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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宫女走到千落面前,那女子容颜普通,动作很是小心谨慎。
“请姑娘跟奴婢来。”她低声弯腰说道。
千落点了点头,随着她的步子向前走去。
墨颜倚靠在黑色马车边上,桃花状的眼眸眯起,有些担忧的望着千落的背影。
那宫女小心望了千落一眼,眼神很是谨慎,动作很是恭敬,却并没有什么卑微仰视的神情。
行路时,她似乎是犹豫了下,开口说道:“皇后娘娘性情比较冷淡,姑娘要注意言辞举止。”
说话间,她依旧低着头,似乎一丝动作都不曾有。
低沉的声音传入千落耳畔,她抬眸望向眼前的宫女,却发现她一直低着头,那话语就像是一阵风,似乎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千落心里忽然泛出一阵暖意,在这样冷寂的深宫,这样的忠告已经很是难得。
她点了点头,亦是低声说道:“谢谢。”
宫女没有抬头,亦没有回答,这样的交谈似乎从来不曾发生过。
……
红叶殿被轻轻推开。
被风卷起的囚星花轻轻穿过门前,鹅黄色的星子碎了一地。
红叶殿中坐着的宫装女子轻轻起身,发间饰着各种华丽精致的发钿,颔首间一个宫女扶住她的手,踱着细碎的步子,尊贵而雍容。
陆绯叶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千落。
女子的肤色是阳光映衬的麦黄,头发被一只普通的水纹木簪轻挽,很简单,很普通。唯一的特别之处或许便是那眼睛清澈如水,映着飘落的囚星花,便是溪水落了星星般的色调。
领着千落进来的那个宫女,很小心谨慎地走到一边,熟练地捧起一杯茶水,低身递到陆绯叶手上。
陆绯叶接过那宫女递过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站在她面前的千落。
杯盖轻轻在茶水上触了触,她轻启唇,很是慵懒却冷淡地说道:“这凤凰水仙茶有着独特的花香滋味,却也只有用碎瓷泡地久了,才能真正品出其中沉淀的韵调,可惜这杯茶只过了一遍水,闻着清冽,其实喝起来不然。”
陆绯叶懒懒回过头,看着奉茶的宫女,眉间轻寒,道:“平日里是我太过宠你,才养就了这怠懒的性子?”
她的话语冷淡,眼眸微敛,眸底却深深不见底,只有一种冷淡的寒意。
微微有些迫人。
说话间,陆绯叶手指微倾,凤凰水仙茶伴着碎瓷茶杯跌碎在地面滚了滚,便成了地面的污水,而囚星花落入其中,便从不染尘埃的天空落入了污浊泥泞。
似乎是不经意间的低语:“你便去浣衣局吧。”
那宫女低眉,身形一颤。
浣衣局是宫城中最苦累的去处,那里的宫女多是数月之后便熬不住苦累死去的。
更不用说她是皇后因怠懒而打发去的,自是要更多受一番欺凌。
只因杯茶,毁却的是一生年华。
她眼神中露出一瞬疑惑的痛楚,怔怔地望向那碎在囚星花中的杯茶。
然后她将身形放地更低,开始哭泣,泪水滑落面容,随着她口中哀求的话语说出:“求皇后娘娘放过,婢子以后再也不敢偷懒怠慢了。”
似乎想要拉住陆绯叶的衣角,可是又怕自己的手折辱了华丽的衣衫,宫女的手在胸前交绞。
千落看着低入尘埃的宫女,看着平静毁人一生的皇后,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一声不敢应与求。
忽然觉的有些冷。
陆绯叶淡漠地说道:“不要以为曾经本宫宠你,在本宫的红叶殿你便可以高人一等,与其他婢子不同,从娘胎里带出的身世地位是永远也抹却不了的。”
似乎,似有似无的瞥了一眼样貌普通的千落。
陆绯叶身侧的另一名宫女识得颜色,对着千落出口斥道:“大胆女子,见了皇后娘娘却不跪!”
千落似乎有些愣怔,然后便有宫女上前,推着搡着她,要她跪下。
膝盖一屈,重重地跪倒地面上。
囚星花混着打翻的污水与碎瓷散在千落的四周,千落便跪在鹅黄色当中。
阳光给鹅黄色渡了一层金灿。
千落的眸子依旧有些愣怔,似乎是不明白。抬起头,看着眼这奢华却有些冷的红叶殿,看了眼雍容的皇后。
却轻笑。
如雪原的中的泼皮莺鸟。
抬起如溪水里的星星般的眸子,笑着望着陆绯叶,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找我这个乡下丫头有何事要说?”
污浊的茶水浸湿了衣角,碎了的瓷片就散在膝间。
陆绯叶依旧没有看她,依旧盯着那宫女,道:“念你伺候了我五载,我准你挑选一名姐妹陪你离开,以后可伴你一起,也算是最后一份情谊。”
一起…受人欺凌吗?
这是所谓“情谊”,亦是不可辩驳的命令。
宫女抬起低下的头,眼中含着泪花,望了望身边那些昔日相欢的姐妹。
那些女子皆垂着首,低着眉,唯诺不敢看她一眼。
要么选择一个人陪她离开,要么…便是违抗皇后的命令。
她忽觉的有些悲凉,复低下头,轻声却坚定地说:“婢子一人走便好,不愿连累她人。”
陆绯叶轻抬眼睑,似乎是有些微微讶异,然后她笑着说道:“你知道违逆我的下场。”
低首的宫女颤抖,交绞的手松开,撑在地面上,任碎掉的瓷片刺破掌心的肌肤,抬起眸瞥了一眼不远处低着眉的另一名宫女,那是她最好的姐妹,然而此时她却将身子埋地很低,垂着头,一丝也不敢动作。
她笑了笑,带着些许绝望,轻声道:“婢子知道。”
宫女旋而抬起头,绝望中带着一丝怅然,却直直看着陆绯叶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面容忽的闪烁出一种绝望的笑颜,却在绝望中有着那么一丝怅然。
陆绯叶低眸望去,千落神色怔怔,在轻笑,眼眸干净中染着一抹悲色。宫女神色温温,在轻笑,眼眸悲色中染着一抹怅然。
皆不是她想要的。
却在此时,宫女道:“不过,这一次我想掌握我自己唯一可以掌握的。”
话音落下,她忽然起身,奔跑,如坠崖断翼的鸟,直直向雕刻着精美华饰的殿中玉柱碰去。
陆绯叶依旧很平静的站着。平静中似乎是看透了生死,亦或是…冷漠。
宫女在地面上打了个滚,怔怔地抬起头望向拦住她的人。
千落抱着怀里的女子,急乱说道:“你怎么那么傻,寻死做什么?”
陆绯叶轻轻地笑了。
宫女目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却又化作悲愤,旋而苦涩道:“你救我做什么,嫌我死的不够痛快吗?”
千落一怔,宫女低下头,泪水涟涟而下,道:“你觉得我活着会比死了更好吗?”
千落摇头,认真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陆绯叶轻轻笑了笑,说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想试啊,只有你这个傻丫头才会以为救得了别人。”她低眸用一种俯视的姿势望着面前抱作一团两个女子,“若没有能力带着别人彻底脱离苦海,又何必施以援手。”
千落轻轻抬起头,手拍了拍怀里绝望的宫女,目光亮亮地看着陆绯叶,话语认真说道:“没有人能决定别人的未来。”
陆绯叶看着千落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带着傻气的倔强,傻气中还带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清澈。
她望向千落的目光中很是冷淡:“因为你没有见过。”
话音落下,她的手手轻慢地抬起,指着那在千落怀里的宫女,显得很是雍容安然,唇齿轻启道:“既然你没有死,那么本宫来吧。”她似乎是思索了一瞬,然后微微笑着说道,“念你毕竟伺候了我五载,就不用杖杀那般血腥的刑罚了,就赐你一条白绫吧。”
陆绯叶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感念自己的仁慈。
宫女在千落怀里颤抖,千落咬了咬唇,想起在路上她关心似的一句温暖叮咛,千落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触动般的慌乱。
陆绯叶微笑地看向千落,似乎是在等着她做出什么决定。
千落抬眸,透过轻散光线望向轻笑着的陆绯叶。
“这样很有意思吗?”她问道。
话语奇怪却直接。
这样一幕生死,太过冷酷血腥,因而有些奇怪。
所以千落直接奇怪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样有意思吗?
这样…做戏给她看,有意思吗?
陆绯叶一怔,旋而轻笑回答:“没有意思,但是很有用。”
说话间,陆绯叶和千落四目相对,陆绯叶细细望着千落眼神中的每一丝神情。
可是千落眼中的没有一丝害怕,她干净的眸子里露出更多的是不屑。
千落明白陆绯叶是在用宫廷中独特的方式来告知她,什么是地位与权势。
对于陆绯叶来说,那是掌控并玩弄着生与死。
可是千落看见的,是扭曲了的人心。
……
就像飘扬的囚星花。
囚住漫天星花,囚尽花下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