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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知道陆贞娘是怎么活过来的,谁都不曾见过服下砒霜的人竟然还能活过来。若是真要回答这个问题,这世上知道的这件事情真相的人四个手指头就能数的出来:那买砒霜的是半个,那卖砒霜的是一个,那无虚道长是一个,王振也只能算是半个,还有一个人藏在人后,这个人究竟是谁?
需知,人若是吃了砒霜,一时半刻即死,绝无活的可能。可若是砒霜是假的呢?陆贞娘买的砒霜是让厨房的一个下人去买的,这个人正是王振安插在周家的探子。
贞娘买这砒霜用的说法是要毒死厨房中的那些耗子,那下人听了这话笑了笑便出门去了。
他去的药铺乃是京师有名的济世堂。
这济世堂跟王振有着深仇大恨,就连济世堂掌柜的儿子都是让王振给打死的。世上何人还能猜到,这家药铺竟然是王振的一处暗探?
于是,下人只是用了暗语,自然就买到了砒霜,这是假的砒霜。这个药的成色就如砒霜是一样的,但是人吃了以后,只会昏迷数日,呼吸全无,但数日之后只要给那人喝下清水,人就可以活过来。
王振原本的打算是利用陆贞娘的死去破坏周小白与苏凌的赐婚,他早就探听到周小白的事情,知道他家中有两个女子,其中有个女子要买砒霜——这不是寻死又是要做什么?真要是毒耗子,完全可以去买耗子药,东街巷子里到处都是摆地摊卖这玩意的人,何必去买砒霜?
但是王振为人狠毒,他绝不会让人去买假的砒霜,他是一心一意想要周家出人命的。但是贞娘毕竟活过来了,所以这砒霜一定就是假的。
王振不知道的是,那些看上去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其中有一撮人竟然暗地里都听另外一个人的话,他们藏的很深——如果王振的话不与另一个人的话冲突,他们就听,如果冲突,他们只会听另一个人的意思。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固川王苏孝犁。
听说王振要破坏自己跟周家的联姻,王爷很不高兴,但是他没有办法明着去阻止,一但明着去做,等于就跟王振对上了,这是王爷不愿看到的:这会破坏他的大局。
对于固川王苏孝犁而言:你王振喜欢看戏,那本王就要做戏,还一定要做的真。
什么自己认得一个奇人,什么得道高人,那都是去糊弄一些无知百姓的,在苏孝犁的眼里无虚道长只不过是他用的一个棋子罢了。
无虚道长此人颇会一些障眼法,所以他的名气很大,直到有一天固川王苏孝犁撞破了他的行藏,他这才乖乖听话,做起了固川王的暗棋。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只是算来算去,还是算差了一个人,那就是周小白。
王振和苏孝犁都不知道周小白对贞娘的心竟然真的,还会因此发了疯!这对于固川王苏孝犁而言并非是好事,对于王振而言却是天大的喜事。
王振担心的是周小白做了固川王的女婿,从此成了朝廷当中新的勋贵,自己想要对付他就更加难了。
说起王振对周小白的好恶,应该是从乐知秋的爹爹乐万山那里开始的,若不是周家出头,王振现在要好过的多。因为此事触怒了太皇太后张氏,导致王振受了重罚,险些丢了性命!这样的仇,他王振何能不报?
况且王振也发现了,周小白这个人实在是一个让人极为讨厌的人,皇帝朱祁镇竟然还特别喜欢他。他还是当朝首辅杨士奇的人。
事实上王振心里头,已将此人当作为数不多,对自己地位有着极大威胁的人中的一个了。
还好,周小白疯了。
虽然贞娘活了过来,周小白还是疯了。
京师即便再大,口风即便再紧,一个郡马若是疯了,必定还是有人会知道的。
所以,在周小白发疯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五月十三这一天,几道奏疏就已经摆在了皇帝朱祁镇的御案之上。
这几道奏疏无一例外都是向皇帝朱祁镇报告一个消息:詹事府左中允周小白疯了。这些奏疏无一例外的表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是多么的痛心疾首,希望圣上能够可怜周小白,让他回家好生休息去吧。
朱祁镇看了这几道奏疏,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找来了首辅杨士奇,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谁料杨士奇说道:“老臣回禀陛下,周小白既然疯了,那就罢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此人年纪尚幼,只要好生调养,必定可以康复的。”
朱祁镇听了,也是一愣:杨阁老一向袒护周小白,这一次却为何同意朕免去他的官职?
想到这里,朱祁镇道:“杨阁老对周小白平日里多有爱护,这一次周小白疯了,朕让他回家好生调理就是,何必免去他的官职?”
杨士奇却不领情,反而正色道:“臣闻:在其位谋其政。周小白虽然算是臣半个门生,毕竟已经疯了,臣恳请陛下罢了他的官职,废除他与宝娴郡主的婚约。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朱祁镇听了这话,缓缓道:“老爱卿一向忠心体国,也罢,朕回宫后自当禀明太皇太后,废除宝娴郡主与周小白的婚约,罢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家好生调理去吧。”
杨士奇闻言道:“陛下圣明。”此时此刻,杨士奇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周小白啊,周小白,幸亏你听了老夫的计谋,这一招装疯卖傻还是救了你的命啊。
杨士奇尚且以为周小白乃是装疯卖傻,他当日写给周小白的信,就是建议周小白用此计推脱太皇太后的赐婚。但是,杨士奇并不知道的是,周小白根本就没有看过他写的那封信!
按照杨士奇的计谋,只要推脱了赐婚,周小白在家中好生调养半年,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让陛下重新启用周小白,这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说朱祁镇来到慈宁宫,先是向太皇太后请安,而后便说起了周小白发疯之事,询问该怎么处理。
太皇太后张氏闻言,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皇帝,哀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没有多少时日来教导你了。”
朱祁镇闻言,顿时说道:“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朕定要遍寻天下的名医看好皇祖母的病。”
太皇太后闻言笑道:“哀家知道皇帝的孝心,皇帝为了哀家的病,已经下过两次旨意了。”
朱祁镇道:“本朝以仁孝治天下,这是朕分内之事。”
太皇太后歇了一下,缓缓说道:“哀家的病,哀家自己知道,罢了……哀家想问问皇帝,你真的以为周小白疯了么?”
朱祁镇闻言一愣:“听皇祖母的意思,周小白是在装疯?皇祖母有意赐婚,他为何要装疯?”
太皇太后张氏道:“杨阁老几天前来找过哀家,请哀家收回赐婚的旨意,想必这也是他让周小白做的。”说罢,解释了一下这其中的缘由。
朱祁镇听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周小白并不想当这宗人府仪宾,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太皇太后道:“他数日前来哀家这里谢恩,当时便就装疯卖傻,哀家却是视若不见。皇帝可知哀家为什么不问他的罪呢?”
朱祁镇道:“皇祖母一向宽仁,想来皇祖母也是有此心赦免了他的罪。”
太皇太后张氏笑道:“哀家宽仁不假,但是哀家并非因此就赦免了他的罪。”说罢,解释道:“哀家是存了爱才之心。”停了一下,又道:“皇帝啊,那周小白并无什么根基,他与你年龄相仿,又才华横溢,正是你亲政之后可以用的人。”
朱祁镇听了,连忙道:“皇祖母,朕可不要亲政,朕年纪尚幼,还需要皇祖母多多扶持才是。”
太皇太后正色道:“皇帝,哀家管的了你一时,却管不了你一世。你终究还是一个堂堂的大国之君,切不可妄自菲薄,失了君王的威仪。”
朱祁镇道:“皇祖母教训的是,朕记下了。”
太皇太后道:“满朝皆是老臣,要不就是勋贵之后,你若是没有威仪如何能震慑满朝文武?皇帝啊,哀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勋贵子弟。”
朱祁镇道:“皇祖母所言极是,但是这些勋贵,要不就是太祖皇帝开国的淮西老臣,要不就是跟随太宗皇帝起兵的功臣,朕拿这些人又能怎么办?”
太皇太后道:“可用则用,不可用则杀之。皇帝切记,这大明乃是朱家天下。”
朱祁镇闻言一怔:对啊,这是朕的江山!
太皇太后又道:“这些勋贵久立朝堂,盘根错节时日已久却是极难应付的。所以你用王振是对的,但是他这个人,乃是小人,只可用为兵刃,不堪大用。等你稳住局势之后,你真正要用的人,就要像钱贵、周小白这般,根基浅,才能好的人。所谓亲君子而远小人,正是说的这个道理。”
朱祁镇道:“皇祖母说的是,朕记下了。那么现如今,周小白疯了又该如何处理?”
太皇太后道:“哀家的旨意既然发出去了,又岂能收回?这要看苏孝犁怎么想了。苏孝犁此人,不爱钱、不爱官、不爱名,他这是想做什么?哀家偏偏就不收回旨意,且看看他的意思吧。”
朱祁镇听了这话,若有所思,想了想道:“朕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