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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离别不只一家。
成亲至今第一次分别,项然很是牵肠挂肚了一段时间,然后虞悦看不过她悲悲切切的模样,拉起闺中密友上山下湖开始疯。不出几天,便累得再也没空想念良人了。
可是随着渐渐长大,少女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无忧无虑,尤其是嫁人之后,散去郁结便要拾起自己的本分。
“少夫人,您现在看的这些都是用来作竹纸的,竹纸颜色黄,所有大伙又把它叫做黄纸。
这东西处理起来麻烦,光泡竹子就需要很长时间,造出来的黄纸还容易松散,所以很不讨喜。”
项然听完纳闷了,性价比这个词儿她是知道的,既然工序繁琐造出的纸张质量不好,为什么还要造呢?
听了她的疑问,老匠人殷勤的继续介绍:“少夫人有所不知,这是因为竹子之类的木材成本最低所致,一场春雨一片竹林,斩竹漂塘费劲一些也没啥。
不过要想纸张有韧性,就得看那边的麻纸了,这东西的原料添加了许多麻,所以成本贵了许多,但是用起来绝对好使,手撕费劲不怕风吹日晒,甚至有些还可以防潮。
年前的时候家主还说过,麻纸刷上桐油都能防雨水了!”
尽管有些不习惯少夫人的称呼,项然还是努力作出认真模样,想着想着,她自言自语道:“麻?难怪……”
老匠人把胸膛拍得“梆梆”响:“少夫人你放心吧,这些东西老汉心里有数,不会加多了的,真要是用麻过多,那还不如直接织布呐。
不过家主说过咱现在草木种类有限,以后打下了江北巴蜀那些地方,作坊里的手艺还能再精进些。”
项然的视线刚刚低垂,虞悦就知道坏了,连续听人提到兄长,又唤起阿嫂思念之情了,捏起一张黄纸抖了抖,她打断道:“这是什么纸?怎么跟刚才那两种都不一样?”
“女公子真有眼光,这一种是新制出来的,还没往外卖呢,说实话,这纸的好坏老汉也不清楚,不像竹纸那么脆,也不像麻纸那么坚韧,算是不上不下吧。”
“摸上去挺绵软的,这纸成本高吗?”
老匠人同样捻起一张抚了抚:“还行吧,这纸是用青檀稻草所制,最大的好处便是不招虫。”
“真是长见识了……”
老匠人腼腆的笑了一下:“那是女公子和少夫人来的少,这些手艺其实都没啥,最让老汉佩服的还是家主,打浆子、抄罗网,这些都是细发活儿,当年试制的时候他可没少干……”
兜了两圈都没绕出去,虞悦放弃努力了,转过身,她对自家嫂嫂说道:“你别忧心……总之他们很快便会回来的。”
听到这里,老匠人才知自己说错了话,举起一张纸挡住眼睛,脚下生风“嗖嗖”不见了。
其实项然的性子跟虞悦蛮像,都是属于那种外圆内方的类型,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实最是善于思考明达事理,想念归想念,她很快便把这股子劲儿用到了当下:“阿虞姐姐,这些都是夫君留在江南的立足之本,我会尽快熟悉之后撑起来,你也会帮我的,对吗?”
“那当然啦,这里不只有兄长的家底儿,还有大个儿一份呐,我当然会帮你。”
“……”
……
……
轻军、慢军、懈军、怠军……
尽管虞周走之前跟项籍打过招呼,还是逃不出这四条罪责,刚刚回到营地,马还没拴就先迎上范增的亲兵,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到了大帐,虞周发现亚父这次还是存了些良心的,在场之人不多,留够了颜面和余地。
也许是明知瞒不过自己的缘故,这次过场走的敷衍至极,范老头脸色都懒得摆,悠哉悠哉的跟张良下一边下棋,一边听军卒历数虞周罪状。
有上一次的连续不战而退,有这一次的无故脱逃,有自己不知道但是极有可能发生的约束部曲不力,甚至连他临走之前交代好的搅黄弩车买卖都光明正大的扣到头上……
总结来总结去,最后闹得雷声大雨点小,都尉一撸再撸成了屯长,还得挨上二十军棍……
虞周仍不满意:“范老,这是什么意思啊?军职贬谪一些没什么,现在有点过分了吧?要不给我个千人将当当?”
范增气的一掌拍在棋盘上,震落棋子无数:“胡闹!军法令出如山岂容儿戏,此事休想讨价还价!”
确实,刚才那四条罪状随便搁谁身上都是掉脑袋的罪过,也就是摊上虞周,再加上双方心知肚明的一番博弈才达成了现在这场面,扫了别人的面子不用付出代价,这是要毁掉人家的立身之基啊,范增绝不可能答应!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虞周不能答应,要按正规军制,五人为伍,二伍一什,五什一屯,百人为将……受罚之后他只能领兵五十,刚刚摸到军官的边儿,这怎么能行?
且不说那群出自童闾的麾下虞周一个也舍不得,就连俘获而来的秦军,也全是骑术精湛的宝贝疙瘩啊,现在磨合的差不多了,再分配给别人?
想都别想!
战马少了可以购置,养一个骑兵要花多少时间他可太清楚了,上次那场大战毁掉太多战马,但是只要过了江,早晚会有一支骑兵再度崛起的!
他的麾下,全是种子。
想到这里,虞周干脆扔掉脸皮,嬉笑着说道:“范老,要不这样吧,你打我四十军棍,降成个千人将得了……”
“没得商量!”
老范的脸色很坚决,却被张良轻易戳破:“范翁,您刚才是故意搅乱棋局的吧?在下眼看就赢了……”
“……”
虞周对着这位师兄投去个感激眼神,牙齿一咬,继续耍赖皮:“千人将不给,五佰主也行啊,要是让人知道我被降成屯长,那多没面子!”
五百人就五百人吧,先留住秦军舍一部分童闾,凭自己跟这些人的交情,迟早还会连本带息的找回来。
范增须发皆张:“你要面子?要面子跑什么啊?知不知道你走之后麾下部曲天天打架?闹得整座军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就没了颜面可言了!”
虞周愣了一下,真没想到部下还有这种胆量,再抬头,他继续无耻道:“没打过群架那还算从过军吗?打架正常,说明劲头足!只要不动兵刃就行!”
“你……!”
“不是还有少将军嘛,他们反不了天,放心吧!”
正说着呢,项籍带着满头白雾进来了,脸色涨红的模样一看就是刚刚动完手,甚至可能喝过酒:“哈哈哈,痛快,痛快!子期,把你这些部曲借给项某一些时日如何?”
“……”
大事不妙啊,怎么范增还没打发掉,项籍又惦记上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到底干嘛了?
雷烈武戚来信总说正常啊,这算正常吗?
“羽哥看上何人了?”
项籍先灌一口酒:“就是那些个秦人骑兵,我要他们全部!”
“全部?!”
“对,我要全部!”
不会是项籍恨透秦人,想要杀了他们吧?
念头刚转到这,就听项籍继续说道:“也怪你平时藏的严严实实,项某还以为你是怕我杀了他们,近几日一番较量,方知精锐尽在你的麾下,这是怕我要人啊……”
也对,从知道那群大爷打群架的那一刻起,就该猜到项籍也掺和这事儿了,毕竟嘛,近乎哗变的举动没人制止?一个武疯子能够错过这种热闹?
打出来的感情发生在项籍和精骑之间,再正常不过了。
完蛋了,这下真的留不住人了。
“能不能给我留些种子?哪有割蜂蜜连窝端的?”
项籍愣了一下,用恋恋不舍的语气说道:“那我给你留下一屯……呃,还是二十人吧。”
一个身长近九尺的威猛汉子为了这点事儿扭捏,虞周很想笑,心里也感宽慰不少,项籍能够这么珍视这伙人,他们的下场不会坏了,问题是自己也舍不得啊。
再想想为了军职打嘴仗这点破事儿,罢了罢了。
“那好,羽哥你领走吧,反正我也要降成屯长了,带不起那么多人。
范老,咱可说好了,你刚才没答应我,二十军棍可不能多!”
“嘿嘿嘿……”
“……
哈哈哈……”
范增老脸笑成菊花,项籍愣了一下,同样开始大笑,不过他说出来的话让虞周瞬间明白自己被耍了:“子期,师父所说屯长,不是你想的那一种!哈哈哈……”
对了,陈涉吴广也曾任屯长,人家领了九百人……
就像都尉大了可掌一郡之兵、小了只相当于普通军侯一样,屯长这个差事也得分怎么看了,要是按照平时的编制,麾下五十人不能再多,可若到了战时编成部曲,小小的屯长照样比个小将威风。
大将营五部,部校尉一人,部下有曲,曲下有屯长一人……
战时的临时部曲,大将营可是满编十二万人的……
又被算计了!范增玩文字游戏,让自己主动交权!
默默记下这笔账,虞周在心中默念“反正交给羽哥也不是外人”给自己顺气儿,过了一会儿,等他能够心平气和开口说话了,这才沉着脸道:“那些秦军养熟了的可以给你,蒙亦此人我还有大用。”
项籍对于败军之将显然不那么上心:“随你的便,别让他跑了就成,对了,我现在就去把人带走吧?”
“等我挨完军棍……”
……
“婆婆妈妈,怎么那么慢,要不我亲自掌棍!”
“……”
刚揣好厚垫就听到如此惊悚之言,虞周差点蹦到墙上去,项籍行军法?他的力气能够一棍把人打成两半,垫再多也不好使啊!
动作大了一点,露出半个垫子,然后项籍眼睁睁看着身边兄弟丝毫没有被抓包的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又给垫了回去!
范增就在身边同样看见了,不过老头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做戏太敷衍,随口扯了一句:“天气寒冷容易冻坏伤口,老夫开恩,就在帐内行刑吧……”
棍棒落下,声音沉闷一听就知道没有打实,虞周咬着牙装的倒是像,因为他想想数百骑兵就觉得心疼……
噼里啪啦二十下打完,项籍不耐烦的扯出垫子扔掉,也不好说是扶着他还是拎着他,像玩两人三脚一般赶去虞周所部驻扎的军营。
到了这里,他才知道部下究竟闹成了什么样,一个个热火朝天头冒白雾,呼喊吆喝那是动真格的了!
声音传出半里,要不是提前知道,自己也以为遇到哗变!特别是军营外面围着一圈儿脑袋围观,让他彻底明白范增所说的颜面丢大了是什么意思。
项籍先前急得要命,见了这副场景,他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目不转睛的盯了片刻,一声声“好”高声喊出,被遗忘的虞周终于挣脱束缚,专心观战评判高低。
说实话,真要以单兵素质而论,秦军确实比他的部下略强一些,北地艰苦武风盛行是一个原因,从年龄上来说,这些九原军同样处于身体巅峰。
不过抛去战马、再抛去兵刃武器之后,他们的优势并不明显了,王八拳乱抡肘膝相撞偷袭眼圈……这些打架招数还是童闾混小子更精湛些。
约束了杀人术,两伙人只能打个旗鼓相当。
“知道为什么打架吗?”
被问到的那名军卒头也没回,专心致志看着斗场,随口说了一句:“你新来的吧?虞都尉麾下哪天不干架?你踩我脚了、我看了他一眼……这些都是理由!”
“好——!”
“好——!”
场上有个小头目被人干翻,虞周就被灌了满耳朵叫好声,四处打量了一下,他居然看到武戚没心没肺的站在场边,端着一碗米饭扒拉的正香。
这些人,都给自己挣下个什么名声啊!
懊恼归懊恼,这种相互对抗还是很能调动气血的,而且他还发现,场上双方并不是以秦楚为分进行较量,而是乱糟糟的打成一片,就连自己这个主将也分不清到底谁跟谁一伙儿。
很有想法嘛。
人生四大铁,一块上阵对抗敌人积累下的交情,来的最快也最牢固,这是谁在自己遗漏的地方补上一角?
正想着呢,武戚遭灾了,也不知哪里来了一只鞋子飞进饭碗,惹的他狂吼连连进入斗场,然后……就被人套了一只麻袋。
“这也行?过了吧?”
“百人将以上军官不得上阵,这是一条暗地里的规矩啊……”
“谁规定的?”
“我!”
虞周扭过头,这才看到面前多了一位陌生人,打量了一下没印象,奇怪的是,他觉得此人并非芸芸大众,尽管对方面貌很普通。
“你是何人?如何调动我的部下?”
那人对于虞周自认身份并不吃惊,笑了一下回道:“在下韩信!”
这一刻,虞周的瞳孔缩的如同针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