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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来辽阳也不去瞧瞧辽阳八景?”
明代辽阳八景原为嘉靖时韩承训所作八首诗歌,以咏辽阳美景,分别是望京杰楼、广佑雄图、太水环带、千山屏列、香岩佛梦、首山樵唱、首峰泉瀑、陀洞悬珠。
因战火尚未涉及此地,八景尚存,可如今辽阳俨然为一座军城,少有人有此雅兴,高时明身负重担,亦如是,“你小子别跟咱家打马虎眼,如实陈述。”
沈荫见转移话题失败,便收起嬉笑神态,底气不足的说道,“语言不通,加之建奴刚迁入萨尔浒,二人羁押之处尚未探明,故目前毫无进展。”
沈荫所说语言不通既是实情,但也有保留,毕竟拱卫司不归任何人节制,只听命于皇帝,所得情报也只需知会熊廷弼即可。他保留的即是拱卫司侦知今年三月建奴当中最精通汉语的‘达海’因与努尔哈赤之小妻‘塔因查’的侍女‘纳扎’通[女干]而招囚禁,至今未获释,拱卫司正秘密接触,以期能策反让其担当翻译。因事关重大,沈荫不敢和盘托出。
营救宰赛可破坏建奴与内喀尔喀联盟,还可助林丹汗树立威望,让其充当屏障,此举虽有养虎为患之嫌,但在时下确实最好的办法。至于降将姜弘立,沈荫却没有收到天子旨意,想必是高时明个人意见。
高时明以为沈荫推脱,心下不满,“拱卫司不到两月就花费两万两,你却说毫无进展?”
“公公息怒。”
高时明见沈荫并不作解释,便起身踱步,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无比,但又不好发作,叹气道,“皇上虽不让咱家问银子都用在何处,但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咱们和外臣不同,不论多能耐,根始终在紫禁城。”
“小的有今日,全凭万岁爷栽培,不敢忘本。”沈荫并未中饱私囊,所以保持着低姿态。
高时明面无表情,继续道出今日来访的目的,“你请拨付的两万两过两日便到,你知道吗?这些银子可是皇上节衣缩食省下来的,先前赏赐桂王他们也不过每人一千两,你可得悠着点。”
沈荫慎重的点点头,因刺探军政情报花销极大,自己才不得不乞求拨银,虽营救宰赛等无望,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想了片刻后对高时明拱手道,“过几日便是皇上万寿圣节,咱没有东西孝敬,唯有日前从朝鲜传来的建奴国书,还望公公转呈。”
高时明摆摆手,对其花白银无数得来的所谓国书并不在意,“你自行呈送吧,咱家有监军之责,暂驻戚金营中,辽东不平是不会回京的。”
戚金乃戚继光侄,在万历朝鲜抗倭时,先诸将登高丽城,叙首功升副总兵,在万历三十年调补镇守南直隶江南副总兵。
后来戚金因疾辞职,回籍定远,萨尔浒战刘綎部戚家军四千人全部牺牲后,自降身份以真定游击援辽,属童仲揆麾下,所部有戚家军三百及采用戚继光镇守蓟门时的练兵之法的二千余,共三千人。
辽东的客军中,除土川毛外,就数这戚家军军法严整,最具战力。戚继光的练兵方法更适合批量生产,不似秦良玉的白杆兵(因执白蜡杆枪,钢矛带钩、尾有小铁环,故名)和刘光祚的毛兵(长枪大矢,裹足缠头,专以凿山为业,杀人为生,号毛葫芦兵)需要经验积累。
沈荫本就是客套,这表功的机会怎会拱手送人,听高时明拒绝,心下大安,便与之东拉西扯一些闲话,到雪停才恭送高时明离开。
※※※
养心殿东暖阁,午膳过后的朱由校在靠窗的炕上专心的批阅着奏折,王承恩在一旁小心伺候,鲜红地毯上纹丝不动的跪着一人。
良久,朱由校才将一尺高的奏折批阅完毕,王承恩对恭候在门外的文书房纪纶招招手,纪纶轻手轻脚,将奏折亲自送往内阁和军机等处。
朱由校将钢笔帽拧上,伸了一个懒腰,自顾说道,“今日周嘉谟和李汝华可有到部视事?”
吏部尚书周嘉谟因御史参辽东熊廷弼,户部尚书李汝华因山东道御史郑宗周参加派兵饷及停宝泉局之事,皆因言乞罢,目前正闹情绪,已有数日未到该部署理政务。
“爷,奴臣已知会东厂,邹义尚未回报。”
东厂奉敕缉访有‘听记’及‘坐记’之分,遇三法司会审大狱,北镇抚司考讯重犯,遣番役侦听细节,称为听记;到各官府、城门缉访,称为坐记。王承恩所说即为东厂派往在京各衙门坐记。
番役侦缉到事件后便先秉承厂署,交给厂公心腹,然后就会直接上奏皇帝。这点比锦衣卫需要通过奏折交通政司或者会极门更便捷、更保密。
朱由校皱皱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对王承恩吩咐道,“让王伴伴再草诏慰留,让太医院遣医官前往探视。”
“奴臣遵旨。”
……
待王承恩去后,朱由校起身走到正对门的御座边坐下后才对跪在地上的人说道,“察臣,平身吧。”
“谢皇上,罪臣跪着就好。”
朱由校笑了,“你有罪吗?为何朕不知道?”
“臣自问在任上恪尽职守,也不知所犯何事被革职召唤至京,还望皇上明示。”
下跪正是永平道(北京的永平府,在顺天府东,靠山海关)按察使袁应泰,他知道此前内阁推自己为辽东巡抚,可不知何故,却被天子否决,而让江西巡按御史张铨(即前文上书乞表彰南城县吴焕八世同堂之人)前往。
朱由校知道他有情绪,按下不满,耐着性子解释道,“并非因犯事才革原职,朕查得你在临漳任上为防漳水泛滥曾筑长堤四十余里,后历任工部主事、兵部武选郎中、淮徐兵备参议、河南右参议,到此前的永平道按察使节颇建树……”
袁应泰听天子对自己履历如数家珍,越听越震惊,将头抬起,转身大胆的盯着少年天子,欲语已忘言。
朱由校见其抬头,停下背了多遍的履历,打量起这位搞小团体的东林官员来。袁应泰年纪在五旬开外,长脸上两弯眉浑如刷漆,额头多肉,皱成一个‘儿’字,须髯短而有序。因为只是革职,品级尚在,所以他正身穿着深绿风宪官獬豸圆领常服跪在面前。
“朕说的可对?”
袁应泰回过神,嘴唇喏喏半天才吐出一个字,“臣……”
朱由校摆摆手,也不跟其绕圈子,“朕裁撤辽东弱兵之事,你想必所有耳闻。”
“臣阅邸报,略知一二。”
“那就好,据熊廷弼奏,此次裁撤弱兵有近五万,既有辽东主兵,也有援辽客兵。朕让老将陈策统领,最晚除夕前可全数抵达大沽。”朱由校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你既能修长提,想必擅统筹、知水利,故而朕欲任你为该部监军,专责营建港口,你可愿往?”
袁应泰仅知辽东裁兵,并不知道要以这些人修建港口,其背后意义非凡,他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