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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府白墙青砖琉璃瓦,金粉题匾,三层叠檐,大红圆柱子,黑漆大门,门上布满青铜铆钉,两旁站立着威武粗壮的打手门丁,五层台阶下,左右两边各是一尊巨大的青石狮子,气派庄严。
轿车在大门外停住,龅牙狗赶紧从轿车前门下来,然后再打开轿车后门,殷翱在保镖的护卫下,钻出轿车,然后抖抖衣衫,昂首走上台阶进入大门,他本来可以随轿车从侧边的旁门驶进府里,但是为了显示自已的气派,也不嫌麻烦,每次都步行走进大门。
殷翱来到中堂里面,宽大的堂里面早已经坐着几个人,正在喝茶闲聊,堂里正中首位上坐着他父亲殷世福和另一个老人,那老人容貌与他父亲很相似,只是他父亲干瘪枯瘦,那老人略显饱满,精神更加威严。
首位下左边一排太师椅上也坐着俩个人,一个光头,目光冷寒,剽悍精神,一身黄呢军装,腰扎皮带,配戴手枪套,另一个很年青,俊面青郁,西皮边分的长发几乎遮住了他的右眼,神情懒散,暗绿色绫缎对襟衣,脖子上戴着一条粗大的白金项链,项链下垂着一个精雕细琢的骷髅头坠子,他两只手掌的外面皮肤上也文有骷髅头的剌青。
殷翱眼睛一亮,赶紧上前给老人鞠躬行礼道;“侄儿给大伯伯请安问好!”
老人点头应允道;“好,翱儿也越发显得精神了哦。”说完,手捋项下胡须,咧嘴一笑。
殷翱又抱拳给穿军装的和长头发的二人行礼道;“二哥,三弟,近来可好!”随后用眼睛四下打量一遭,惊讶问道;“怎么,我四妹没有一同来?”
老人听他这么一问,连连摇头抱怨道;“那丫头现在翅膀硬了,长大了吗,性子也由着长,不光跟我这个爹,就是跟她二哥,三哥也总是顶嘴,好像这个家欠着她什么似的,说来总气我,他大哥把她弄到武汉去读了一年多的书,读的什么子书?……”说到此时,重重嘘一口气,继续道;“女大不中留,看样子得找一户人家把她嫁出去算啦!”
殷世福忙陪笑劝解道;“丫头吗,都有一点小姐小性子,大哥莫放在心上,以我侄女的条件到是得好生跟她选一户体面的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那时候她有了婆家,性子也就磨软了。”
这老人是殷世福的大哥殷世财,双集镇的大户财主,家有良田千顷,又把持双集镇诸行生意,在潆浠县也有不少生意,他又是双集镇镇长及维持会长,兼任商会会长,也是潆浠县商会会长,财权系于一身,殷实暴富,在潆浠县与双集镇可谓呼风唤雨,手眼通天,就连他这个弟弟,潆浠县大财富,维持会长也不能与他相比,殷世财膝下有四个子女,长子殷鹏,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八师师长,就在巘蒙山地区与日军对峙着,次子殷昆,也就是穿军装的光头,潆浠县帮派首领,飞鹰堂堂主,现在又投靠日本人,为皇协军治安军保安团团长,三子殷霸,手掌上文有骷髅头剌青的长发青年,江湖上学得一身诡谲功夫,隐闲在家帮着他父亲打理一些乡公所事务,四女殷莺,县高中毕业在家,才貌双绝,聪明伶利。
殷世福在人丁上就不能与大哥相比了,他虽然娶了几房姨太太,但是只生了一个独子殷翱,而且身材短矮,肥膘横肉,根本不像他,他父子二人能够横行潆浠县,黑白两道上都占他大哥一家人帮撑。
殷翱返身走出中堂,对在外面候着的龅牙狗大声吩咐道;“狗子,通知厨房,马上开宴!”
饭厅大堂里面,大圆桌上,摆满鱼翅海参,燕窝银耳,鲜鲍烩凤片,芙蓉扇贝,金丝熘鹿肉,蛋酥蒸熊掌,俱是罕见的山珍海味,陈年花雕,殷氏两家人依次入座,旁边几个伺候的丫鬟执壶为每个人斟酒。
酒过三巡,菜品五味,殷翱才感慨地道;“大伯,二哥,三弟,我这次也够倒霉的了,本来下个月是横滨旅团长,芳子将军的生日,我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件礼物,就是巘蒙山清源寺的镇寺之宝‘碧玉观音’,我也是昧着良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手的,没有想到放在我家后院楼阁里面,特地还选派了好多家丁重点守护,结果还是被人偷盗去,偷盗者不但盗去宝物,还用飞镖射杀了我的几个家丁,一镖封喉,手段狠毒,着实让人气不过,所以才请大伯您们一家人过来,帮我查一下,到底是何方高人,有这份胆气?”
殷昆喝完一杯酒,浓眉轩动,目眸中寒光凝聚,一拍桌面怒声道;“什么人敢在潆浠县地面上动我殷家的东西?兄弟放心,二哥一定替你追查此人,严惩不贷!”
殷翱见二哥已经放出话来替自已追查盗贼,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下来,喜形于色,不禁又担忧地道;“只是那盗贼的飞镖奇形怪状,看不出路数,我怕是外地的高手,二哥见识广博,我这就叫人取来叫二哥鉴别。”说完,对站在门口边的龅牙狗吩咐道;“去我卧室把那几支飞镖中的取一支来。”
龅牙狗领命转身直去后院主人房间。
丫鬟执壶轻手轻脚又替殷昆杯子里斟满酒,殷昆又一口喝完,不屑地道;“就算是外地的大盗高手,但是到了这苏西皖东的地界也应该打听打听咱殷家的人呗。”他口气狂肆,盛气凌人,他飞鹰堂雄据潆浠县,威震江湖,他又掌握着一两千人的军队,在苏西皖东可谓一手遮天了,这还在其次,主要是他一身飞鹰拳武学已达百尺之颠,他江湖上号称‘铁羽飞鹰’,当年闯荡上海滩,曾经在青帮巨亨杜月笙手下执剑堂里,比武遴选,力挫群雄,最后竟以半招输给黑虎,两招输给双集镇的大青龙陆采滨,登上执剑堂五行金刚中的第三把交椅,深得青帮上下兄弟敬重,后来他****朋友,沉湎豪赌,一掷千金,做了很多违禁门规的事情,被青帮执剑堂逐出山门,所以江南武林人物,能够让他看上眼的也没有几个。
殷霸慢腾腾地细品各道菜肴,浅抿酒水,连口称赞道;“好,色香味美,火候相宜,这些菜做得地道。”他放下筷子,看一眼殷翱,有些责怪地道;“我说哥呀,你知道清源寺的‘碧玉观音’那可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宝物,价质连城,你想占为已有,无可非议,但是你把它送给日本人,流落异邦,还真正不应该哟。”
殷翱苦笑着解释道;“三弟,那些日本人不好伺候,一般金钱物品根本看不上眼,拒绝贿赂,他们只对中国人的古董文物感兴趣。
殷世财举目扫一眼满席桌,然后发话道;“霸儿,不管怎么样,你要帮助你堂哥先把那宝物弄回来再说,替你堂哥出一口气。”
殷霸见父亲发话,立刻爽快允诺道;“父亲,叔叔放心,孩儿自然会出手,先把那怪镖看了才知道它的来路就好办。”他五官容貌其实长得很清秀英俊,只是肤色太过青暗,长发又遮住右眼,让人看起来极为不适,他江湖人称‘鬼手煞’,虽然未出山,但是他师傅却是江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师傅叫魏尘图,鬼门中一代宗师,身性诡诈善变,江湖人称‘修罗鬼手’,乃青帮又一代巨亨张啸林手下执剑堂掌执。
不多一会,龅牙狗拿着飞镖走进饭厅呈递给他的主子。
殷昆从堂弟手中接过飞镖,在手中掂量掂量,再仔细观看,镖长约近三寸,镖刃饱满成弧形燕头形状,镖柄则成燕尾形,殷昆略显激动,不禁一声低呼;“燕尾镖!”
大家都站立起身来,凑近脑袋,所有的目光都盯住殷昆手掌中的飞镖,殷翱摸不着头脑,不禁问道;“二哥,什么燕尾镖,它到底是那个门派的?”
殷昆长长吐一口气,才缓缓说道;“燕尾镖是神偷燕子门的独特暗器,神偷燕子门为江湖著名的巨盗门派,门属个个手段高强,飞檐越墙,身轻如燕,数十年来在全国各地做下好多巨案,几乎没有失过手,官府警察早已对它闻风丧胆,它的门主叫燕飞,此人不但妙手轻攀的技艺已达偷天换日的境界,而且嗜武如命,一身功夫也高深莫测,他平素或者作案时都穿一身白衣白裤,所以江湖上人唤‘锦燕飞’,这人清高狂妄,目空一切,他与他门属作案后都会留下燕尾镖,以此向世人明示是他燕子门干的……燕子门神出鬼没,真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这些年来早已经销声匿迹,怎么会出现在我潆浠县地面上?”
“大家坐下,”殷世财挥手意示众人坐下,他坐下身后端起酒杯喝一口酒,津津有味地道;“遥想当年这‘锦燕飞’确实是震骇举国上下,从晚清宫廷内的大内高手到民国的缉捕干探,不知多少能人为他丢掉官职和脑袋,到是百年难遇的一位英雄,只是细想起来这位英雄也应该是霜染鬓角,英雄气短的垂暮老人了,当年之勇已经不复成在矣!”说完,不住感慨叹息。
殷世福也附合道;“大哥说得一点不错,那时候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都是这个话题,连说书先生都因说这个话题而说到抽风的都有,折腾了好长一阵子……”说到此,他也轻嘘一声,忧虑道;“这种江湖巨盗,我看还是不招惹的好,咱们另选一些古董送给日本就是了。”
殷翱有些不服气地道;“爹,这可不是咱们招惹他,是他招惹咱们,您儿子强行在清源寺抢走佛门重宝,那寺院的上下和尚和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早就把您儿恨得牙痒,这到好,咱背了恶名,好处却无端的让人给白白拿去……”
殷昆也恨恨地道;“就算你燕子门技艺了得,睥睨天下,但这样上门盗窃,又故意留下明号,无疑是有些小觑我殷家了,让人如剌鲠喉,我看还是尽快找到燕子门,讨个说法,只是这些盗贼行径,无影无踪,不好寻找呀!”
殷霸一甩长发,微抬起头,目光炯炯,粲然笑道;“锦燕飞年岁已高,梁上技艺肯定不能与当年相提并论,但是武学功夫只怕有增无减,这些年他深隐不出,江湖上不见他的任何动静,足以推断他没有深得他嫡传真学的称心弟子,师门渐衰,这次突然现身潆浠县,又很轻易盗走堂哥府上的宝物,事非偶然,县城里面必定有他们落脚的巢穴,他们也必定经过缜密的踩点踏勘,才能顺利得手,要找到他巢穴也不难,只要发出英雄帖,凭借江湖力量,很快就能找到,问题是目前以我几兄弟和二哥的飞鹰堂要对付锦燕飞,恐怕有些勉为其难,弄不好俩败俱伤?”
殷昆点点头道;“三弟言之有理,以锦燕飞的狂傲,就是找到他也必然言语失和,肯定动起手来,这不是行军打仗,人多无用,这是江湖武林中的高手过招,以目前咱们的实力是没有胜算把握,如果俩败俱伤下来,万一伤及元气,那么其它帮派就会趁隙崛起,再想控制潆浠县局面就难喏。”
殷世财手捋项下胡须,提醒道;“那你们就邀约几个帮手?”
殷昆淡淡一笑,回答道;“爹,远水难解近渴,这潆浠县地面上能够有资格与锦燕飞过招的寥寥无几,有,咱双集镇的大青龙陆采滨,可是这种事情能够请得动他吗?宝物的来路毕竟不光采,再者,咱们与青龙堂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谁放得下脸面去请?”
饭厅里面陷入一种僵局,大家不再说话。
猛地,殷翱一拍脑袋,大叫道;“唉呀,天大一件事情差点给忘啦,都怪我太焦急——”他一边说,一边望着殷霸,两眼放光,继续道;“我已接到宪兵司令部的通知,过几天你师傅‘修罗鬼手’魏老爷子要来咱们潆浠县。”
“哦,”殷霸听说师傅要来潆浠县,颇感意外,不禁问道;“他老人家现在不是在南京吗,怎么会来潆浠县?”
殷翱吞一口口水,继续解释道;“是这样的,南京政府要派人来视察清乡剿匪的收获,要在全国大肆宣传新东亚秩序的效果,视察人员由汪主席的秘书长汪立宪带队,为确保汪秘书长和视察人员的安全,南京政府特派了便衣行动队负责安全保卫工作,另外还专门派你师傅和他的属下执剑堂金,银,铜,铁四雕作特别保镖。”
殷霸听完后,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也好久没有见着他老人家了,他几次来信催我到南京去,我也一直没有去,这次到潆浠县来,我也好趁此机会向他老人家赔不是。”
殷昆两只眼睛咕噜噜转动,马上拍手道;“也是天意该燕子门倒霉,江湖上谁不知道‘修罗鬼手’魏老爷子为鬼门一代宗师,鬼变百影,功夫深不止底,而且出手阴狠毒辣,他手下的金雕,银雕,铜雕,铁雕也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如果他们来潆浠县,请他们助一臂之力,那燕子门就该劫数难逃了……”说完,他举起一杯酒沾沾自喜地忘形喝下。
殷霸赶紧摇手制止道;“不行,师傅他老人家受南京政府委派,身负重命,这种江湖恩怨的争斗恐怕不好惊动他老人家。”
“这有什么不好——”殷昆看看殷翱,辩解道;“咱们不缺礼数,堂弟准备好黄鱼金条,我当年在上海滩时,与魏老爷子和他手下的四雕都有交情,魏老爷子看在三弟与我的薄面上,肯定会出手相助。”
殷翱也激动地表态道;“这个自然,破费一点没什么,只要能出口憋气就行了。”
殷世财也支持道;“老三,就听你二哥的,咱们殷家在潆浠县地面上也算家大业大,撑足面子过日子,难不成今后谁都想来捞一把,那还了得?”
殷霸见一家人都想惩罚燕子门,出口恶气,不好再说什么,他心里却另有打算;‘神偷燕子门能够纵横江湖数十年,决非泛泛之辈,自已师傅与那四雕也是狂妄傲慢之人,而且出手见血,肆杀成性,到时候见机相宜行事,圆化双方,兵不血刃最好,他不想结这个梁子。’
大家继续喝酒闲谈,殷翱也谈到日军宪兵司令野岛大佐准备再次清剿巘蒙山土匪的事,殷昆听后感慨道;“这些土匪确实可恶,胆子也大,他们不但敢袭击皇军的车队,而且也经常袭击我们保安团小股征粮队伍,那虎啸峰的土匪还好一些,不杀中国人,只抢物资钱财,那豹雷涧的土匪可就是绑票讹钱,要不就不留活口,还经常洗劫村镇,烧杀抢掳,凶如虎狼,兄弟们上山征剿,钻山沟,穿树林,吃不下那个苦,巘蒙山也太浩瀚无边了,这份差事苦呀!”
殷翱也抱怨道;“可不是吗,上两次进山围剿,弄得我侦缉队的兄弟们叫苦连天,又带队搜索在前,稍慢点,日本人就凶巴巴地催促,结果,丢了十多个兄弟性命,剩下的人骨头都散架了,惨呀!”
殷霸在一旁边喝酒,边无以为然地道;“日本军人的整体素质和装备都是一流的,他们那种视死如归的武士道精神更是令人生畏,他们在山里不熟悉地形环境,重武器又运不上去,所以他们有力使不出,发挥不出他们攻坚硬掠,一往无前的特点,对付土匪吗,要采用轻装轻兵,奇袭突破的战术,或者收买他们内部的人,派人打入他们里面作卧底,内应外合,一举攻克才能起到效果。”
殷翱听他这么说,忙插嘴道;“那些土匪狡猾得很,就说那虎啸峰山寨吧,若不是知根知底,或者有保人举荐的,外人根本不收,那豹雷涧山寨,我上次派了俩个兄弟混了进去,或许是他二人稍不谨慎,就给那些土匪杀了……”
殷昆用手摸一下嘴颌,沉声道;“那豹雷涧山寨的土匪实再太过份,祸害得方圆几百里民不聊生,应该想办法把它灭了。”
“哦,二哥,”殷翱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殷昆道;“我还打听到一件事,豹雷涧山寨八大寨主中的三寨主‘翻天鹞子’连柏桐有一个相好的叫水月娇,颇有几分姿色,连柏桐近来在县城城北的梧桐路给她买下了一家酒楼,叫‘留客香’,那家伙常常悄悄来酒楼与她幽会……”他是县城侦缉队队长,手下爪牙布遍全县城,自然城中大小事情,甚至一些个人隐私也逃不过他耳目。
殷昆认真地听着,沉吟无语,良久,他才对殷翱道;“先不要惊动他,过段时间咱们再去会会他。”
殷霸看看殷昆,阴险一笑道;“二哥这是待人家情深意浓时再出手,不怕这些悍匪不就范,能从他八大寨主中突破,再好不过,到时既能破他山寨,又能收编一些人枪,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