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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嘉诚是个能忍的人,便是被孔雯打了脸这样的事也没有露出一丝半毫在脸上,只是待皇爷又幸罢了孔司帐之后过去悄悄地问了一声:“皇爷今儿还在妾这里歇否?”
郗法有些尴尬,微微地咳了一声道:“自然是在你这里的,你去吩咐布置吧。”
沈令嘉也不多说,只管脸色平平地退下去了。郗法心里微愧,自然在夜里与沈令嘉温存一番不提,第二日早起更加赐金帛。
第二天一早正是正月初五,春节假的最后一天,合宫都在为昨晚上沈长使越过姜宁训去伴驾的事议论纷纷。沈令嘉送了郗法出门之后就袖子一撸去了长秋宫,路上遇见好几个与她一道进宫来的低等嫔妃,都陪着笑与她献殷勤。
沈令嘉只是不理,一路疾行到了长秋宫,后头已经没人跟着了,她一见臧皇后便扑过去跪下大哭道:“娘娘救救嫔妾吧,妾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她向来是个知情识趣懂大体的人,猛可地这么一哭倒把臧皇后吓了一跳:“怎么了?快起来!”春水已经去传了洗脸的家伙事来了。
沈令嘉由着绿波把自己扶起来,口中呜咽不停道:“妾也是金陵士人之女,正经大挑进来的秀女,皇爷的长使,如今倒要被个奴婢骑在头上了!”觑着左右都是臧皇后与自己的亲信,不怕丢人丢到外头去,便一五一十将昨夜里孔雯不守规矩,在妃嫔宫里邀宠的事说了。
臧皇后松了一口气,先斥道:“为了一个奴婢,倒在这里慌慌张张起来,你的规矩在哪里?”
沈令嘉啼哭不已,只管谢罪,并不说话。
臧皇后又心软了,道:“这孔雯原是在潜邸时就一路伺候过来的,她打十五岁上跟了皇爷,向来老实知事,并不多要恩宠,这一回想是一时糊涂。你是主子,她是奴婢,你不要和她计较。”便命开了自己的胭脂匣子来,叫春水带着沈令嘉道侧殿里去上妆。
一时春水替她梳妆毕,又重梳了个飞仙髻,将两鬟高高地立起,带到臧皇后面前去看。臧皇后左右看看沈令嘉妆容得体,并不像才哭过的,便从自己的妆奁里挑出对儿宝石满嵌的凤钗亲手替她戴上。又亲自折了窗下一枝西施粉,替沈令嘉簪在发髻正中间,低低垂着,半掩额际,十分婉约娇柔,惹人垂怜。
沈令嘉故作惊讶道:“娘娘……”
臧皇后笑眯眯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么着打扮真精神——你乖乖的,改日我叫孔雯去与你赔罪。”
沈令嘉见好就收,羞涩垂首道:“一切尽凭娘娘安排。”
两人便又闲话一回,沈令嘉问了些银作局的人情世故,又夸赞班虎儿能干,多亏了主子娘娘调理得好。
臧皇后笑道:“得啦,一会子小蘋与拂云还来请安呢,万一问起来,又是你的没脸。你快回去吧,我叫春水给你开后殿的角门,你从那儿出去。”
沈令嘉含羞带愧道:“是妾莽撞了,这一大早起的,竟白劳动了娘娘一场,真是罪过了。”便要跪下请罪。
臧皇后莞尔道:“原不是你的错,怎么你倒在这里赔罪呢?别麻烦了,找她们玩去吧,正月里,休丧气,喜兴些好。”
沈令嘉又行了礼,这方慢慢地退下去了。
沈令嘉前脚出了长秋宫门,后脚臧皇后就吩咐道:“去问问,看昨晚上是怎么回事。”
春水惊讶道:“娘娘不先传孔司帐来?”
臧皇后教导道:“今年进宫来十二人,要论解语,阿沈当属第一,不过是为着出身的事才没有往高里封她罢了。孔雯一个九品司帐,如何敢得罪皇爷的宠妃?要不就是有人在后头支使她,要不就是这孔雯心大了,往常欺负欺负低位嫔妃们的时候我不知道,今日阿沈是头一个敢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争执的。”
春水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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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长秋宫里就得了准信:孔雯不光在明光宫截过沈长使的宠,还在其余几个答应、家人子那里逞过威风。
臧皇后脸色阴沉:“这是当我是个死人呢!连个名分都没挣上,尚且在这里卖弄宠爱,真做了小主,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绿波劝道:“听戴凤公公说,前儿夜里沈长使叫人截了宠,皇爷却只是赐她金帛,并没有动过孔雯一指甲,可见这孔雯宠爱甚深。横竖是个奴婢罢了,又没欺负到娘娘头上来,娘娘何苦与她为难呢?”
臧皇后冷笑一声道:“皇爷把后宫给本宫管,本宫就不能容这样荒唐事、荒唐人在后宫里作威作福。”又缓和了脸色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理,一个奴婢罢了,还犯不着我亲手料理她,反涨了她的脸面。”
春水、绿波皆不解其意。臧皇后陪嫁进宫的乳母严嬷嬷却笑道:“依奴婢看,沈小主怕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臧皇后莞尔一笑。
严嬷嬷便教二婢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孔雯之所以敢欺负到主子们头上,无非就是仗着皇爷的宠爱罢了。有皇爷的宠爱,她就立于不败之地,别的小主们要动她,先要承受皇爷的雷霆之怒,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因此不受宠的小主们都不敢惹她,而受宠的小主们孔雯也不敢欺负。如今咱们要拿走皇爷的宠爱,就要先给孔雯些甜头尝尝。”
臧皇后便笑道:“难为阿沈十五六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的心胸,”又道,“春水往养心殿去问问,就说我有事与皇爷商量,问皇爷晚上过来用膳不。”春水依言去了。
臧皇后又吩咐道:“绿波去厨下盯着他们弄些皇爷爱吃的菜,你亲自盯着,再使个人往明光宫去,取一对明珠给阿沈,就说是我抚慰她的,这一路过去不必避着人。”
晚间郗法果然来了,席间问道:“什么大事,你竟这么急忙忙地叫了朕来?”
臧皇后笑道:“皇爷如今登基有数年了,照我的意思,不如趁着节下大封六宫,孩子们也是时候进位了。”
郗法想了想道:“你虑得很是,现都永平五年了,按着资历来罢:潜邸时候就伺候的进两阶,去年大挑进来的进一阶,往后以为成例,凡三年大挑过后,第二年大封六宫,使旧人进位,三品以下的每三年进一阶,三品以上的每六年进半品。至于小蘋,封无可封,也就不必再封了,赐凤冠、凤钗吧。”
臧皇后抿着嘴儿笑道:“还是皇爷周全,那潜邸时候伺候过却没给名分的那几个,就都封到九品上吧,不管是常在还是夜者,总算不是奴婢了。有空出来的位置,再挑人补上就是。”
郗法道:“你说得很好,就这么办,要是有不决处,往报两宫母后定夺就是。”
他忽然醒过味儿来:“你这不是心里都有数么?怎么倒要急可可地请朕过来拿主意?是了,”郗法笑道:“是不是为了孔雯?令嘉昨儿来找你哭了?”
臧皇后笑道:“哪里就至于哭了呢?她气得了不得倒是真的——谁家奴婢能这么打主子的脸呢?后来妾又探知,不光阿沈,旁的几个小答应、家人子们也受过孔雯的委屈,只是都没阿沈性子烈,不敢和我诉罢了。”
郗法沉默不语,眉头微皱。
臧皇后继续道:“因此妾想着,横竖也该是大封六宫的时候了,竟不如干脆给孔雯一个名分,要不然她这性子又要随着皇爷的驾去欺负别人,反闹得不可开交。小主们计较吧,失了身份,不计较吧,又气得慌。给她个名分,不光她得了实惠,也好用宫规管束管束她。皇爷看,就依着当年红叶与红云的例,给她个常在,如何呢?”
郗法道:“她果然欺负过别的妃嫔?”
臧皇后道:“皇爷自己算算在宫妃们宫里幸过孔雯多少回?妾反正是不知道的。”
郗法叹了口气道:“是朕宠坏了她,”便执起臧皇后的手道:“幸亏家有贤妻。”
臧皇后脸上一红,道:“妾这点微末本事,哪里就敢言‘贤’了呢?”
郗法叮嘱道:“孔雯年纪还轻,面皮薄,你不论放她到谁的宫里,只管以道理说她,不要忒粗鲁了,她是会听的。”
臧皇后心中冷笑,面上却道:“妾记得了。”又不动声色道:“今儿妾又往从前那几个受过孔雯委屈的孩子那里赐了些金珠锦缎,皇爷也别忘了抚慰她们。”
郗法一想,孔雯都二十一了,沈令嘉还不到十六,究竟是谁年轻?怎么年幼的倒知道容让,年长的反倒不知道了?便道:“朕记得了。”一句好话都不为孔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