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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然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安安静静看会儿书,累了乏了小憩一会儿,想找人说话了叫来阿虞姐姐她们,或者干脆一起出去逛逛。
最重要的是,夫君从来没有说过这个不能做那个要尊什么礼,只问她喜欢什么一起商榷了施为,不用在乎那些条条框框。
子期哥哥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项然的心里都快唱起来了。
要知道,虽然此时还没有程朱理学的恐怖束缚,但是在三从四德教育下,该遵循的礼制那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
吃有吃的礼,穿有穿的礼,就连乡间小聚也是充满礼仪,怎么坐、怎么排位置、怎么敬酒、怎么饮酒……各有各的说道。
礼仪之邦嘛,就该讲礼,可要是一进门相互作三个揖、一上台阶再作三个,升堂洗杯拜、献酒拜、接酒拜、饮酒拜……同乡之间喝个酒闹得跟拜天地似的,非三花聚顶五气朝阳之辈坚持不下来,那还有饮宴的本意吗?
项然本来信誓旦旦的认为子期哥哥一定不在乎这些,可是随着出嫁前的几次礼仪恶补,她那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不能确定了,好在最终还是没有失望。
面对虞周的问题,项然第一次认真的想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来来回回想了一圈,好像都跟他息息相关啊。
因为羡慕他层出不穷的想法,所以喜欢上了书籍苦读不已,因为想跟他多说说话,所以他教的东西全都用心记下。
可是最终……不仅是差强人意的剑法,好像很多地方照样跟不上他的步伐啊,就连庖厨这样不该君子沾的小道都比不了,项然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笨的缘故。
趴在窗棂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享受着和熙的阳光还有扑鼻的花草香,静静的等待有点无聊,特别对于刚刚成亲的女子来说,总算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真恨不得他能时时就在身边。
也不知是第几次望向大门了,稍有风吹草动,总认为那是夫君回来时发出的声响,一次次的将心提起来,再一次次的按捺回去,项然想着,该听他的一起出门的。
“嘎吱——”
这次是真的!小丫头雀跃着奔向门口,笑脸还未完全绽放开,就见一群人忙忙碌碌的搬着什么进来,她只得把笑容变得矜持一点,招呼着熟悉的宋大叔,等待夫君过来叙话。
“宋叔辛苦了,喝点酸梅汤解解乏吧。”
宋直也不客气,接过之后一口灌下:“项家的丫头真是懂事,难怪虞小子念念不忘,不过若凭一碗酸梅汤谢媒可不够啊!”
虞周拎着个皮囊赶上前来,笑着开口道:“宋叔啊,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成亲时的媒人该是田老吧?”
“看看,娶了亲的小子就是没良心,当初是谁提出先议定亲的,还不是我豁出老脸帮你求来的。”
“是是是,宋叔的大恩大德我们夫妻都不会忘,要不今日在这开伙,让小侄聊表寸心?”
宋直摇头:“不了,我回去还有事,你小子别委屈了人家,又不是缺少钱财,怎么府上下人这么少?”
“这不是过惯了以前的日子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好容易成就的姻缘,别让项氏以为你亏待了人家女儿。”
项然闻言赶紧解释:“没有的,子……夫君待我很好,前几天我父亲也来小住了几日,他都没说什么。”
宋直没再多论这奇怪的一家人,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长辈,夫妻二人回到房内,小丫头的矜持一下子就不见了,跑前跑后的给他端水擦汗,眼睛一眨一眨的等候说话,这让虞周的自傲蹭蹭暴涨,到了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然啊,不是说过就咱们两个的时候不用这样吗,坐下说话吧。”
项然娇憨的一笑,脚步轻挪坐到他的腿上,声音柔柔的说道:“正因为就咱们两个,那些才是我该做的啊。”
虞周握着柔荑:“看来宋叔说的没错,是该多找几个下人了,现在这样你太委屈。”
“不会啊,你不是说让我想自己喜欢的事情吗,我就喜欢你,服侍夫君不是应该的嘛。”
“那我要不在家呢?”
“我就等你回来!”
不知从哪听到过一句话,叫做你是她的全世界,虞周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份量,让一个从没吃过苦头的娇娇女忙前跑后。
从小到大影响项然很多,现在看来,那些东西非但没有改变她的性子变得更有自信更加独立,反倒加深了对自己的迷恋。
从虞周个人角度来讲,这是好事,谁不想妻子千依百顺呢?
但是从项然的角度来看,这事儿有点严重了,因为小丫头从没有经历过什么坎坷,也没有见识过什么阴暗,跟别人打起交道来很容易吃亏。
当然了,这个时代不怎么允许女子抛头露面,虞周也舍不得她去外面摔摔打打的受委屈,可要让她活在太过天真的童话里,那就不妥当了,多多少少有点溺爱害人的意思。
“小然啊,咱们家有多少家底儿,你知道吗?”
“当然了,可别小看人啊,每一笔私盐分成我都亲自算过,用的算盘!”
“那买卖干不成了啊……”
“为什么还想私盐?现在整个会稽不都是咱们的吗?”
虞周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是大楚的,不是咱家的,坐吃山空可不行啊,我得再找点进项。”
项然舒服的眯着眼睛:“子期哥哥又想到什么主意了?”
“你猜猜看。”
“肯定和宋大叔有关!”
“没错,继续猜。”
“宋叔擅长木器,你是要制作农具贩卖?还是水利器物?唔……干什么?”
“农具、水利器物田老他们也会,而且那些东西是用来惠泽天下的,贩卖难免有些不当,刚才是罚你猜错了,继续猜。”
项然小脸红红的,一连猜了好几样,后来猜的嘴也红了,还在那锅碗瓢勺的乱说,这让虞周哭笑不得赶紧叫停。
“早知道我就说猜对了有奖了,不该说猜错有罚。”
挨了这么多下惩罚,项然的声音越来越软:“我真的猜不到嘛……”
“好了好了,告诉你吧,是纸。”
项然眼睛一亮:“宋叔制成了?为何前几年毫无起色,最近忽然有了进展?”
“因为以前咱们人少啊,手里的家底儿也薄,当然要把精力放在粮食兵甲这些自保事宜了,哪像现在人多势众。”
还有一点虞周没说,比起水车曲辕犁一类见过样式就能模仿的东西来说,制作纸张那是一步都不能错,只能慢慢摸索。
毕竟水车能在用的过程中发现不足以便修改,纸张,有了丝毫谬误只能作废,要么松散的一拿就破,要么成本降不下来不实用,数年之功得见成效,既因为需要一步步试验,也因为以前顾不上。
项然直起腰身,睁大眼睛四处环顾。
“找什么呢?”
“你带回来的包裹呢?那里面是纸张吧?”
“这会儿倒聪明了,那是上次试制留下的,还有些瑕疵,再过几天应该有更好的了。”
项然迫不及待的打开皮囊,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摞纸,像是对待易碎品那样,轻轻放置案头。
“不用那么小心的,早已不是原来那种松散易碎的了。”
小丫头一边研磨一边说道:“子期哥哥,这东西本钱几何啊?”
“就用随处可见的芦苇、毛竹制成的,你说呢?”
说话间项然已经落笔,还是小孩儿心性,见到宽大的纸张没先想着写字,倒是左一笔右一笔的开始描绘窗外情形。
也许是初次用纸影响了笔感,也许是以前极少作画的缘故,好端端的一片竹林愣是被画得不伦不类,最后连她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揭起那画就想团一团扔掉,想到纸张来之不易,又没舍得。
虞周接过来看了一下,有些稚嫩,但已有了几分形神意味,要知道纸张出现之前皆是壁画绢画,以他们的条件,小丫头作画的机会极少。
“我……我没忍住就浪费了一张,我还是写字吧。”
“这有什么,城西的作坊已经在建了,以后这门买卖就是咱们的,你想用多少用多少。”
颜色暗黄不要紧,重要的是,像刚才那般用墨深沉的绘画,这纸洇透了都没有散碎痕迹,虞周已经可以想像一种新的书写习惯遍行天下的样子,还有提前开启的水墨画时代。
更加关键的是,皇帝刚刚下令收缴书简,对于各家各派的读书人来说,现在的会稽已然成了一块绿洲,如果在这个时候推行更加方便的纸书,简直就是往猫群里扔了根小鱼干啊。
一边是沉重的竹简,一边是轻巧的书籍,怎么选还用想吗?
帛书绢书向来只有少数人能承担,纸张一出,低廉的价格使得只需少量钱财便能体验过去的贵族便利,谁不想试试看?
他能想到的,项然也想到了,不过她最得意的地方有点偏:“嘻嘻,这么好用的东西肯定能流传千古吧?我可是第一个用纸张书写作画的!也能名留史册呢!”
虞周没好意思告诉她反复试验的时候早就有人书写过了,笑着答道:“那你回头去找一下萧长史,让他把此事记录在册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