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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渐起,如泼墨一般的颜色在天空中逐渐晕染开,天边密布的彤云滚滚而来,当一闪电凌空劈下时,被这暗沉穹庐笼罩在其中的帝都明亮的如同白昼。屋外不知何时开始飘摇起细密的雨雪,雨里夹杂着小雪滴落在房檐上发出窸窣地声响,虽小,但在这无人走动的夜间却显得愈发清晰了。
屋内,刀鸑鷟撑着精致小巧的下巴坐在案几边,似乎屋外的凄风苦雨与她无关,一旁的烛光将她的剪影倒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她借着烛火发出微弱的光亮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那柄匕首,匕首精致轻巧,大约只有她手掌到手腕间的距离。刀鞘用鎏金雕刻出古朴的花纹,刀柄握手处有着一弯月牙形的护手刃,上面缠以金丝绸带,抽出小小的刀鞘,匕首通体以上乘玄铁铸造,隐隐泛着一层寒光。她的手指摩挲着匕首,寒意紧贴着她的指腹,忽然触及到一条细如丝线状的长痕,眉头紧蹙,凑近一看,那细痕竟在烛光下发出殷红的光泽,如同是用人的鲜血淬炼凝固而成。
这个想法跃进刀鸑鷟的脑海中时,她心中生出恐惧,差点甩手将匕首扔出几丈远,但转念一想又觉着或许日后能有用上它的地方,于是她还将那匕首原原本本地插入刀鞘,放进了怀中。
放好匕首,她似乎想到些什么,她将手伸进衣襟里,从中拉出一根红绳,只见红绳的一端静静地悬挂着一块玉佩。云若初为她换药时定能看见这枚玉佩,但刀鸑鷟至始至终未想通的是为何她不用这块玉佩作为凭证来与自己交易,若是日后有机会,定要她为自己解此疑惑。
再说回这块玉佩,它的不同之处单从质地上看便有异于其他玉佩,澄澈透明,甚至就像是一块寒冰,拿在手中便能感受到从那玉佩上传来的阵阵寒意,从手掌直蹿至五指指尖。
玉上刻了一只麒麟,鹿角龙头,麒麟乃仁兽之兽,吉祥之宝,天地诞生之初,飞禽以凤凰为首,走兽以麒麟为尊,麒麟便也是权贵的象征。
这块玉佩,她从小便携在身上,寸步不离,也从不拿于人前,细致保护收藏着。然而她却不知个中原因,甚至连这块玉佩的来历,她也不得而知,只是得了师傅的指令,要她记得不论何时何地需护好此玉。
似乎在她面前是一道浑浊而坚固的屏障将她与所有的真相生生隔开,寻不到一丝线索。
千般疑虑万般思绪都像是缠绕在一起且混乱不堪的细线,理不出半分头绪。也是这缠绕的丝线却犹如千斤压顶般沉重,让她难以喘息。
就在她神伤之际,屋中的滴漏发出清晰的水滴音,子时了。
她来不及再细思更多,只得迅速揣好玉佩,快步走至门旁等候云若初的到来。即便她并不完全信任云若初,但如今别无他法,与其在此处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次,尽自己所能逃出去。
果然,不出一会儿便隐隐听见云若初那原本柔和的嗓音染上一丝急躁,从院外不远处传入耳中,只听得她说清荷苑起火,叫所有的侍卫都前去救火。
她贴着门静静地听着,待听得那些侍卫操着刀剑一起跑远了,再无任何声响之后,刀鸑鷟才确定守卫之人已经离开。
于是,她推门而出。
她立在房门前,最后朝着院外望了一眼,那一角月华锦裙飘入她的眼里时,只见云若初端端立于院口假石山旁,向她微微点头。
刀鸑鷟转过身,脚上加快速度,却不时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打探。不一会儿功夫便一袭黑衣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在云若初的眼中消失不见。
刀鸑鷟一路无阻很快便来到了云若初所说的西苑,穿过长廊便是西苑的尽头,但云若初却并未像她所言那样在那里等她,而是在她来后不久才一路小跑着过来,怕是没想到刀鸑鷟速度会这样快。
刀鸑鷟年龄虽小但却已经比云若初高出了半个头,她扣住云若初的肩膀,施展轻功,两人便飞身跃出了刑部尚书府,可以说顺利的有些可疑。
此时已是子夜,街市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再则自北漠战火不断,南朝出兵援助荆漠以来,每到子时便会擂鼓百声以示宵禁,当然刀鸑鷟自是不会知晓南朝的规矩。
身处空无一人之地,眼前是纵横交错的街市,她从未来过南朝,更别说涉足帝都,此般浩大,此般复杂,她压下心中疑虑,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要躲藏在何处才是安全的。
眼前左右各一条道,径直也有一条道路,她垂下眼睫,极力的适应这毫无光亮的暗夜,自幼便有夜盲之症的她从不在夜间独自出行,眼下却是情势危急,迫于无奈。
好在有云若初带路,她想她们应该能够不费工夫便到达城门。
“跟上我。”云若初走在前头,放低声音提醒刀鸑鷟。
于是她迈开步子跟在云若初身后。
凭借着行路的经验,虽看不真切四周的坏境,但至少还能够靠本能摸索探行,东绕西拐一条又一条街市,直到足够远时,她们才逐渐放缓了步子,贴着街市上商铺的墙壁向前走动。
只是走着走着她便察觉到身子有些不太对劲。体内那把火突如其来,灼上心头,烧的炽热。
她的指甲扣着墙壁的缝隙,又咬牙挪动了两步,只两步额上便已经落下几滴汗水来,逐渐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开始泛寒颤抖,果然那寒冷刺骨的冷意倏地在胸腔内肆无忌惮的蹿开来,猝不及防。
云若初似是察觉到了她身子不太对劲,也即刻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搀扶住她,“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还想忍着痛向前走,却如何也挪不动脚步了,整个身子似被两股力量生拉硬扯,难以冲破桎梏,却抖动的愈发汹涌,那心尖上的疼痛也更加难以忍耐,脚下一阵虚浮便顺着墙跌了下去。
“鸑鷟!”耳边传来云若初一声惊呼,但刀鸑鷟此刻已无力再去在意更多。
真是可恶!定是那噬魂钉!何时不挑,偏挑此刻发作!
心中不禁咒骂那岳峨眉手段狠毒,难怪顾青城不喜欢她……额上的汗水顺着惨白的面颊滑落,沾湿了鬓角的发丝。她双目紧闭,秀眉紧蹙,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扣住地面,想是太过用力,指尖已是渗了鲜红的血珠,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出一般,仍旧由手指在地面的砂砾上划出刮痕。
云若初见她面色苍白,神色痛苦,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敛过衣袖来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只盼着她能够减轻哪怕一丝痛楚。
风愈发急了,雨雪一点一点聚集,浸湿了她们的衣衫,紧紧地依附着皮肤,不一会儿整个单薄的身子都已经被风雪灌满了寒意,而这对此时本就伤情发作的刀鸑鷟来说,无疑于雪上加霜。
就这样半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她手脚冰凉僵硬,觉着自己怕是会就此沉沉地睡去,她真的要死在异国他乡吗……她害怕的甚至忘了蜷缩起身子来获取一丝暖意……只觉着头脑越来越昏沉,疲惫如同浪潮般狠狠地打在她瘦小的身子上,双眼不断地耷拉下垂。
她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个单薄却不失温暖的怀抱,萦绕着清雅的莲香在鼻息间穿梭往来,她即将在这充满暖意而安稳的念想中熟睡。
但就在那个时候,远处却闪烁起微弱的光亮,她微微提力偏过头去,双眼半闭半开看向光源来的地方,是火把……
火把!这两个字使她陡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咬着银牙,用尽了全身仅有的余力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并一把拉扯住云若初的衣裳,而触及地面的那只手却丝毫没有了感觉。
“就在前面!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这话如惊雷般响彻在空荡的街市,他们果然是被派来抓她的,“小心别伤了小姐!”
若初姐姐……刀鸑鷟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看向同样讶异而慌乱的云若初,果然任何人都不能轻信……只是她这般究竟有何意义?费尽心思在自己这里取得信任,与自己交易、助自己出逃,怕是早就告知了她的父亲掐算好时辰派人来抓她……
来不及细想。
她慌忙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顾不了此刻何等狼狈,也顾不得此刻身体的不适,她奋力的朝黑夜深处跑去,只要能够甩掉身后那群意图抓住她的那群侍卫。
而云若初也在她身后渐渐遥远。
雨雪落在她的肩头,她的发上,寒意更是自此蔓延开来,愈渐汹涌,不可收拾。
她本就气息不稳,如此一来更是加剧了她身体的负担,没跑两步她便觉着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嘴角边的血渍她也顾不上擦干,只是凭着感觉疾奔。转进一条小巷时,前方如豆的暗黄色的光点进入她的视线里,她仿若看见了生的希望,想着不论如何一定要到那光明所在之处。
一头栽进了还点着烛火的这家商铺,似乎吓着了商铺中本在谈话的人们,可她哪还能顾及那样多。
此夜无月,幽深无边的暗夜与望不见尽头的天际就要让她陷入绝望,可现在,她微微抬头,眼前是一袭白衣模糊的身影。她虽看不真切,但却由衷的觉着这人隐在光影下的面容是这般柔和,眉眼间竟是归退山林的静意,被围在这烛火下,似乎生出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耳边是掌柜惊呼的声音,眼前是一蓝衣男子惊讶无比的眼神,还有那一袭白衣伸出来扶她的手,一阵药香传入她的鼻腔,是何等的安心,于是她任自己的神思松懈,脑海一片空白,便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里周遭都是一片漆黑,只有那隐在光里的白衣男子似乎是整个梦境唯一的色彩。
他在远处,立于一颗梨花树下,素白袍迎着猎凤飞扬,如墨的青丝用缎带轻轻地绑着,倾泻在后背,云淡风轻,端方温良。
她依然看不清他的眉眼,他的面容,但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那首她读过的词。
陌上少年郎,满身兰麝扑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