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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男回过身来,看见姐姐赵钰儿示意他不要出声,硬是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见姐姐停下来了,吴世男一把甩开赵钰儿,
“你拽我到这儿干嘛,难不成是要我叫你娘吗?”
“世男,不要怪姐姐了好不好?当初娘临死的时候,怕丢下我们姐弟俩无依无靠,就告诉了我你的身世,让我带你来找老爷。可是老爷死活也不肯认你,提出条件说除非……”
“除非什么?这么多年了,一说到这儿你就什么也不说了!难道你十三岁的时候那个老东西就看上了你?”
吴世男终于还是道出了这么多年来插在自己心里的那根“刺”。他恨那个所谓的父亲竟然娶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他恨他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自己死去的娘亲,羞辱自己的存在!这根刺插在他心里好多年了,他无法轻易地将他从心里拔出,他一定要把那个人加诸于他身上的加倍奉还给他!
每当说到这里,赵钰儿都能想起当年的情形:
她跪在吴府的门口苦苦哀求了半日,老爷也没有答应见她一面。后来还是管家看她可怜,偷偷告诉她老爷到梅园去了,让她去那儿碰碰运气。
她站在梅园门口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遇见娘要她找的那个人,后来还是梅园的绣娘顾七娘看她可怜,将她带回了家,帮她出钱找人将她娘给葬了。
再后来七娘也时常地接济她,还教会了她女红和刺绣。为了贴补家用,他开始刻苦学习刺绣,终于凭着爹生前画的墨梅图,绣出了名动全梅安的“梅花三弄”。
入梅园的那天,她终于见到了娘亲口中那个如初日般温暖的男子。他的眼睛很亮很亮,有着一张异常清秀的脸,若不是蓄了一道浓浓的一字胡,她差点会以为他是吴府的少爷。娘跟她说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像夜空里的星辰。如今这双眼睛竟像是要望穿自己:
“你就是那个能绣出‘梅花三弄’的绣娘?”
赵钰儿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跟我到书房来!”
到了书房之后,老爷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你是铭娘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女儿。”
“你就是当年跑到吴府门口来找我的那个人?你当初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真是可笑,当年连自己找他什么事都不知,就闭门不见,娘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子?赵钰儿心里默默地为娘不值,但还是说出了娘生前的嘱托:
“娘让我告诉你,你跟她有一个儿子,她让你好好抚养他长大。”
“你娘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当年最苦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赵钰儿本来已经不打算将弟弟交给这个人了,但毕竟是娘的遗愿,于是还是问道:
“什么条件?”
“你嫁到吴府来,我就让你弟弟名正言顺地进吴家,入族谱!”
赵钰儿没想到这个吴老爷会提出如此荒唐的条件,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你以后在梅安城里,就再也见不到弟弟了!”
“你要干什么?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你放心,我不过是将他过继给乡下死了汉子的年老多病的寡妇而已。至于他以后过的好不好,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赵钰儿不知弟弟的生身父亲竟是这样的人,早知道自己死活也不会将母亲的遗愿说出口了!
到最后,为了不让弟弟以后艰难度日,能留在自己身边时刻照顾,赵钰儿还是答应了吴老爷的要求。可是自己怎么能跟弟弟说这个呢!当初自己答应给吴老爷做小,也不过是为了让弟弟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如今世男已经长大成人,还掌管了梅园,就算弟弟从此都看不起她,不原谅她,她也认了。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只要你过得好,姐姐就没什么遗憾了。”
“没什么遗憾?难道你就甘心这辈子嫁了这么个老东西做小?”
“世男!不许这么说老爷,他是你的父亲!而且他也没有你说的那么老!”
吴世男冷笑一声,
“我看你是越来越像我娘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世男……,哎……”
赵钰儿知道,今天之后,弟弟和自己的就会隔阂越来越深了。
“原来新娘在这里,可算是让奴婢给找着了!”
“什么事啊春梅?”
赵钰儿见来人是自己的婢女春梅,忙收回了在世男身上的目光。
“老爷让我来找新娘到前厅去!”
“老爷找我什么事儿?”
“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看老爷挺着急的样子,应该是跟今天新绣娘入园的事儿有关。”
“那走吧。”
赵钰儿终于放心了,只要不是弟弟的事就好。
吴济宗正陪宾客在前厅喝茶,远远望见赵钰儿朝自己走过来,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赵新娘的样子:
那时候的钰儿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得温婉可人。当她抬头看自己的那一刹那,吴济宗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的铭娘回来了!那个时候他就有了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女子留在自己身边。
如今一晃三年过去了,钰儿身上已经没有了少女的青涩,却愈发明艳动人了。看见她走进厅来,吴济宗脸上有了一抹难得的笑容。
“快看啊!梅娘出来了!”
挤在梅园门口观礼的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的目光便一起投在了赵钰儿的身上。
“梅娘看起来好年轻啊!”
不知谁发出了一声赞叹。
“梅娘今年才十八岁,当然年轻了!想当年她十五岁就绣出‘梅花三弄’,十六岁继上一任梅娘成为梅安最年轻的梅娘。若不是在梅园三年一度新绣娘入园的大礼上,都见不到她本人呢!”
众人向说话的人瞧去,原来是福寿茶楼的伙计小三子。
“小三子,你不在茶楼里给掌柜的跑堂,跑到梅园来干什么?”
小三子见是衙门里的赵捕头问他,照直回道:
“梅安哪个人不知道今儿个是梅园新绣娘入园的大日子,哪还有人到茶楼喝茶呀!掌柜的一早就打了烊,放了我假来观礼呢!这不连知县大人都来了么!”
众人也都一早就听说县令大人会来,所以今年来梅园观礼的人才会格外地多,里三层外三层,将梅园给围了个水泄不通。知县大人为此还专门派了赵捕头来维持治安。
“你一个茶楼的伙计,怎么会知道如今梅娘的底细?该不是乘着今天人多,胡乱卖弄,惹我们开心的吧?”
其中有人不信,故意试探小三子道。
“梅娘是什么人,是我敢胡乱说的么?要不是知道底细,我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么?我还真不是跟你们吹,这梅安县里,就没有我小三子不知道的事儿!”
虽他如此说,众人还是半信半疑,你一句我一句,打趣起小三子来。
“大家都安静一下!梅娘要为观礼的宾客献礼了!”
沈知县亲自站了起来,向众人大声招手示意。大家见是知县发话了,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只见梅娘赵钰儿手捧一副锦绣的卷轴,命人在顾员外面前打开来看:是一副《春梅早寒图》。
“虽为刺绣作品,却有山水景物画里墨梅的写意意境,用女工的针线指法表现出了画工的笔法,妙!妙!”
顾员外看过后不住地赞赏,一旁的沈知县连忙补充道:
“老师不知,这一任的梅娘正是以绣法精妙的墨梅图著称,虽没有其他绣娘的绣品色彩锦绣,却有如画师般深厚的写意技法。如这般浓淡相宜的花色,旁人是决计绣不出来的。没想到老师果然独具慧眼,一下子就识得了它的好处。”
说话间赵钰儿已经命人将一硕大的物什抬到了沈大人的面前,顾员外好奇地问道:
“这件又是什么呢?”
梅娘笑道:
“还烦请大人亲自揭开!”
沈县令起身揭开盖在上面的红布,竟是一面屏风。
“这一副叫‘群英竞妍’,取梅开二度尽情绽放之态绣成此作。”
“哈哈,好意头,梅娘果然是有心了!只是为何要送《春梅早寒图》给老夫呢?”
顾员外兴趣盎然,不禁连连发问。
赵钰儿看了一眼吴济宗,
“民妇只是梅安的小小绣娘,怕随意回答唐突了员外,还是请我家老爷向您解释吧。”
“那好吧。”
“禀员外,送这幅《春梅早寒图》是在下的主意。自古世人皆爱梅花,不独这一朝,因此历代名士皆以梅花自喻:陆放翁有‘雪虐风号愈凌然,花中气节最高坚’的诗句;前朝王冕更是以‘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自立。员外处世俗中而好修其身,卓然自立,自是深得这早春寒梅的精神。”
“斩新一朵含风露,恰似西厢待月来。想不到小小的梅安竟有吴贤弟这样才学出众的名士,老夫幸会了!”
顾员外在京师为官多年,还不曾有这般看得上眼的人物。因此后来沈知府见了吴济宗,都要敬他三分。
“在下不过是个乡下的种梅人罢了,承蒙员外高看了!”
吴济宗自己也没想到会和这顾员外如此投缘,忙向员外作了一揖,抬头时却看见沈大人的举动,令他顿时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