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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文无觞坐在椅子上,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文无觞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却发现茶已经空了。
正想让李演添水,却想起,这个年轻人,和以往来书房的门生不同。
文无觞放下茶杯道:“演大家深夜光临府上,不知所谓何事?”
直接被点明身份,李演没有丝毫奇怪。
若是当朝文相,连这都不知晓,那他今日倒是不该来了。
“讨债。”
言简意赅,这两个字没有丝毫犹豫就从李演口中说出。
文无觞道:“老夫可不记得欠过演大家什么债,只记得,当年有一场公平的交易。”
“我治好了你的病,你答应帮我看住一个人。”
文无觞点了点头道:“这很公平。”
“这原本很公平,但我治好了你的病,你没有看住这个人。”
李演站起身来:“三年前,太子手下的幕僚卢定,因用活人试毒,被太子揭发,当街斩首。”
文无觞道:“不错,但你不能因为人不是我杀的,就怨我没有盯住他吧!从你告诉我的那天起,我一直在派人盯着他。七年时间,我不断的搜集他的罪证,无数的探子死在太子手上。三年前,当内线把最重要的罪证送到我手上时,没想到,太子自己动手了。”
李演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你就是这么看住他的?”
文无觞有些不明白李演的意思。
李演看着文无觞,双拳紧握。
过了很久,李演才平静了下来。
“十年前,太子的幕僚卢定,就是家师卢庭!”
李演话音落下,文无觞双眼圆睁。
当年以活人试毒的大恶人卢定,竟然是李演的师父!
一个是手段阴险,心思狠毒的毒师。
另一个是声名远扬,心怀天下的演大家会
不管是谁,想到的都会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这种词。
无论如何,文无觞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师徒。
十年前,一个老人,抛下家传的药铺,入了朝堂。
十年前,风头正盛的太子手下多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幕僚。
十年前,一个清瘦的少年,抱着替师还债的念头,开始行医天下。
十年前,还是那个少年,治好了自己身上的毒,让自己看住太子的幕僚。
那个老人,就是卢定,或者说卢庭!
少年,自然就是李演!
......
文无觞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他们是师徒的话,那么当年李演到底是让自己干什么?
慢慢文无觞的脑中理清了一条思路。
难道,当年李演,是知道师父在毒道上越走越远,希望自己能在关键时刻阻止卢庭?
是啊,倘若是为了杀卢定,为何要找自己这个官员?
李演道:“当年师父过于偏执,以至于在炼毒一道上,越走越深,已然无法回头。李演为了减轻师父的罪孽,四处行医,只求师父悔悟后,李演能够养老送终。没想到,师父还是没能逃过。”
李演面色冷淡的看着他,文无觞有些惭愧。
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没能
看住你师父。文无觞的头颅,你随时可以拿去。”
李演不屑的看着文无觞:“世上太多愚蠢之人,在负了别人之后,总想让人摘走自己的脑袋,觉得,如此便是一了百了。但实在是愚蠢,像这种庸才,李演若是想杀,简直没有任何难度。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把自己的脑袋看的极重,觉得无论是什么事,都是一死可以偿还的。”
文无觞有些心虚。
山东大旱,为了安定民心,他一口气斩首百十官员。
南泽瘟疫,路上他强征了三个城镇的大夫,全部上着锁拷,赶赴南泽。
自他为官以来,手上什么时候少过鲜血?
那些时候他从没有过心虚的感觉。
现在却心虚了,因为他发现,李演说的是对的。
他在想明白这件事后,没有去想如何补救。
只想着还了这条命。
这条命本就是李演救下的,如今还了,在他看来也算不上一件大事。
“李演若是想取你的头颅,三年前就来取了,何必等到现在!”
三年前,卢庭被斩首。
文无觞心中也有些恍惚,是啊,卢庭已经死了三年了,李演若是想要他的脑袋,早就来了,哪里用等得到现在?
李演继续说道:“原本李演无牵无挂,要做什么,不会犹豫。但知道现在,才发现,我心中,也有牵挂的东西。”
“人非草木,牵挂也属七情六欲之中。演大家也不能免俗......等等,难道,你还要替你师父报仇?”
文无觞听懂了李演的话,这话中,有一种交待后事的味道。
难道,心怀天下,救人水火的演大家,会为一个遗臭万年的恶徒报仇?
文无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报仇可不是摘了自己的脑袋,自己的命是李演救的。
但太子呢?李演要报仇的话,太子总绕不过去的吧!
文无觞很希望是自己再一次领会错了李演的意思,是啊,怎么可能有人不顾自己名声,为一个恶徒,向太子报仇呢?
不等他说服自己,李演的声音再次传入他的耳中。
“十年积善,李演替师父偿还了天下人,现在,李演要替师父向太子要个交代!”
文无觞眼睛死死地盯住李演。
他在朝堂上,虽然对太子无感,但那是因为对皇上的忠。
而不是和太子作对,即便太子有很多地方越权。
但更多时候,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上究竟是什么态度,他还不知晓。
现在真的出现了要跟太子作对的人。
文无觞的心中首先出现的竟是佩服,华朝之中,得罪了太子,就相当于得罪了半个天下。
现在出现了一个,要向太子讨说法的人,所为的,还是一个杀人无数的恶人。
文无觞道:“演大家,高看我了。当今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还是赵家的天下。即便文某人在朝堂上,不买太子的账,但和太子作对,还是不敢的。”
“文相误会了,我说过,我有了牵挂......”
文无觞松了一口气:“演大家这样的人,对百姓来说,或者还是比死了好。仇恨,只是过眼云烟。”
李演摇了摇头:“债,还是要讨的。只是,一入朝堂,生死便难以自己把控。现在令我牵挂的便是我的弟子了,他还是个孩子......”
“演大家,是想让文某人照看你的弟子了?”
李演点了点头。
文无觞道:“也好,你师父的仇恨,若是在演变成你的仇恨,一步步走下去,最终必将祸及弟子。瞒下来也好。”
李演听着文无觞的话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李演这个弟子,瞒恐怕是不行的。”
“哦?看来演大家的弟子,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是啊”
“但,恕我直言,孩童再怎么聪明,依旧是孩童,不会是大人的对手,报仇一事,在文某看来,还是瞒住为好。”
李演听着文无觞的话,慢慢做到椅子上:“恐怕是瞒不住的。”
文无觞刚想反驳,却发现,天下的聪明人不知凡几,自己还不是连一个十八岁少年的意图都没看透么?
李演看着书房里挂着的一副春京图,有些出神,口中喃喃道:“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今夜的京城,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