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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信与不信,有些人缘分未尽,总还是要相遇。祁采采觉得这是命,即便极力抗拒,冥冥之中自有牵扯。
也就是姜宴殊说罢那朔方安抚使之事不到两日,圣上定下了新任人选,真如姜宴殊所言落在了石熙载身上。
朔方郡是大郡,又是要塞,安抚使职责巨大,历任皆是出自有开国功勋的将门祁家,又皆为皇帝信任之人,朔方历任安抚使上任便得了钦点省去了每年年末进京述职的麻烦,时刻不离地守卫着边疆。
也就是当今圣上才能做出手刃良将的行状,至此朔方郡虽没了有可能占地为王的祁家,但也寻不到合适的家族扶持顶替,对姜家安排的上任安抚使暗地下手后,皇帝思前想后,选下了与祁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石熙载,既是顺了朔方民心,又是考虑到石熙载无依无靠能够轻易拉拢归心于自己。
可既是生性多疑之人,皇帝对于素未蒙面的石熙载多有不安,唯恐再养虎成患,最后令自己腹背受敌,任命的旨意伴着让石熙载进京的口谕一道传达到了朔方。
袭云尚宫敛眸黔首立于案前,皇帝在成堆的奏折后身影不清,沉声缓缓道:“祁家你是去过的,不妨谈谈见闻。”
“陛下,西北民风剽悍,祁家又以武传家,是以奴婢只觉阖府上下不如京中大族家风严谨,却也其乐融融。”
袭云明了皇帝想听关于新任朔方安抚使石熙载的消息,那个祁家未明言的养子,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绝口不言弦外之音,皇帝自己作孽才生出这残局,忠奸不分又刚愎自用,活该受烦扰,提及这祁家袭云似乎就看到了萧家的前景,便难免生出些伤情。
皇帝只得再问:“那依你所见,祁府名唤石熙载的小郎君如何?”
“奴婢去时只奉皇命指正祁姑娘宫廷礼数,倒未曾注意其他。”
袭云答得规矩,一如既往地板着面孔。
观之并未有异常,心中那丝疑窦稍散,倒也不信袭云会背叛自己,皇帝移开视线,端起茶盏来氤氲的雾气拢住面容,才道:“近来一直与云免道长钻研炼丹之术,难得后宫安生不闻有人来扰朕修习,可是你帮衬着瑶贵妃?”
“回禀陛下,瑶贵妃管理有方,奴婢也就打打下手,谈何帮衬。”
“倒是难得听你夸人,禧月宫那儿可还安生?”皇帝还是头疼姜芄兰的闹腾,可猛地消停了反而有些不适应。
“陛下,禧月宫淑妃娘娘与姜昭仪近日都还和睦,昨儿两位还一道去园子里听了曲儿。”袭云恭敬答道,虽看不清皇帝面容,但从那虚弱的吐字里也猜得皇帝身体大不如前。
只是皇帝对此毫不自知。
一方面皇帝被‘萧后亡魂’时不时出现惊扰得心力憔悴,夜里那飘飘渺渺的歌声愈发清晰起来,皇帝记下了其中一句“早知死后无情义,索把生前恩爱勾。”便成了日日萦绕心头的招魂之音,无暇再关注自身那些微小的变化。
另一方面,皇帝深信云免老道,每日按时服下那些延年益寿的大补丹,确实有容光焕发之效果,自然不会怀疑其效,反而因着惧怕被萧后索命直接搬进了为云免老道新建的一炁楼里。
又说近来云免正研究如何将冉遗鱼之精华配以四时雨露再加精炼,皇帝怕云免有差池毁了这难得的材料,除了早朝那片刻时光基本就同云免一起耗在一炁楼不见外人。故而少了许多眼盯着少了许多嘴说道,真正每日能见着皇帝的几人又皆心思各异,是以皇帝的身子骨如何了还真人没提及。
皇帝许是真是垂暮了,讲了片刻兜兜转转又绕回最初,却不记着了。想来皇帝仍是不放心石熙载这么个半大的小子担此大任,袭云亦是知晓他疑心深重,是以只听着却不表态度,朔方安抚使只要与姜家无关是何人都可。
自一炁楼里出来一缕阳光正打在袭云脸上,刺眼得紧,忙抬袖挡了,御前太监陆公公赶巧凑上前把一香包塞到袭云手里,殷勤笑道:
“尚宫可见着了陛下,您觉着?”话未说尽,却是意有所指,复而指了指那香包,同袭云凑着近乎,“明后日有雨,小的怕尚宫旧疾复发夜间难寐,特拿了这安神香孝敬您。”
袭云略一抬眼,细细打量过陆公公,又看了看正高挂的暖阳,唇角扯了扯念道:
“你见着陛下是何模样我便见着是何样,一炁楼里闷热,该思索着在夏至前为陛下寻个法子解暑。倒是陆公公你何时也会观天象了?这日头瞧着只会越来越热呢。”
说着端详起手中的荷包,巴掌大的荷包没有绣花绣字,面料也不贵重,就是普通样子,袭云嗅了嗅又打开荷包瞧了眼里面,见未有何不妥的才收进袖袋里,
“要说你能记着我这阴雨天腿上犯痛的毛病我还是信的,却不信你能想到抓这些药材配香包,莫拿那漂亮话搪塞我,说吧,荷包是哪位贵人给的?”
“哎哟哎哟,”陆公公一阵抓耳挠腮,忙挤眉弄眼笑道:“尚宫火眼金睛,是小陆子献丑了,荷包确实是贵人让我带给您的,但小陆子这颗心可是日月可鉴,要是小陆子也会调配香料如何还能让尚宫受那么些年月的罪呢。”
瞥见袭云笑了,陆公公才紧着话继续道:“可不是因着陛下日日将自己关在这楼里,连奏折都自勤政殿搬来这批阅,各宫娘娘都干瞅着呢,即便是新宠的骊妃娘娘都急了,也是求了我好些时候我才答应转交她的心意。”
怎扯上了骊妃?
也不计较陆公公如何将骊妃的心意变成了自己的心意,袭云压下疑惑微微笑道:“陛下身边还得你近身伺候着,我收了礼物便该去骊妃宫里道谢,你也快进去吧。”
说罢就押着步子往骊妃所居的甘泉宫行去,隐隐有了猜测。
艳阳下祁采采正在汪德宝在城西租借的屋里气得咬牙,紧闭的门窗遮蔽了光线,昏暗的环境里汪德宝早已酩酊大醉,歪歪斜斜倚着矮几倒在地上,若不是祁采采踹门动静太大,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汪德宝也不会睁一下眼睛。
“起来!”祁采采抬脚就踢在汪德宝腿上骂道:“作甚半死不活的样子,起来!”
地上的汪德宝好似一滩烂泥,哼唧两声又翻身睡去。
祁采采再难忍脾气,自地上提起汪德宝的衣领吼道:“你喝得烂醉可知耽误了多少事情?让你去寻姜晏殊你也未去,你整日挂在嘴边那些雄心壮志呢?!”
见汪德宝不吭声,祁采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欲要张口再斥责几句,却是想起了前几日自花坞口里听闻的一事。
汪德宝在京里竟有个他颇为爱慕的女子,两人儿时乃是邻里,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只这女子后随其父官职调动来了县京城,汪德宝再不得见,两人却是私下书信来往着,多年不断,女子也是情痴,就此认定了汪德宝,同其父求了三年之期,为的就是等汪德宝参加秋围拿个名次好提亲求娶自己。
此次参加科举汪德宝正是踌躇满志要抱得美人归,不想名落孙山,等了这些日子甚至连个差遣都没派下,女子已无可能再等三载,于是两人姻缘也算行至末路。
要说女子家里虽算不上名门望族但其父好歹也是个京官,宛陵府景阳县县令独子汪德宝的家世早已入不得其亲法眼,当初亦是看在曾为睦邻的情谊上纵容女儿,既然三年之期已过其父便张罗着寻亲家。
初闻此事祁采采自然一笑了之,全然没当真,一来这消息自花坞口里说出来就不怎么可信,八成是花坞晨间下早市时同三姑六婆掰扯出的是非;二来故事里郎情妾意,情比金坚、磐石不移,可怎么看汪德宝都不是个会深陷儿女私情的人,这厮日日风流不说,来京没多久便将京都的花街柳巷都逛了个遍又哪是个痴情种?
可也就三四日光景,落榜后一直没心没肺继续玩闹的汪德宝竟就萎靡不振了,祁采采不免猜测是与那女子有联系。
“喂,给爷起来,你的差遣下来了,不想听听?”汪德宝仍空瞪着一双死鱼眼毫无反应,唯握着酒壶的手指动了动,祁采采见状劈手夺过酒壶,讥笑道:“往日玩乐比何人都在行,当你是不在乎儿女情的,今日做这个样子又给谁看?”
两行清泪自汪德宝眼中滑落,喃喃自语道:“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眼前骨肉亦非正,恩爱翻成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