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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有人过得好,有人过得不好。
关雉这个年就没过好。
自己的婚事没有着落就罢了,过年亲戚上门,尽给她说些不靠谱的。好歹她爹也官位不低,又得皇帝的信重,这些人,竟连田舍郎也敢拿来说。
偏继母听信,还与她阿爹商量,看是不是要订下一户。好像定了迟了,连这样的都要没了。
她得了信,立刻就往书房去,好一场大闹。
关长德气得拍桌子“小娘子便是再能耐,也没有听说哪个连自己的婚事都要掺和的!你知不知羞?”
关雉气恼“母亲不在,你便偏听偏信,不论聋的瘸的都使得!我再不闻不问,可不是要被推到火坑里去?”
她继母便听不下去“你可少说些吧。是我把聋的瘸的都与你的吗?你也不去外面听听,人家都是怎么说的你!”
关雉怒道“我怎么了?”
她继母冷笑“你怎么了?你问我?”
关长德皱眉“好了。不要再吵了。”
她继母气得嗓门的尖了“我要吵的吗?今天不与她说清楚,她还当是我害她呢!”指着关雉的鼻子尖骂“你自己不知道检点,竟然跑去自荐为妾,还当别人不知道?我的娘哎,人家说得绘声绘色呢,抱着人家腿,可怜巴巴地求个妾位。我听着羞也羞死了。你还当现在哪家愿意要你这样的儿媳妇?你照照镜子,还当自己是朵香花呢,却不知道臭了几条街去了。我告诉你,别说你阿爹只是个官呢,他就是皇帝,人家也贴不起这脸!”
越说越是气愤“幸得你不是我女儿,你要真是我生的,我就一条白绫吊死算了!我就纳闷,人家也是吃饭长的,你也是吃饭长的,怎么就长成这样没脸没皮的东西。你就是为你过世的娘着想,也不该做出这么下贱的事来。”
关雉脸青白的,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却不肯在继母面前低头,厉声说“要没我,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喝风呢!现在一句句都要逼我去死。”说着往关长德怒道“你身为人父,就这样听着人逼死你女儿?”
关长德被她们吵得头疼。
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也少说几句,没有谁要逼死你。”
关雉恼恨。自己也不过说了二句,他到嫌自己话多。悲叹,这哪里是她的家呢?便是她有天大的功劳,也没有一个跟她贴心,为她着想的人。
关长德见她面露凄凉之色,到有些不忍心。
见自己继室还要说话,皱眉乜过去,叫她闭嘴,拿出慈父的作派来“我也知道,你打小心高。可现在,能怎么样?这高门之中,定然是谈不成的,不过你不喜欢亲戚们主张的这些,也没什么,只往下头看,尽有才华出众者可以选。以后这些人未必没有前途,毕竟现在皇帝重寒门不重出身。”
可关雉不肯“万一选的那个,却时运不佳,一世不得出头呢?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岂能低嫁!”
她继母简直笑死“你不外乎就是在徐家住了几天,生怕徐鳞以后看不起你,你可想多了。又不是甚么要紧的人物,谁成天惦记您呢?”
关雉理也不理会她。只对关长德说“阿爹若不能为我着想就罢了,不要阻我去路便好。婚事我自有主意。”
关长德被她一句话堵得憋闷。最后说“随你便。”这个女儿他是管不得了。再多讲几句,又会念叨全家有今天都是仰仗她的事。
他初时还有几分感念,深以为女儿是自己的福星,可天天被这么念,怨气难免就出来了。自己官位渐高,未必这里头就没有自己办事得力,会揣摩上意的功劳?未必在你这个做女儿的眼里,你亲生的父亲便这样没用?
就仗着这点功劳,成天在家里作天作地,恨不得人人见了她都跪下说话,一副个个吃饭都是仰她鼻息的傲然模样。能把人活活气死。
弄得他连家都不想回。
有这样一个女儿,嫁出去也好,随她往哪里嫁,嫁出去的女儿波出去的水,以后就当没有她的。大家都能过得轻省点。
关雉从书房出来琢磨了几天。
想来想去,也只有周家。
她和周家是有婚约的。只是周老夫人病了,琳娘死了之后,就没有再提。现在拿出来只说,以田氏为人,不至于背信弃义。
她想好了,便说给关长德知道。
关长德一听,简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要嫁到周家去?你……”他别的事不知道,可女儿陷害皇后的事总是知道的“难不成你以为别人半点也不知情?”
关雉说“周芒并非斤斤计较之人。田氏为人也甚为宽仁。”这意思不外乎是说,周家那一家都是老好人。
在她看来,也想得没错。
第一件,她那么陷害,齐田成了皇后,却并没有报复。第二件,田氏好名声在外。光是对周大郎便可以看得出,是个重信义的人。对周老夫人这种差点害死自己的泼妇都能容,何况是她呢。
周家大郎虽然不是亲生的,可看周家现在的形势,只要他不出错,就是稳稳占着嫡长的位子。
哪怕以后周氏大郎在仕途上没有本事,她关雉将来的儿子有本事就行了——身为周有容的孙子,其门生自然要照顾几分,世家哪怕不照顾,但有自己的阿爹帮衬,以后日子只有好的。
“阿爹你也不要多说了。哪怕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再帮女儿最后这一回罢。”她拿定了主意,奉出个小盒子来,交付给关长德,把这个送到周家与田氏,田氏一定会答应的。
关长德接过了那个盒子,看着女儿,心情实在……难以描述。
隔日还是拿了盒子,往周家去。
而宫里的齐田呢,在赵家的年过得轻松热闹,在大宁国后宫的年也过得格外热闹。圣母太后家里派人来接,想请太后回家去过年。后是母后太后知道了,不甘落后,也使自己娘家人往皇帝那里去说项。
这一顿好热闹。
两位太后入宫几十年,从没回过家。
圣母太后还好说,她本来就是皇后,不是不能回,甚至因为此时后宫规制不全,她出宫也不需要谁批准。但身为皇后,她自持身份贵重,又怕横生枝节,自己不肯轻易出宫罢了。
而母后太后身为妃嫔,是想回也回不得的。说起幼时的事,思念亲人,脸上的戾气都少了,格外平和,拉着齐田说“我那个时候,哪里像你这个时候呢。”
在齐田看来,自己还算是比较老实,但在宫里这些人看来,她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做了几天皇后,就跑出去二回了。虽然去的并不是什么不着调的地方,也并不是无缘无故而行。但母后太后听说后,没少嘀咕,深以为齐田不够庄重,私下也说过“到底是周氏女”这样的话。以为有些规矩就算没有写明,但大家都没那做,你身为皇后行事自该度量几分。
不过因为自己也要出宫了,心情大好,不提罢了。
太后想回家看看,楚则居轻轻松松就点了头。怕董家与吕家怠慢,拨钱修缮旧居。世家这次到长了眼色,自动自发地拿捐钱出来,哭着喊着要给,拦都拦不住。
两位太后既然不在,宫里的年宴就轻省许多也自在热闹许多。齐田先和楚则居一道在前殿受群臣朝贺新喜,后于后殿与命妇同乐。
不能进宫贺礼的人家,赐席赐酒。光是单子就是长长一条,赐的东西也是各不相同。
齐田把那单子拿来看,许多人听都没有听过。关姜一个个解释来历,才知道是些什么人。
宴后田氏说起大郎的婚事,齐田十分意外。
“关雉?”
田氏说“还是她家先说起来。说是以前老夫人在时就说好了的。”并叫下仆“把东西奉来。”
下仆躬身上前,捧着个镶宝石的雕花木盒。
齐田接过来打开,里头放着本册子。皮子上头并没有名目。打开来翻了几页,原来写的都是所见所闻。
“她把这个也送到我们家来了。”
这册子田氏也看了。上头无非是写着她在‘梦’中的种种经历。很是奇异。
齐田觉得奇怪“她怎么不把这个奉与陛下?”
“据说以前也曾自荐,但皇帝并不看重。”田氏说“这个娘娘用得上吗?”
齐田合上册子“没甚大用。陈王过世,许多事都变了。”后头写的事基本没什么意义。再说,她也不信命。不过想想,又拿起来翻了几页:“她若记得天灾年月,到有些用处。”
田氏说:“即有用处,那这门亲我便认下来了。叫她把后面的也写出来。”
齐田微微皱眉“可这个关雉……”实在是太能搞事。
田氏把盒子收回来,胸有成竹“娘娘不必忧心。”关家来说之后,她也问了大郎,大郎当场就跪下了,说以前确实是定下了的。
她说了关雉在外的风评,大郎也不信,只怕她不会肯,默默跪着实实在在磕了好几个头,额头上的皮都磕破了。好像她是要拦他的好路。田氏也就死了心。
这二个,你情我愿。那也好。是好是歹,再与人无关。若是自己犯死,谁也不能怨她。关雉爱搞事也好,不爱搞事,她都不知道要拿大郎怎么办了。
齐田叮嘱“她写完,阿娘便立刻让阿舅把天灾的年月都摘录出来,献与皇帝。到也不必说是自己的功劳。私下俱实以告便是。”楚则居又不傻,既然知道关雉的事,自然也就想得到这个,只是一时朝上的事多忙得抽不出空来。
田氏想想也是。并不客套,立刻仔细收起来。
田氏回去后,没几天外头就知道周家和关家要结亲。
哪个都知道周家大郎为了要娶关雉,在田氏面前把头都磕破了。周家肯是肯了,可在孝期,得先定下来,等出了孝再说。
但周家的人往关家去说,关长德的继室却说“关雉已经不小,到时候再生变故如何能行?你们到时候只说不要了,再娶便是,我家女儿却是耽误了花期,再难寻良家。”
去说合的媒人为难“那夫人以为如何?”
继室记恨关雉多事,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说“先头有皇后的事在前,即有前例又有什么不好办?只管把礼行了,两人先分室而居。”
媒人懵着出了关家的门。回去跟人一说,都要笑。这一家人还真不怕丢人现眼。那皇家,是皇家,国事家事有轻重之分。你这算是什么?这不上赶着把女儿往人家家里塞吗。
话传出去,人家都要把关家笑死。
媒人回到周家,与田氏说,说得直摇头。
田氏在上座不紧不慢喝了茶。珍娘坐在她旁边看帐,听了也是笑。不过怕羞,低着头不抬眼看人。这些事田氏并不避她,她是出个嫁的女儿,没甚么听不得。多听些事也有好处,以前她就是这么让齐田听的事。齐田现在多好。
媒人见珍娘笑,也跟着笑,说“小娘子也觉得可笑吧。这关夫人也是奇怪,好好的,怎么来这么一着。”又问田氏“夫人以为呢?”
田氏放下茶,说“她愿意也没用,于礼不合。”齐田那时候,一是世家和寒门的博弈,二是新帝登基,后宫无主。这才事全从急,便是少了一样,也是要被人诟病的。
媒人点头。
田氏又说:“你即来了,便再往大郎那里告诉一声。讲讲做人的道理。我即不是他亲生的母亲,不是旁人去说,恐怕他还要以为我坏他姻缘。”
媒人笑着揽下了这个差事。她也愿意跟田氏做好关系。不过走时回头看了珍娘好几眼。
越看越觉得好。打定主意要再在周家嫁一笔。
等媒人到了大郎那里,原以为只是苦口婆心叫他知道知道田氏的好意,却没料大郎一听,就呆了,喃喃说“就知道不能成的。就知道她不会叫我好过的。”
坐在那里,竟要落泪。惶惶然拉着媒人“你叫她让我走了。让我回家去。你帮我说说好话。”
媒人要吓死了,扶着他连忙劝慰“实在是于礼不合。”
大郎摇头“她是存心的。”
媒人咂舌。劝了他好半天。越劝越不好,最后大郎竟然想寻死起来说“死了到也干脆,不会日常忧心什么时候会死了”。吓得她连忙叫了下仆来拦。跑回去与田氏说。
田氏叹气。对她说“叫你见笑了。”
媒人回去当奇事说给别人听。“周夫人这样的人品,他却一意曲解,竟还要寻死。想必是他母亲犯了恶行,他心里有愧。”听的人无不赞同。琳娘以前那些故事,现在哪个不知道的。田氏为人现在全都城又有谁不知道的?那是个再忠义宽厚不过的人。周氏门风自周老夫人病了,又有死守都城的旧事,也很受人赞赏。
不过几日,田氏又把那媒人请了来。提的还是与关家的亲事。要请媒人下礼去。
田氏见了媒人,苦笑连连。
媒人反到劝她“夫人有甚办法,他若真死了,到是夫人的过错,便随他去吧。外头谁也不能说夫人的不是。”谁叫你周氏欠了人家那么大的人情。真个为了这个逼死恩人的外孙儿,人家就要说你的不是了。想想也是叹气,田氏难呀。
周家与关家的这个亲,还真结了下来。
虽然仓促,可周家舍下了本钱,据说半个府库都搬空了。哪个听了都是叹气。田氏实在对这一家恩人仁至义尽了。
关雉嫁得实在风光。
坐在轿里,听着外面的人声声赞叹,关雉说不出的得意。
上一世,她不过想嫁得好一点,却死得那么不体面。这一世总算是求仁得仁。哪怕前头有些波折,但她以为,只要自己步步为赢,便没有什么能挡得住她的。恨只恨,徐铮那个贱人竟然做了妃嫔,过得太好。
不过这一桩婚事,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因为是孝期,这迎亲的队伍没有着红,没有锣鼓。周家门口也没有挂彩布。看不到半点喜气。
关雉行完礼,被引到看不见半点喜意的新房,看着铜镜里连大红的喜服都没穿的自己,一时也难免郁郁不乐。想起继母,恨得牙痒痒。她自己是一点也不怕等的,等个几年又怎么样,她还拿不住那个傻呵呵的周大郎吗,他要能变,她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不过田氏连齐田都请了回来观礼。也不能说不重视这桩婚事。
关雉想想,心理稍微平衡了些。这大宁,再难比嫁周家更有面子更妥当的,世家看不上她,寒门又太跌份。周家却刚刚好。
高高兴兴叫下仆拿东西来与自己吃。
前头齐田观完礼,便与关姜一道往学馆去。
还没走近,便看到许多风尘仆仆的人在学馆门口。
关姜说“那是从外乡来的求学之人。”
齐田从门帘缝向外看。那些人中,有几十岁的成年人,也有被带人带来的小孩。还有为了明志,跪在学馆外头雪地里的。
时不时有学馆里的小童子出来,拿东西给他们吃。劝他们回去。
可这些人为显得意志坚定,并不肯动摇决心。
车子在学院门口停下,因为着的是便服,又隐去了车上标示,别人到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只看戴了帷帽又有下仆相随,以为是哪家小娘子——以前都城风气便十分开化,如今更甚,人们早就见怪不怪。
齐田下了车,便看到有个不到十岁的男童蹲在学院的台阶抄东西。
虽然他自己身上脏兮兮,可很宝贝在抄的那本册子,拿衣服垫在下头放,不肯直接把册子放在地上。
齐田过去看,发现他抄的是音字。
问他“你在这里进学?”
他摇头“我是北地人。想来求学的。”
椿惊讶“北地到这里,足要走好几个月。你怎么来的?”
他说“走着来的。”
齐田看,他脚上鞋子只剩个鞋面子了,用草编的底子,绑在脚上。好几个脚指头都冻烂了。
椿问“自皇帝兴办学馆以来,大宁已经陆续有十几处的国立学馆了。你为什么不家乡投馆呢?”
他说“我阿爹说关先生是最有学问的人,明白世间的道理。我有许多的道理不能明白。便来了。”小小一个人,说话却一本正经。
椿逗他“你有什么道理不明白?”
他放下笔,抬头问道:“我不明白,世间为什么有人日夜忙碌却那么穷,有人万事不理却那么富有呢?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吃不饱饭,穿不起衣裳?”明亮的眼睛,盯着齐田。似乎向在她寻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