笑问道:“敢问周兄,这口宝剑您是如何得到的?”
周子健说道:“不瞒程兄,是买的?”
“买的?在哪里买的?”程浩然睁大了眼睛瞅着周子健。
周子健想了想说道:“是买的,不过如果说在哪里买的,那话就长了。”
程浩然听懂了周子健的弦外之音,立刻站起身来,说道:“周兄如不嫌弃,请到我们这张桌来,我们边吃边谈如何?”
“这不好吧。”周子健虽是这么说,却已经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宝剑,随程浩然来到中年剑客的桌旁。
中年剑客一直都在目不转睛地瞅着周子健,听着刚才的对话。见周子健二人过来,赶忙起身相迎。
中年剑客拱手一揖,说道:“在下何文弱,见过周大侠。”
周子健抱拳回了一礼,说道:“何兄千万不要这么说,大侠二字我是万万不敢当的。”
三人落座,何文弱喊伙计又拿了一副碗筷杯碟,然后给周子健斟了一杯酒,说道:“周大侠,请!”
周子健也不见外,酒到杯干。程、何二人频频给周子健斟酒、布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文弱给程浩然递了一个眼色。
程浩然轻轻痰嗖一声,说道:“周大侠,您可知这银虹的来历?”
周子健刚啃完一只鸡腿,用伙计上的毛巾擦擦手,喝了一口酒,清清嗓音说道:“今日两位仁兄如此热情招待在下,却之不恭。不瞒二位,我略知一二。想当初,巨寇赫连擎天死于龙山,银虹落于朝廷之手。之后银虹被人献于太子,太子又将其赠给了步军统领托合齐,不想托合齐当夜就给弄丢了。”
程浩然目不转睛地瞅着周子健,问道:“那兄台您是如何得到这柄剑的呢?”
周子健说道:“我曾经路过保定府,有一中年汉子在街边卖剑,要价五百两,卖的就是此剑。我看到此剑,甚是疑惑,问他此剑来历,他只是笑而不答。我见此剑并非凡品便买下了。”
程浩然疑惑地问道:“那为何只卖了五百两银子?这口剑可是无价之宝啊。”
周子健神秘地一笑,说道:“因为这口剑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