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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黄石公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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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见匆匆分别忙,尽管项缠看上去有点不靠谱,可是救命之恩在前,下邳之约在后,张良只得依言去找季康。

    比起之前的翩翩文士,张良现在的形象已经没那么显眼了,一身粗衣青一块黄一块,像是从河水里捞起硬生生阴干的,俊秀的脸上抹满泥灰,面呈菜色很久没吃过饱饭的样子,如果不是眼睛过于明亮,跟路边的贩夫走卒没什么区别。

    由于没有符致,张良到了下邳之后小心翼翼,打探了几天都没找到季康,更不见项缠脱困寻来,急得他团团打转,莫不是项兄当真遇到不测?

    心里想着事情,对外界的注意力大幅下降,眼前暗淡之后,再回神已然不及。

    张良只差察觉撞上个人,一抬头,就见一个枯瘦的身影轻飘飘往后倒去,看那满头苍发怕不得七老八十了?这要倒地那还了得!

    伸手去拉,失之交臂,老头挥舞四肢,配着一句假的不行的“哎呀﹌”缓缓跌倒。

    等那人趴伏在地,张良的眼珠子都瞪下来了,因为……这一跤居然摔出一丈。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啊!你这鲁莽后生,是要活活撞死老朽啊,可活不成了……”

    张良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再听听那老者中气十足的呐喊,苦笑回道:“老丈,某不记得自己有这本事啊,如何能把人撞出丈余……”

    “好啊,犯了错还不认,你的意思是,老朽是那无理取闹之人吗?”

    张良用眼神明白的说就是,只是抬头看到对方的皓首苍髯,耐住性子回道:“不知老丈家在何处,张某将你送回去吧,若要就医,我这还有些钱财可作诊资。”

    老头像是个常干这种事儿的,眼珠子一转说道:“老朽没家……送医好啊,不只要诊资,还有汤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

    “……”

    听了一堆胡言乱语,张良算是看出来了,对面这老者很可能年纪大了,脑筋不清不楚,没有家眷,这可如何是好?

    “老丈,张某另有要事,咱们见医之后就此别过。”

    “那可不行,老朽好容易活到免徭役的年纪,还想多享受几年,被你这后生来了一下子,还不知折寿多少。”

    “那依老丈所言,如何是好?”

    老头四处看了看:“我还没想好,你先去桥下,把老朽的鞋子捡上来。”

    两人相遇的地方就在一条浅浅河沟,张良看了一下,觉得不是多大的事儿,襻起衣袖就往桥下走去,而那老者,露出个狡黠笑容,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丈,您的鞋子。”

    “唔……你给老朽穿上!”

    从春秋到战国,礼乐确实崩坏了,可其中的许多常识还是大行其道,在这个双腿分开的箕踞都是失礼的年代,伸出脚去等着别人给穿鞋,已经带着点侮辱的意味了。

    张良的祖父张开地曾给三任韩王担当丞相,他的父亲张平也是两朝韩相,这是妥妥的贵族出身,不客气的说,如果大韩还在,就凭他的家世样貌,高富帅和官三代的帽子那是摘不掉的。

    而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带着促狭的笑容,用一种假到不行的方式,打算坑他,辱他?

    张良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那只草鞋,片刻之后,他才边舒气边说:“老丈,张某看你一大把年纪了,最后应这一次,见好就收吧!”

    话说的不卑不亢。

    老头感受着脚上松紧合适,欣慰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张良给他穿完鞋子,直起身躯一拱手:“告辞了!”

    老者咳了两声,再开口已经没了无赖般的调笑意味,竟是让人心悦诚服的稳重语气:“就这么走了,可就错过了?!”

    张良惊奇的回头:“老丈这是……”

    “想知道为何?你五日后……嗯,算了,算起来徒儿也快成亲了,老夫还要快赶回去,不拿捏了,现在就给你吧……”

    看到老者一身粗衣,怀里却掏出上好绸缎的时候,张良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老丈,这是……”

    “读此书则可为王者师,以后天下大乱,你可以此兴邦立国!”

    张良双手郑重捧过,展开一看,密密麻麻的篆字写满了绢书,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他就知道对面老者没有妄言。

    虽然大韩早亡以至于没有学习治国经略的机会,有父祖为相的底子在,张良还是能够分清什么是大学之道。

    眼前的绢书包罗万象,上到古往今来的君臣奏对,下到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通篇满幅的立国之基本,触目惊心的排兵布阵尔虞我诈……

    遇到高人了!

    张良郑重的深揖到底:“后学末进张良张子房,谢过前辈提携大恩,敢问长者高姓大名,晚辈……”

    有点说不下去了,传道授业的大恩如师如父,张良把这老头接回家中奉养天年也是该有之情。

    可他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没那条件。

    真要说功成名就之后再怎么着,这位前辈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一个转身离别,难保会不会再见……

    这正是此时,张良重新认识了面前老者,因为忽然有了一种感觉,刚才那番所思所想,瞒不过对方洞若观火的眼睛!

    老头戏谑的回道:“你问我哪个名姓?”

    “……”

    “好了好了,不闹了,老夫的徒儿大婚将至,何须你来奉养,不多说了,有缘自会相见,你若有心,记得黄石公便是老夫……”

    “黄石公……”

    张良把这名字放在嘴里咂摸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什么抬头去看,只见方才还在耍无赖的老头,不知何时却已飘远,一步数丈几步半里,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恭送师长必须心诚有礼,张良对着黄石公离开的方向深揖不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等到腰酸了,他才拍着胸口的绢书准备离去。

    “多亏项兄让我来下邳,否则何来这番境遇,也不知他有没有甩脱秦军。”

    ……

    ……

    遇到黄石公之后,张良又在下邳找了两天,实在没有季康的消息,他开始失望了。

    也许对方就像自己,没有符致躲避秦军,找起来倍加困难,也许早已离开……

    几番寻访无果,张良决定暂且住在下邳,一来探听消息方便,二来专心精读黄石公传书。

    福祸,总在不经意之间转换。

    静心读书的心愿来不及达成,一个坏消息最先传来,秦军查遍了整个阳武县,终于确定了主谋,城父张良赫然成为要犯。

    确定了名姓出身,剩下的事情简直顺理成章,找不到他本人,张良亲生弟弟享受了楚平王一样的待遇。

    在丞相李斯的默许下,中车府令赵高下令,问斩沧海客的同一天,戮尸城父张氏……

    这一天,张良攥破了手心,咬破了嘴唇,没人知道他拿额头呼天抢地的时候,是多么想昏过去。

    哭的时候不能出声,这比痛哭本身还让人难受,每次想起被挖了祖坟,苦涩就像乌云一样压在心头。

    似乎只有誓言才能伴随他安睡,似乎只有读书才能实现誓言,张良的生活越来越简单,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只剩精读兵书躲避追捕。

    唯一的松懈,就是在某个山头前面,对着几座衣冠冢发呆……

    “这位兄台,可是家中长辈遭了难?”

    张良有些木然的转头,说话人同样在祭一座孤坟,见他看向自己,继续说道:“这里面埋的是我乡族,大伙全走了,只留他孤零零在这,在下有空就来看看。”

    “挺好……我连看的机会都没了……”

    对面那人见他情绪消沉,抛过一囊酒:“人生在世总有悲喜祸福,看开点。”

    张良倒是想看开,可是,谁家的先祖尸骨无存能够无动于衷?而且他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只要稍漏口风,脑子快的立马就知道面前这位是谁,因为秦人早将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

    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张良想要的清凉没有,如同烈火烧过的感觉直透唇齿,喉咙更是如同刀割。

    “咳咳……咳咳咳,这是什么酒,为何如此烈性?”

    那人仰头一笑:“家里小崽子鼓捣的法子,我自酿自喝,别处可没有,大醉一场放下心事,正适合你。”

    张良再次举囊:“多谢仁兄,在下先干为敬!”

    “酒肉穿肠何须拘礼,叫我季康就好。”

    张良再度呛了一口,这次却不是因为美酒太烈:“你便是季康?”

    “你……从何知道我?”

    “那你可认识一位项伯,身高七尺面色发黑……”

    “我确实有位项伯兄弟,可是他身长七尺六,面色也不黑啊?”

    “哈哈哈,那便错不了,就是他!项兄让我来下邳找你,我足足寻了月余毫无音信,想不到竟在此处相遇!”

    季康的脸色逐渐难看:“他人呢?不会真的傻兮兮去刺秦了吧?”

    张良不悦:“刺秦怎么是傻?”

    “他压根不是冲着秦皇的命而去,毫无准备如成功,闹剧而已!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

    ……

    交浅言深是大忌,可是季康跟张良之间很有共同话语言,有了刺秦这个忤逆天下前提,再有烈酒为媒同悲兄弟的心境,两个人很快互相倾吐一番。

    “原来你便是名传天下的张子房?”

    张良苦涩的看看坟茔:“虚名耳,若是实至名归,何至于害了先祖!”

    季康冷静一些,眉头身皱说道:“依我看,下邳不能呆了,项兄杳无音信已经月余,怕是躲到哪里去了。

    既然他说不用等了,那咱们必须立刻南下,过了江,秦军的势力才算弱些。”

    “那项兄……”

    “他知道项家侄儿的安身处,只要有机会,总会找来,咱们再等下去,才是夜长梦多。”

    张良喝了不少,脑袋晕乎乎的,他拍了拍胸口,只觉绢书仍在,顿时点头称是:“好,咱们现在就动身!”

    “……

    你怎么比我还急,都不用收拾家当吗?”

    张良对着几座坟茔拜下:“脖子顶个脑袋,就是张某的全部家当。

    大父,父亲,小弟,你们的仇,我一定要让整个大秦来还!”

    压抑了许久,他终于宣泄出一口恶气,然后软软就倒,季康从旁扶住,也是对着孤坟说了几句:“栾二哥,小弟最近是不能来了,那几个崽子在江南折腾的不小,等来日……后会有期!”

    ……

    ……

    此时此刻,项籍正带着军士不住操练,虞周不让举鼎,说是对发育不好,依然挡不住他的小爱好,勇武就是来彰显的,为何要藏着掖着?

    没有重心难调的鼎器,两个巨大的石锁成了他的新宠,每当扔来扔去引起阵阵惊叹,就是项籍最享受的时刻,然后……他的享受就被打断了。

    “项大哥,项大哥,殷通那厮又要借故查账,还差点抓了萧主吏,这可如何是好?”

    项籍皱眉回头,来的是龙且,这家伙还是改不了吃,但是总体线条没那么夸张了。

    “此事问过子期没有?”

    龙且一直摇头:“消息一来一回太耽误了,况且,他都要大婚了,哪儿来的心思想这些……”

    想到子期就要和跟妹妹走到一起,项籍欣慰之余有些怅然。

    “那有没有问过师父?”

    “亚父他……咳,我是说范老现在病情刚好些,公乘神医的意思是,让他少些思虑。”

    “那叔父呢?如何说道?”

    “他说全凭你来决断。”

    项籍眉头舒展:“咱们在海盐的损失有多大?”

    “比起全盛之时少了八成,利少些无所谓,问题是殷通明显想要人财尽得,陈婴大哥上次也是险些被抓。”

    “那就不用客气了,咱们可以不露与那萧何陈婴的关系,直接派几个敢死之士,吓唬一下殷通,让他以为是盐帮所为就好。”

    “盐帮?是什么?哪有盐帮?”

    项籍没好气说道:“让殷通去联想啊!上次子期说时,你有没有在听!”

    龙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什么……那次不是悦悦也来了嘛……”

    项籍面色微变:“你……你对阿虞?你不是缠着那赵善的吗?”

    龙且一愣:“我是说阿虞带来了点心,我一时分心,就没听子期说什么……”

    “吃货!”

    “报——!”

    两人正在闲聊,肩插令旗的军使飞奔而来,只在项籍耳畔寥寥数语,就把这位项氏骄子说的脸色大变。

    “此言当真?”

    “绝无虚假!”

    项籍来回踱步如同雄狮暴怒:“兵发吴县,拿殷通的人头回来!我亲自领兵,全军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