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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小魔头愤然离开后, 沈眠开始认真思索, 那小鬼的母亲是否还健在?倘若人家已有妻室,那他是决计不肯横刀夺爱的。
所谓职业操守,便是如此。
他胡思乱想了许多,也没想到对策,可那小魔头连着好几日不曾来这座宫殿, 他被晾得久了,不免生出别的想法。
他既然来了魔界, 总要见见魔尊才是,原主的体质特殊, 是上好的药鼎,魔尊必舍不得杀了他,他也可借机哄骗对方为他修复元丹。
他可没有原主那等耐心, 在魔界枯等个十余年, 才等到翻身的机会。
他要趁容颜尚未老去之前,找到那位魔界尊主。
魔尊没有名讳,世人只知道他是魔尊, 当世间上还有无数强者, 强者尚可登天化仙时,魔尊之名便已响彻大陆。可即便是那个时候,修行大能林立的最好时期, 也没人杀得了他。
世人都惧怕魔族, 因为魔是神的天敌。
相传数万年前, 因人类信仰而诞生出第一位神明, 是为仙帝,仙帝觉醒神识,创众仙,立大道,以无上神力维护人间安宁。
然天地不仁,降生魔帝为祸人间,这片大陆生灵涂炭,战乱不休,最终仙帝舍生取义,为除魔而陨落,终是将和平带回人间。
仙帝神魂堕于人间,人间自此有了天地灵息,凡人可修成仙之法。
魔帝之躯坠于大陆极北洛水之畔,化为幽冥山川,他的追随者在此地繁衍生息,成为魔界。
而魔尊,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是忽然有一日,动乱许多年的魔界有了主,万魔服从,呼为“尊上”。
原主记忆中,他虽然是魔尊的炉鼎,却记不住那位大人的相貌,每每回想,只依稀记得,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
这里的“高大”,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高大,而是真的很高大。
大约修魔修到一定境界,身体会被锤炼到极致,体型也会相应变化,魔尊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那样高,却不会显得笨拙,他的身材很匀称,健硕,完美,冷肃得有如一座雕塑。
原主很惧怕他,那位大人在床笫之事上并不会怜惜人,尤其对待一个卑贱的炉鼎,更是只当做个死物看待,而且因为体型高大,那里的尺寸自然也很可怖,原主几乎被折磨得死去。
魔尊伤势未愈,不肯让他死,到他那种境界,让一个人不死的办法有很多,他替沈惊羽修复了元丹,恢复了金丹修为。
沈眠暗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可不想攻略这位大人,最多陪他玩玩。
其一,他不认为魔尊是天命之子,因为这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二,他这可怜的小身板,可舍不得让个怪物瞎折腾。
沈眠是很容易将想法付诸实践的人,当初,他家里不肯让他打职业赛,认为没前途,切断他所有生活来源,他还不是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底了。
当然,那时候毕竟小,脾气倔,现在棱角磨平了许多,只是骨子里还是很叛逆。
他走出了这座宫殿。
尽管知道外面很危险,他还是走了出去。他需要知道自己在哪里。
原主在魔界生存了几十年,许多地方即便没去过,也听说过,可这里,他的记忆里却是毫无印象。
当沈眠走出那座宫殿,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小角落,外面的世界,更像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大宫殿,十六根金色蟠龙浮雕柱整齐排列,仿佛天塌下来,都可以支撑得住。
这里很宽阔,宽阔到看不到边界,也很冷,到处看不到光线,只有焰石为他提供照明。
他看到周围墙壁上刻着的图案,竟是紫鸦。
沈眠这会已经想明白了,那些紫鸦把他抓来这里,是给小魔头治病的,先前吃他的血,也是为了验证有没有找对人。
大约是他先前掉进水里,伤口开裂,血味把那些鸟引来的。
到头来,他跟原主的区别仅仅是,原主被魔界弟子抓来做炉鼎,而他被一个更可怕的小魔头抓来做血库。
也不知道谁更倒霉。
他继续沿着墙壁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走到沈眠都快没了力气,他看到一道大门,那是玄黑重铁铸造成的门,足有十多米高,门上雕刻着晦涩繁复的符印,似乎被下了某种禁制。
沈眠探出指尖,果真门上浮起一片金光。
这小魔头真是可恶,既不来见他,又不准他出去。
沈眠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咬破食指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在门上,那片金光更盛,片刻后,门上的符文似有松动,沉重的玄黑重铁门吱呀吱呀地响起,向两边敞开,只狭开一条细缝。
沈眠不肯再滴血,侧身从细缝里钻了出去。
就在他走出去的瞬间,那道大铁门消失不见,而他,出现在另一座大殿之内。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有许多魔族,好在境界不高,并未发现他。
沈眠藏身在角落里,几个低阶弟子路过。
却听一人道:“此番浩玄仙宗集合各大宗派,世家子弟,说要踏平我们幽冥山川,尊上这许多年来只顾着闭关修行,倒叫他们忘记教训了。”
“你们可曾听说,尊上降临冥川之畔,将浩玄仙宗那几个长老打得吐血不止,修为境界都倒退许多,实在解气。”
“乌合之众罢了,且看他们日后谁还敢乱吠。”
他们渐渐走远,沈眠听得不真切,索性跟上去,混入其中。
魔尊出关,大败修行界,如今魔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沈眠身上穿的是魔界衣饰,自然不会有人察觉他有不妥。
“我倒听人说,修行界此番出现好些个天才,尤其是一个叫姬长离的,竟用剑抵挡住了尊上一击,虽然只是一击,可他是区区元婴巅峰的修为,哪里比得上魔界至尊!传闻说,他手里那把剑就是神器……”
说到“神器”二字,他嗓音明显压低许多,周遭众人眼里都是惊惶。
沈眠问:“神器很厉害吗?比咱们尊上还厉害?”
其他几个人看着他,跟看着傻子似的。
“小兄弟,你是新来的?”
沈眠笑道:“小弟刚入魔,还不曾炼成魔体,惭愧惭愧。”
其他几人见他唇红齿白,脸蛋美得不似凡人,衣饰又不俗,不同于寻常弟子,许是哪位大人殿里伺候的,便也不再深究,耐心与他解释。
——仙帝以身祭器,遂除魔。
这是这片大陆一直以来的传闻,这句话中的“器”,指的便是神器,其威能可毁天灭地,除魔诛神。
即便魔帝临世,也未必抵挡得住。
沈眠道:“只怕是假的,那姬长离区区元婴期,何来灵力驱动神器?何况神器通灵且骄傲,又如何肯认他为主?”
“是了,想来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沈眠跟着他们一路从东殿,到了西殿,大殿之外,魔界弟子立在殿外,恭迎尊上归来。
先前那几人问他:“你是哪个殿的?”
沈眠直接报上原主前世所在的“浮屠殿”,那几人看向他的目光便有些可怜,浮屠殿的殿主是个极好色的老家伙,手底下也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这等绝色美人实在可惜了。
沈眠扯唇笑了笑,大致也猜到他们的想法,原主先前便是被浮屠殿弟子掳去,也的确侍奉过那老家伙,还从他那里偷学了不少魔族功法。
几人给他指了路,道:“浮屠殿便在那里,今日各殿弟子都来恭迎尊上,你快些回浮屠殿的地盘,免得惹是生非。”
沈眠问:“尊上会来吗?”
“这个倒不好说,尊上每回闭关千年,只有四位大司事为其护法,旁人都不得近前,我等也不曾见过尊上真容,传闻尊上极威武高大,抬手可遮日月。”提起魔界尊主,几人眼中皆是憧憬向往。
沈眠笑了笑,道:“多谢几位兄弟指点。”
言罢,他闪入人群里。
浮屠殿多的是人用炉鼎练功,见到沈眠这般美人,一个个便都红了眼珠,问他从何处来,是哪位殿主手下的。
沈眠用谨慎的口吻,缓缓说道:“那位大人。”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这些人便会各自脑补成所谓的“那位大人”,也不敢再打他主意。
可浮屠殿主却不是容易打发的人,老家伙幽幽地看着沈眠,道:“你的衣饰虽然华美,却没有可以象征身份的令牌,即便是谁殿里的,想来也是不得宠的。”
沈眠正要分辩,这老头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虽然入了魔,却曾是个修行者,元丹破碎,根基尽毁,最有可能是俘虏,你又躲躲藏藏的来到我浮屠殿的地盘,莫非是私逃出来的?”
沈眠厌恶道:“我敬仰尊上,特地前来恭迎,有何不妥?你说了这许多,有本事去找我主子对峙!”
那人道:“你主子?你主子是何人?”
沈眠道:“我主子就是住在东殿的那位大人!”
老家伙闻言一怔,却是连连发笑,道:“实在荒唐,你可知住在东殿的是谁?”
周遭更是哄笑连连,显然都不肯相信他的话。
“东殿的主人,便是尊上!其余住在偏殿的,是掌管魔界一应事务的四位大司事,莫非你要说,四位大司事中有谁胆敢把你藏在尊上的宫殿里,偷偷享乐?”
沈眠沉默片刻,问:“不知尊上他,有没有儿子?”
“…………”
***
浮屠殿都是些色胆包天的人,原本等候在这里,不过是走个仪式,谁都知道尊上不可能莅临,此时得了个世间难寻的尤物,怎能不心急难耐。
老家伙紧紧捏着沈眠的细腕,掩饰不住眼里的淫yu,道:“你与本座回浮屠殿,本座定叫你欲.仙欲死。”
沈眠嘲讽道:“你这老货提得起枪吗?我说了我主人就住在东殿,他捏死你,有如捏死蝼蚁,你若当真不怕死,只管试试。”
“那你倒是说说,你主人究竟是尊上,还是四位大司事?”
沈眠道:“凭你也配知道?”
“你这人族小孩倒是嚣张,只是今天谁也救你不得!快随本座走!”
沈眠见唬不了他,便大喊道:“我是尊上的人!”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我前些天被尊上带入东殿,日日宠幸!直到他出征在外,我才有机会逃出来,你敢碰我,我必叫你粉身碎骨!”他一字一句,说的掷地有声,仿佛极有底气。
只有他自己清楚,全是吓唬人的。
浮屠殿主见他说的这般笃定,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早有传言说尊上此番提前出关,只是不曾露面。何况,这个人族实在过于美貌,世间谁会不动心?即便是魔界最强大,最不通人情的冷血尊主,谁又说得准会不会起色心呢?
这时候,天空飞过万千只紫鸦,将天地光辉尽皆覆盖。
沈眠知道,紫鸦是小魔头的眼睛,小魔头不在的这些天,都是它们提着一筐筐红枣给他。
而西殿最上方的王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下方不远,站着四名大司事,身穿黑袍,毕恭毕敬地立于王座之下。
四位大司事长老,在魔界仅次于魔尊的地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此时他们微微垂首,目光温顺,任凭座上之人差遣。
而座上那人,距离并不遥远,可是谁也看不清他的相貌。
就在此时,浮屠殿主握着沈眠的那只手莫名燃起紫色火焰,瞬间将那只手烧成灰烬,亏得这老家伙反应极快,自断手臂,才保全了性命。
他苍老的面庞闪过惊愕,以及难以形容的恐惧,慌忙跪拜于大殿之间。
“卑下有错,卑下有错,请尊上降罚!!”
不必问错在何处,只需认错,认罚,这是幽冥山川的规矩,这片土地,魔尊是天,违抗者只有死。
整个浮屠殿弟子尽皆跪拜在地,有如将死之人,一句求饶都不敢,只希求座上那人可以将他们当做地上不起眼的尘埃放过。
沈眠立在他们中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跪。
他还没跪过谁,所以不想跪。可他并不知道浮屠殿受罚,是因为他们在大殿之上对魔尊不敬,还是这位似乎有过一面之缘的魔尊在为他出气。
两人隔着大殿众人相望,沈眠看清了男人的面庞,正是那夜在森林,他昏迷前见到的男人。
沈眠也不知道,他是这世上,唯一可以记住魔界之主原本相貌的人。
沈眠弯起粉唇,漂亮的眼瞳里闪过喜色,他朝男人甜甜一笑,那笑容好似见到了世间最安心,唯一可以依赖的存在,在男人看来,或许也可以理解为,见到了心上人的喜悦。
沈眠缓步朝他走去,任谁也不会认为他在紧张,他就像走向自己相识,相熟的人身边,不过如此简单,只是那个人,恰好是魔界最至高无上,最可怖的存在。
沈眠道:“你终于肯见我了,我很想念你。”
男人平静许久的紫瞳蓦地划过一抹涟漪,似乎心头有什么被拨乱了。
沈眠走向他,停在王座之下,深深凝望着他,好似眼中再无其他,好似他鞋上沾染的灰烬,不是一个人的血肉化成的,好似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可以瞬息夺人性命的魔界尊主。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碰到了男人的手,有些冰冷,他便难掩欣喜,粉唇微微弯起,眼底倾泻流光,那张精致如画的脸蛋霎时间绽开美到极致的笑颜,神佛也要为之心动,何况心性本就不纯净的魔尊。
魔,从来都象征着极端。
爱到极点入魔,恨到极致入魔,抛不开忘不掉入魔,贪念过头亦入魔,这世间但凡入魔,都是某种情绪积压到了极致。
魔界之主并未动作,他没有握住那只宛若白玉雕琢的纤手,他也不曾对这个胆大包天的人族施以惩处,他只是在思考。
这个人族,莫非不知他是谁。
倘若他知晓还敢这般,想来是个傻瓜。
倘若他仍是看不透他的身份,那更是个傻瓜。
不过,即便是个傻瓜,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