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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之姑听之,不喜听之自走之。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夜晚的沙漠不似白天这般炎热,视野所到之处,居然没有一个能遮阳的地方。而到了晚上,晒了一整天的沙漠散热极快,刻薄凶猛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的身上,除了一整天的臭汗,好不容易盼来一丝凉风,可却越吹越冷,仿佛到了那寒冬腊月一般,直让人全身哆嗦。
军队停整,安营扎寨,一处处硕大的篝火,烤的人前胸发烫后背发寒。
住在正中央的帐篷中正是左宗棠左大人,帐中左右各坐一人,左边为大将刘锦棠,右边坐的则是方然。
左宗棠后面放着一具棺椁,众人以讹传讹说这是左大人从京城出发就为自己打造的一口棺材,其实不然,已经有六十多岁高龄的左宗棠在出嘉峪关时,自感时日无多,身体越加虚弱,但朝中能接手这个烂摊子的人除了自己别无他选,咬着牙,不顾众人阻拦为自己打造了一口棺材。
坐在正中间的左宗棠抚着胡须,看着桌上的新疆地图,前边是一打造精细的沙盘,事无巨细,新疆的大大小小的地形全被包揽在了其中。
左宗棠一阵沉闷的咳嗽,暗自藏下手中带血的手帕,从桌前缓缓站立起来,一旁的方然赶紧搀扶着老人向沙盘走去。
左宗棠对方然点了点头,拍了一下早已站在沙盘旁边的刘锦棠,缓缓开口:“兵马粮草先行,这是自古行军打仗传下来的不二准则。”
其实在一开始,左宗棠就考虑到粮草运输的问题,西北边境,交通闭塞,军粮的输送极其困难,这位眼前的老人,挑着油灯,披着衣服看着大清国的版图,细细揣摩最终定下了三条粮草运输的路线。
第一条:从甘肃河西走廊一带直接购买粮草,出嘉峪关,过玉门运至新疆哈密。而左宗棠为了亲自督查粮草购买问题,放心不下,也选择进军路线为这一条。
第二条:由包头,归化经蒙古大草原,运输至古城(今奇台)一带。
第三条:自宁夏经蒙古草原运输至古城一带。
左宗棠干枯的手指指着新疆哈密一带:“中俄战争,我在心中细细推衍过不下十次,如果主战场在哈密一带,有天山作为屏障,身后有新疆,甘肃,乃至西藏地区为我们支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才能最大程度的降低我军索要付出的代价。”
新疆,哈密一带,坎儿井年久失修,左宗棠命令西征军前锋部队,先到哈密,帮助新疆同胞,重新修建完善坎儿井,做好屯田积粮,就算战况不容乐观,也可以一直和沙俄相互耗下去,打持久战。
新疆地理位置偏僻,且土壤大多为沙石,虽有雪山融化所带水源,可大部分都会渗入地下,水源一直是新疆同胞很重要的问题。
坎儿井轮廓,最早出现于约西汉。当时的统治者派军队打仗时经过新疆,发现了这一难题,经过不断的实地勘察,最后军队携同新疆同胞,就这种沙地型土壤,修建了日后全世界都著名的一个水利工程:坎儿井。(坎儿井具体构造,科学依据,不在本书讨论范围之内。)
后来经过历朝历代的改进,坎儿井这一工程逐渐走向完善,至今养育着新疆同胞。
在一旁的刘锦棠低声问道:“大人,朝廷国库空虚,给咱们的军费也就是两百万两,这场仗怎么打?”
时间回到左宗棠还未出京城,与李鸿章为首的大臣进行辩论时,有人提出的一项很现实的问题:“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而今国库空虚,我们拿什么去收复新疆?拿脑袋?还是拿这一腔热血?”
事后左宗棠向别国借款白银五百万两,定下利率一分三厘,而普通借款利率最高不过三十厘,翻了这么多番的借款称之为高利贷,驴打滚也不为过。
当时有人刊登报纸质疑左宗棠,甚至污蔑与他,说向别国借款五百万两,只是中饱私囊,拿去打仗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方然仔细打量着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虽老矣,虎威犹在。
老人细细的磨砂这盘制作精良的沙盘:“从别国借款五百万两,应该已经快要入库,朝廷马上又会从海关那处克扣下将近三百万两白银给咱们当作军费,共计有一千万两白银,够咱们紧紧巴巴的打这一场仗了。”
老人更多的是总体上的战略部署,具体的打仗情况则要靠眼前这个一身煞气虎背熊腰的将军刘锦棠。
细细商谈已至深夜。
等刘锦棠和方然退出帐篷时,还看见帐篷里的影子咳嗽不断,却亦然站的笔直,环顾沙盘,深怕有一处漏洞,危及大局。
刘锦棠不同于杨大那般话唠,反倒是格外沉默。
后来左宗棠病逝,方然前去拜祭,果不其然,此人也在灵堂之中。
当夜,二人大醉。
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带着哭声,短短续续向方然提起当年的事情。
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天国大军围攻长沙,湖南巡抚张亮基眼看就要城破身亡,这时受了郭嵩焘勉励的左宗棠帮助张巡抚死守长沙城,将全部军事悉数托付于左宗棠,自幼熟读兵法的左宗棠自然如鱼得水,严守长沙城三个月之久,太平天国大军就此撤去,这个男人风光的一生就此拉开帷幕。
刘锦棠与左宗棠相识于长沙防守战,不知道杀了多少个借着云梯爬上墙头的太平天国的士兵,又或者丢下去多少块上百斤重的石头,倒下去多少锅滚烫的热油。
自己研制的土炮,到底就是没有那洋人手中大炮的厉害,点着导火索,捂着耳朵一炮轰向城墙,却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大黑坨坨,就是他娘的声音大,这一炮下去,就连隔着几十丈连城墙上的刘锦棠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雷声大,雨点小。反而倒是激起了刘锦棠的血性和杀意,一刀砍翻有一个爬上城墙的士兵,已经卷刃的大刀劈进肉中,却再也拔不出来。又是一个士兵从云梯上跳下拿着手中的长剑刺向刘锦棠。
一个闪身避过:“去你娘的!”一脚踹在那人的小腹之上,肚子里的肝脏、胆囊、胃部被踹得稀巴烂,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就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吃过早饭开始,两军开始对垒。一直比拼到天色发暗,明亮的星星已经升上天空,已经麻木的刘锦棠使劲睁开被鲜血凝结黏住的眼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都到晚上了啊。”
眼前站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狼狈的男人,鲜血糊在全身看不清人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你爹。”这是刘锦棠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后来他跟着这个男人,走南闯北,建立起了一只名震天下的军队:湘军。
而刘锦棠就是湘军中的第一批元老!
而那个男人也成了轰动朝野的:左宗棠!
不复当初虎背熊腰的刘锦棠坐在凉亭,猛的灌下一大口酒。
显得有些絮絮叨叨:“左大人病逝福州,这个曾经有无数头衔在身‘二等恪敬侯’‘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两江总督’‘南洋通商事务大臣’甚至死后还被追加‘太傅’谥号‘文襄’的男人又有谁会记得?又有谁会怀念?”
又有谁记得我不知道。
但这段往事,这个传奇般的男人,有刘锦棠这个观众,有方然这个听众,薪火相传,中华的脊梁终归不会断。
是夜,福州大雨倾盆,城墙东南角,被劈出一个大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