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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珏身重,又有点嗜睡,起得有点晚。她还是要每天挣扎着才能说服了自已,继续摆摊。她匆匆洗漱,稍作打扮一番。正准备出门,看见梳妆台上有一个折成四四方方的纸。上面写着:请拆开,里面有内容。张珏火燎火燎的哪有闲工夫去看这玩意。她看也没看往口袋里一扔就出门了。
林士凡因为今天礼拜没上班,一大早就出门了,溜了一圈又回来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人家咖啡店才刚开门,他就进来了。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下了下来。落地的玻璃窗一尘不染,小窗帘半卷着,泛着慵倦的淡紫。壁上挂着精美的高仿抽象画,大理石桌子,藤木椅。它叫“雅流咖啡屋”,经营的是美式咖啡,优雅并不奢华。它没有上岛和星巴克那么高上和专业,不过它的生存之道是大众化。像杏林春、黄振龙,大街小巷,不拘格局。
他并非附庸风雅,空着肚子来喝这苦咖啡。他只是莫名地到了这里,莫名地进来了。他莫名地想过来看看这个小女人,顺便看看她看了他留的纸条有什么反应,顺便看看她的“工作”状态。或许她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子,跟家里赌着气呢。这摆摊指不定就是心血来潮罢了,他想。
他一大早就出去溜达,先去了滨江体育公园,又去了华南MALL那边。但又总感觉浑身的不自在。竟然从华南那儿徒步回来了。经过市场的时候,远远能看到张珏清秀的背,他才记起来自已走了很多冤枉路。这时雾霾早己散去,太阳照得她小脸通红通红的。她穿了件格子衫裤,白色平板鞋,依然看起来十分清爽,明净。他看她铺了帆布地上,一件衣服一件衣服摆了出来,叠放整齐。她头始终没有抬起,甚至有顾客来了,她也没有正面客人的询问。她还放不开啊,他在想。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她是耍小脾气或者说心血来潮来“体验”这生活。这完全是劳动者的姿态啊!她细心地帮着挑选,耐心地讨价还价。难道她真的是生活所迫吗,但看她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十分节俭之人啊,一身的以纯。看不透,他想。
他要了一杯黑咖啡。有点烫口,有点酸苦。他并非喜欢黑咖啡,对它情有独钟,什么狂野与深邃,他也没品味出来过。相对来说不怎么喝咖啡的人会更喜欢拿铁或摩卡多一点。后者温顺得多,也更为温胃。他纯粹是为了多待会,将那时间打发。
这时候,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只有两小女生在,她们似乎是亲密无间的闺蜜。脆铃似的笑声从她们那里传来。两杯袅袅的拿铁在她们跟前,她们捏着小勺子在乳白色的杯子里似有似无的搅动着。勺子跟杯壁相碰,发出的“叮叮”声,悦耳动听。细细的奶泡……对,细细的奶泡。
林士凡要了一杯拿铁打包好,深呼吸了一下,出了门。
张珏仿佛感觉到有人向她走来,太阳虽然刺眼,她依然认出来来人。她心里暗暗纳闷,这个家伙怎么老喜欢躲在人家背后?他从咖啡屋走过来,背了一身的阳光,手里还捧着一杯打包好的咖啡。走了一半,突然又折回去了。她冷哼了一声,鬼鬼祟祟。
林士凡看见张珏望向他,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想起某书提过孕妇不宜喝咖啡。不行,得回去查查。他掉头就走了,对面刚好有一家网吧。
切,张珏不屑道。
可没过一会,她又看见他远远向她走来。
“喂,隔壁的,你这人怎么回事,”她见他走近了,在她的背后站定,她抬头问道:
“你是画家?”
“……?”
“你是作家?”
“……?”
“那你干嘛在观察我,揣摩我!”
啊,原来说的这个呵,差点给说懵圈了。这女人防备心也太强了吧。不过也挺逗的。
他故意地俯身下来近距离地观察她。他看见她瞪着大大的眼睛,鼻翼和唇上都沁出细细的汗珠,倔强下巴微微翘起,修长的脖子,精致的锁骨,甚至那半遮掩的半球柔和的线条……
抵不住那灼灼的目光,张珏还是败下阵来,她是给羞赫打败了。
“其实我是城市雕刻师,”她听到他在耳边轻声说道:
“只有发现美,才能创作美。”
“滚一边去,”她知道他是拿她消遣来的,便轻喝一声:
“别防碍我做生意。”
呵呵。
“刚才其实我想给你买杯咖啡来的,后来查了一下,说咖啡因对孩子不利,我就自已喝掉了,那奶香,那浓郁的,啧啧。”
“滚,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她就差没有拳打脚踢了。
给她这一打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近几天来的乌云也尽然散开。他喜欢这样跟她交流,喜欢看她气嘟嘟的样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纸条给她塞了过去,转身走了。
张珏看到他“心满意足”地走了,还一路哼着小调,恨得牙痒痒。那纸条看也没看就又塞到口袋里了。
似笑非笑的那张讨厌脸一直在眼前晃呀晃,一直晃到收档回去。她冲了个凉,泡上衣服,再敷了张补水面膜,斜在高背椅上等饭熟,竟不知觉睡着了。尽管那张臭脸还一路跟来,进入到梦里,但并不影响这一睡眠的质量。以为只是打了一下盹,谁知醒来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都九点半了。唉呀,完了,我的饭,我的水蛋。饭,还是饭,不过不再是稀饭,是干饭,锅巴饭,一股的焦糊味。电磁炉上蒸的水蛋,不仅锅里的水早干了,盅里的半盅水蛋也早失去了它的色泽,眼看不能吃了。算了,吃个S县吧,净云呑。
天黑遇到鬼。
又遇见他了。看样子,还是个饿死鬼。他要了一碗云吞面,旁边还有一笼蒸饺,也不顾烫,正狼吞虎咽,左右开弓。他看到她在门外,就向她招手,他大嗓门一叫,这。
张珏看见了他,本想缩回去,打个盒饭算了,但又想凭什么我要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了?”
林士凡见张珏“找”到这,感到很惊讶,他还以为她不来了呢。
张珏心想懒得理你。张望了一下,整个狭小的店面竟然没有一张桌子是空的――除了他对面沒有人坐,一碗刚吃了一半的生菜面还没收走。一定是那付狰狞的吃相吓着人家了,她恶狠狠的想。
“说,你是不是睡了一觉才出来的?”
“痴线(广州话神经病的意思)……老板娘,收下这里。”
“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呢,既然来了,就随便吃点呗……老板娘来碗净云吞。”他自作主张给了点了个,他看她眼神不善,便接着说:
“下次带你吃好吃的!”
她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干脆坐那不说话。而他今天显得话锋很健,他又接着说:
“今天洪记人也特别多,刚开始我坐门口那桌,六点多七点不到的样子,然后我一路退,一直后退到靠厨房的那张桌子,过了九点,最后一张桌子终于失守了,那老板娘还挺着个肚子,跟你差不多,跟我很熟,我不好意思一直赖着,防碍人家生意。早知你会来,我还赖那。”
“赖皮狗……”她装做没在听他说话,实际上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听了进去,她还是忍不住掩嘴笑了。
“看在你笑的这么甜的份上,我当没听到。”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他发现她今天的精神状态很好,神采熠熠。
“不过,把你后面的话打住。”――别影响食欲,他知道她还想说什么。
张珏沉默了一会,这家伙搭讪就搭讪呗,还信口胡扯什么在等我,看我不收拾你。于是她狡黠地说:
“你这算是约我吗,约一个大肚婆,你就不怕别人的蜚言蜚语吗?”
“哈,打住打住,你知道的,我可是有未婚妻的,我很纯洁的,”他夹起最后的两个蒸饺,很莎士比亚地说:
“啊,洁白的饺子,我的清誉要毁在这个女人的手上了。”
张珏看他一付虔诚的模样,嗬嗬笑了起来:
“你们男人就是有贼心没贼胆。”
林士凡没有跟她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写纸条约她,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天他母亲的话有点伤人,他怕她听了误会。于是,他正色对她说:
“我妈那天的话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一个母亲保护自已的儿子,有什么过错呢?”
“不错嘛,这么快就有这么高的觉悟了。”
……
这顿S县吃得无比漫长,但对张珏来说,这很重要。当她听到他亲口承认有女朋友甚至未婚妻之后,便释然了。她爱上了这种感觉。哦,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对,就是信纸泡水里的感觉,永远不用担心有不适当的东西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空白是最后的结局。
她终于不再排斥有他在身边,他们走在热闹的街市上,他们穿过小而古老的拱桥,他们在村委会外的草坪里坐,他们不再攻诘对方,望星空,秋风起了一点凉。她紧了紧衣领,他笑着说你终于食人间烟火,知冷暖了。他说我们回去吧。她很意外,他说了“我们”,自然,没有歧义。于是他们就走着,他们踏上村委会外的健身路径,他们穿过小而古老的拱桥,他们走在热闹的街巿上。她问他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只身逃离到这里,我的遭遇,我的过去,还有孩子的父亲……你难道一点都好奇吗?
他倒着走,凑了上来低头在她耳边说,我又不想跟你有任何交集,我在想或许你住上三五天,最多十天半个月,或明天就走,那样多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