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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对官员考核有两种,考满和考察。
考满可视为阶段考核,内外官满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黜陟(升降),评定分三等:称职、平常、不称职。
考察又称大计,分京察和朝觐考察。京察考核在京官员,六年一察,察以已、亥年,由都察院负责,下一次京察将在癸亥年,即天启三年;外官以辰、戌、丑、未年为朝觐之期(即三年一次),免冠朝毕,户部查勘钱粮,若钱粮完成八成以上视为考满,再由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奏请定夺。
既然朝廷存在,就不免不了官员黜陟。立朝两百余年,官场新陈代谢已经有一套完整的机制,只要使能者进、庸者退,朱由校自不会胡乱干涉。
刘一燝告退后,王承恩赶紧上前对朱由校小声禀道,“万岁爷,臣进殿前直殿监刚到乾清门里换时辰牌,已过未时(13点),要不让西安门的卤簿步辇撤离,改日再出宫。”
被诸事一打搅,朱由校将行程忘得一干二净,便起身。
刚年过半百的刘一燝耳聪目明,将王承恩说言听得真切,思及天子多次前往内教场之事,折身回头对王承恩呵斥道,“尔等身为近侍,不知规劝天子潜心国事,整日以声色犬马献谀……”
朱由校见刘一燝发飙,知道阁臣对自己多次回护近臣有意见,赶紧解释道,“髯阁下,是朕想去城垣上看看,并非出京师。”
刘一燝听还不是只到西苑,而是要出皇宫,更急了,“陛下,微服门头沟之事幸有祖宗护佑,才未酿大祸。今大位初定,若蟊贼惊扰圣驾,天下何安?陛下巡幸前应知会内阁,内阁再同有司详定行止,并护驾随行。”
朱由校听出他的话外音,即没有内阁的同意,自己不得出皇城一步,不管是祖制还是他们真关心自己安慰,冷冷道,“诸卿整日谏言节省民力,已将天津银鱼厂裁撤,矿监也召回了,且此到城垣不过半日功夫,骆思恭已沿途警跸,又何来蟊贼惊扰?朕不欲劳师动众才未诏内阁随行。”
刘一燝细想此去不过半日功夫,感觉到天子怒意,也不敢逼得太过,便下跪道,“既如此,臣乞随驾,陛下若不允,臣死不去。”
朱由校有被圈养的感觉,不再理一直信赖的刘一燝,跨出了西暖阁。
出乾清门后,朱由校见梳着双鬟髻、桃红袄、白罗绣花裙的任蓉蓉道万福,想也有些日子没见,便走到她身前问道,“你进宫何事?咦,你眼睛怎么啦?”
任蓉蓉眼中血丝未散,禀明来由,“客嬷嬷让民女进宫问陛下店里伙计何时派给。”
“朕问你眼睛。”
“没事。”
朱由校见她不愿说,叹气道,“既不愿说就罢了,你还小,别太累,诸事叫客巴巴署理就行。陈大道在阜成门候着,你就随行吧。”
虽找顺天府府尹陈大道协调东长安街民房之事,任蓉蓉并未亲自出面,但她没有得到何时派都人的答复,只得应从。
陈大道原为四川左布政使,由光庙简拔为顺天府府尹。顺天府为正三品衙门,领京师及周围通州、武清、遵化、昌平等地,府衙在北城垣东的安定门内顺天府街。
阜成门城门为太监提督,城垣由京营驻防,朱由校一行来到时陈大道帅府丞周继昌、毕懋康等人已恭候多时,一番见礼自不用提。
朱由校沿着城垣一路往北,见城外护城河外民房错落罗列,阡陌交通,将在朔望见过几次的陈大道叫到跟前问道,“城外这些土地都归谁?”
陈大道瓜子脸,上唇有稀疏的半黑半百胡须,身穿的是大红祥云常服,前后补子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他是万历十四年进士,比方从哲晚一科,但年纪却一样,因京师乃首善之地,其权重堪比尚书。
陈大道刚上任,对城外按到任须知只做了粗略了解,“回皇上,城外八成是皇庄,此外皆是在京勋臣赐田。”
朱由校点点头,回身对不远处一脸迷茫状的刘一燝问道,“髯阁下,朕可以将城外庄田收回吗?”
刘一燝上前躬身,在没有弄清原由前,不正面回答,“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皆为王土。”
“髯阁下有所不知,熊廷弼奏辽东边民故土难离,朕的坚壁清野之策施行困难重重。”朱由校指着城外因冬季而光秃秃的庄田说道,“这些田土朕想收回,让顺天府安置边民,阁下意下如何?”
朝臣对坚壁清野之策早已获知,当然反对者众,日前因为推行困难,兵科扬涟、户部李汝华等皆上疏反对,称辽东边警日闻,熊廷弼畏敌怯战,移边民于辽沈二城,开河建闸不思进取,乞逮之下法司治罪,并另择知兵善战前往。
“陛下,万万不可,辽东边民近三十余万,何来银钱营建房舍安置?粮草何来?边民入关失了田土,做何营生糊口?且安知其不为乱乎?”
朱由校见刘一燝老成谋国的紧张模样,微微一笑,“髯阁下无须如此,朕并非让三十万边民全术入关,而是先将孤寡年幼等衣食无着之人安置在城外。”
熊廷弼奏因战乱,辽东无依无靠者近两万,其中多是妇孺,将这些人留在辽沈附近也只是沦为建奴奴隶。朱由校就想在京师城外建开放式的新城,若真有一天建奴兵临城下,也可进行巷战,发挥大明步兵及火器优势,让其骑兵无法发挥所长。
刘一燝灵光一闪,但没抓到关键,“陛下,孤寡年幼者无力耕种,并非长久之计,请容臣同内阁、六部议过再回禀。”
朱由校知道移民干系重大,急不得,便说道,“城外为顺天府辖地,也参与集议。边民亦朕子民,希望诸卿不是商讨如何让朕知难而退。”
如何剔除奸细,如何说服边民并安全送达关内,如何不让其滋事生乱,营建新城如何,银钱如何筹措,衙门如何设置,让其做何营生等等事都需要诸司协同,不是一时半刻便可解决的。
朱由校将具体细节留给诸人后,便上正给陈大道行礼的任蓉蓉下了城垣。
陈大道本不愿管客印月之事,后来还是王承恩从中协调才答应出面调解东长安街不愿搬离之军民,今天见天子竟然带着此前在那里见过的小丫头才恍然大悟。只是,他不明白不顾男女大防的小丫头是何身份。说都人吧,又在宫外居住且有宦官伺候;说妃嫔吧,天子又从未下诏。他看着锦衣卫簇拥的天子,暗自叹息是否已老,不再去想,决定只要不伤天害理,今后就尽量施以援手。
……
回宫时朱由校折道往普恩寺报馆而来,魏进忠、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钱象坤俱在此恭候。
普恩寺为佛教寺庙,‘山门’朝南开,有两进,原神像已移到城外,另址重建。门口由五城兵马司派兵驻守,门上匾额被摘,痕迹明显。
此刻殿内已被锦衣缇骑搜索过,众人被集中在大门后的院。
朱由校不在用于收发校对的前殿停留,直接进到后殿正堂,这里东边归魏进忠、西归钱象坤做办公之所。
朱由校让日讲官钱象坤任提举,职责相当于后世主编,负责内容审核;让不识字的魏进忠提督经厂,负责刊印等事。
朱由校坐到正殿北的主座上,对跟进来的钱象坤问道,“第一期出了多少?”
钱象坤国字脸小眼大嘴厚唇,络腮长胡,乃万历二十九年三甲进士,今年已五十余。因报社并且确定衙门品级,更没确定是属外廷还是内监,所以一直穿士庶服来此办公,此时正头戴飘飘巾,穿阔领带大袖直身,闭嘴不言是总给人微笑的印象。
钱象坤身为帝师,上午刚见过天子,就未行下跪,而是躬身行礼后答道,“在京师派了两千份,在北直各县一万份,共计一万二,所得铜钱已照陛下吩咐下发。陛下是不是加大印量?”
“钱师傅做主便是,朕只是不想一遇事,民间就谣言四起。”
原本钱象坤并不看重报纸,将信将疑撰文后,被朝野反响所震惊。原来这比手抄邸报更能引导言论,而且还可救济贫民,就更专心用事了。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争,钱象坤和魏进忠相处并不愉快,倒不是他瞧不起阉人,而是魏进忠不识字,命人将自己所挑选文章念给他听后才可确定,常鸡蛋里挑骨头,只要稍涉及皇宫大内便剔除,让钱象坤苦恼不已。
“陛下,刊印内容……”
朱由校听魏进忠禀报过,笑着摇摇头,“照旧吧,魏进忠虽目不识丁,但忠心耿耿,由他把关也是为钱师傅分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