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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一声,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上好的湖州毛笔断在林子司手中。
“你的意思是说,送不出去?”冰冷的语气,毫无波澜。
林府家仆低头禀报,“少爷,我们这三天来派出送信的手下,全都暴毙在途,无一幸免。但老爷和殿下的书信,却能顺利送入驿馆,看来是……”那人偷瞄了眼林子司的神情,小心翼翼,“估摸着是有人故意断了我们的书信往来,不让我们传递消息。”
“一群废物。”
林子司声音虽轻,一丝情绪都未参杂,就像只是在简单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即便这样,却吓的家仆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死了几个?”
“五个。”
“信呢?”
“……”来人一番犹豫,缩起脖子,小声答道,“……不见了。”
一计狠戾的眼刀扫了过来,来人疯狂磕头,额头间已见点点血红,悲切的肯求道,“少爷恕罪,少爷恕罪啊。”
“回府后,自己领罚。”林子司收回目光,换来一阵磕头谢恩。
可林子司眉头紧锁,全然忽视来人的感激涕零。他不知道,究竟是谁拿走了那些信,也不知是谁隔断了自己的消息往来。那些书信落到任何人的手中都是危险万分,一国来使,私通信件,这是大忌。更何况信中所写之事,无论是自己向殿下汇报的大燕动向,还是向父亲征求的对林语暮的处置,任何一件翻出来,都是能置他于死地的把柄。
更或者,一个念头划过脑中……林子司瞳孔一缩,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越崇授意封锁驿馆消息,为的就是让自己自乱阵脚,好将过错推在自己头上,解了大燕眼下困局?
握紧双拳,林子司闭目不语,努力平复自己此刻心中的一片杂乱。没了父亲和殿下的指派,自己孤军作战,一步步都走在刀锋之上,稍有差池,出事了不仅是自己,更是整个林家,还甚至波及云国。
不能乱,自己此刻最是不能自乱。
“少爷,炳王府方才来人传话,说炳王请您辰时三刻前去王府一叙。”一个家仆走入房中,冲林子司回禀着。
猛然睁开眼睛,林子司转头问道,“炳王府的人可走了?”
“还候在门外。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让他等着,我有信要交给炳王。”说完,林子司提笔而书,不一会,两封书信已然成形。
两封书信,装入两个一模一样的信封后,林子司吩咐道:“你同炳王府的人一起去见炳王,将这一封信,当面交给炳王。而待你离开炳王府后,便将另一封,交给南城药铺一个姓蒋的伙计,他是父亲的线人,由他将信带回云国。”
“切记,行事务必要光明正大,切记不可偷偷摸摸,做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
“可少爷,我们之前那么谨慎都被人发现,此次这么张扬,难保……?”
“物极必反,我就是要试试,这背后藏得人究竟是谁?”林子司看着断做两截的笔,勾起嘴角,小声默念,“更何况炳王也该派上用场了。”
……
一个时辰后,林子司在湖口码头看着一辆不打眼的马车缓缓而来,停在离码头小亭的半里开外。
一人走近林子司,行李道:“林侍郎,王爷请您上车相谈。”
林子司眉毛一挑,也没有说话,安静的跟着来人上了马车。
车内的越则炳看也不看林子司一眼,全然顾着手上的书,一言不发。林子司见此,也不敢多言,只是静静的坐着,等待越则炳先行开口。
既然现在越则炳能出现在他眼前,这就说明,那封信是顺利送出了驿馆,只要信能送到父亲手中,父亲自会明白此时自己的处境,必然会派人相助,到时自己也就轻松许多。
大约过了半柱香,越则炳终于合上了书页,沉声道:“湖光美景,林侍郎也是兴致高涨呐。”
方才他派人通知林子司过府一叙,没成想却是收到林子司书信一封,将见面的时间地点通通改变。若非自己派伏潽跟踪林子司在此的动静,只怕会以为他另有目的。毕竟自己同一个别国使者,来往太过密切,也绝非好事。
“王爷恕罪,是在下私自做主,将见面之处改为此处。”林子司一边赔礼,一边问道:“不知王爷唤在下来,有何要事?”
“林侍郎,你来燕目的究竟为何?”越则炳看向林子司的目光犹如寒冰,迫人心神。
敛去目光,林子司低头道:“为云燕两国久安大计,这一点还需仰仗王爷相帮。”
“是吗?”越则炳一阵嘲讽,“听闻林侍郎同其他人相谈时,对于那三百里地的说辞,同对本王说的可不太一样?”
林子司面对质疑,礼数丝毫不差,脸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混了这么多年的京都公子,身上举手投足的风度,可不是谁装模做样的学上两日便能伪装出来。
“回禀王爷,此举是为王爷考量。在下请王爷出面,劝服燕皇归还土地,王爷为此尽心尽力,在下很是感激。但若其他人同王爷口径一致,只怕会令燕皇起疑,对王爷您心有不满。”
林子司细致的解答着越则炳的问题,幸好先前父亲对此有过交代,不然只怕难以让此人信服。话虽说的如此平稳,但林子司心中一沉。
果然越则炳在大燕的影响远比自己看到的更加深远,自己同其他人的密谈,转眼就被人捅了出去,什么都瞒不过他。
越则炳不容小觑!
林子司的这个回答,道理上还算可以接受,毕竟若父皇没有疑心,恪王也就不会惨死。
“父皇最近虽有动摇,但圣意难测,本王也不能保证什么。”
要的就是燕皇背信弃义,根本不会归还三百里的边境,否则云国日后拿何事做文章。林子司心中虽这么想,但面上却也神色不显。越则炳不过就是个棋子,自己让他帮忙说服燕皇,为的就是让他说的越多,燕皇便越会怀疑,最终反倒是拒不还地,云国的目的也方能达到。
林子司一笑,看向越则炳道:“炳王您诚意如此,我们也自然要有所表示,才符合你我约定。”说着将一封信从袖中掏出,递给越则炳,“王爷同煜王之间,差的不过是兵权二字。这个是我家殿下送给您的第一份谢礼。”
越则炳打开一看,上面竟是一封家书,收信人竟是左卫军的左领军卫,鲁成尧。
听林子司的解释,鲁成尧有一孪生兄弟,同其母定居云国,鲁成尧纯孝,对其母言听计从。而这二人,早已被萧承衍握在手中。看这意思,萧承衍是要将这个棋子送给自己?
左卫军旗下五百人,虽人数不多,但个个皆是万中选一,有了他们,自己也是多了一份保障。
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越则炳转头挑眉道:“第一份谢礼?这么说,还有其他?”
林子司笑笑,看来越则炳动心不少,回答道:“不知王爷可知谢昀?”
“户部侍郎,韩相的心腹。”
“也许是韩琚年事已高,管不住手下的人,谢昀私自贩运香料至云国,不巧被人查获。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王爷可知这批香料价值几何?”
林子司顿了一顿,伸出五个手指,轻声道:“五百万两白银。”
“什么!”
对于越则炳震惊的表情,林子司早已预料,“听闻以谢昀的官阶,一年俸禄不过五百两,那这五百万两的本钱从何而来?或许是官场往来,更或许是户部库银?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王爷重伤韩琚。”
越则炳沉默不语,林子司说的不错,抓住谢昀,便能抓住韩琚这个老狐狸的马脚。盘踞朝堂数十载,韩琚每一步都谨慎至极,让人无处挑错。削弱了他,便是壮大了自己的势力。
婆娑着手上的扳指,越则炳眯起眼睛,眉梢一挑,“好像林侍郎对我们大燕之事很是关注?莫不是想转投大燕?”
语中的讽刺和试探,林子司如何听不出,只好讪讪一笑:“日后的大燕都在炳王您的手中,若有需要的地方,您只管吩咐便是。”
冷声一笑,越则炳调侃道:“林子司,你不觉得你我之间的谈话,很像是本王卖国求荣,背弃大燕?”
林子司心中一惊,赶忙打着圆场道:“王爷说笑。”
“有些事情,可以玩笑,但有些……本王从不说笑。”声音虽轻,就如同利刃划过脖颈,虽无声无息,但却一刀见血,一剑封喉。
被越则炳眼中的威慑和冷峻一看,林子司后背一凉,头皮发麻,连对视的勇气都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
这是,在警告!
“…...多谢王爷提醒。不知王爷可还有兴致游湖?”林子司顾左右而言他,转了话头,避而不谈。
看出林子司的闪躲,越则炳轻蔑一笑,冷声道:“你说呢?”
该说的正事都已说完,还要幌子何用。
“如此,在下告退。”
退出车外的林子司看着远去的马车,这才长出一口气。一阵秋风吹过,林子司觉额头一阵凉意,手指一摸,惊觉一层冷汗。
殿下和父亲原本十拿九稳的计划,此时他有些不确定了,越则炳当真是在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步上钩吗?
一个人影靠近,凑近林子司低声道:“少爷,那个药材铺的伙计。死了。”
“什么!”林子司猛然扭头,盯着来人,不敢相信。
“方才您有客会见,我这才没有告诉您。那个伙计刚一出城门,便是死在城外河边,一刀毙命。”
“出了这么多的命案,燕都府尹没有动作?”
“没有,城里静的出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子司一声长叹,送给炳王的信安然无恙,送回云国的信却无一幸免,意图已经在是明显不过,有人要让自己画地为牢,不得动弹。同时能命令燕都府尹活动都护卫的人,只怕正是燕皇越崇。
“轰隆”天边响起一声闷雷,家仆小声提醒:“少爷,要下雨了。”
林子司抬头看着前路,湖边迷蒙,看不真切。他从没有一刻觉得如此压抑,四周的水雾好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上气。
大水淹金,前路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