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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珏其实是跟莫落霞同一天生产的。只是她们彼此不知道罢了。
黄老是方圆有名的接生医生,慈眉慈目,医术高明。她是土生土长的东莞人,又是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本地人都亲切地叫她老黄,对她十分的推崇和信赖。她带领的妇产科也是万江医院赖以成名的金字招牌。使默默无闻乡镇医院得以扬名。又因为接班人还不能独当一面,不得不以花甲之年,继续坐镇医院妇产科。
与以往不同,她今天只接生了两个病人。前面进来的叫莫落霞,是凌晨送进来的。在一号病房“哼哼”痛了一大半天,直到了中午的时候才破了羊水,被推进产房。有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一路相随相伴。她说是她丈夫的朋友,叫林士凡。她丈夫出了点意外不能来,他就主动过来照顾她了。他非常的贴心,在她跟前买了一大堆食物。还从一大早到孕妇从病房被推进产房这段时间对她寸步不离。他不断地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以减轻她的痛苦。还不厌其烦地去忍受那间隔性的嚎叫的折磨。那阵痛不仅极大地消耗着孕妇的体力,对旁者也是一种考验。她那扭曲的脸孔会让你感同身受,但这个男人承受了下来。他还在极力地想方设法地让她吃点东西,以保持体力。连吓带哄的,让不知情者还以为他们是小两口。
只是他的形象有点狼狈。
他昨夜倒床就睡,一早听到消息赶紧过来了,脸都没洗,头发·也有点邋遢。一双眼睛布着血丝,胡茬子也长得更加浓密了。外套酒迹还没清理,内衬也是皱巴巴的。因为满脚起着水泡,皮鞋也没法正经穿着,踩着个脚跟趿着。
他心里正受着煎熬。昨夜洪泽送自已回家之后叫人打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毕竟事情因为自己而起!
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帮人家照顾临产的妻子。
可当他亲身体会女人生孩子竟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不禁又更为张珏担心。说不定她也在某个角落里独自忍受这样的痛苦呢。她是那样的孤苦零丁,那样的无所依。
莫落霞一直没给他好脸色,实际上她也给不了他什么脸色,除了痛。痛极了,她就呼天呛地地叫,嚎。
林士凡原本状态就不佳,如今又受那高分贝的狂轰乱炸,差点一头黑线栽倒。这时黄医生过来又一次的产前检查,对他说,病人长时间不进食,体力消耗很大,恐怕生产时会力有不逮。她建议林士凡去购买一些高热量食物回来,比如说巧克力什么的。
林士凡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昏昏沉沉离开了医院。
就在他后脚刚出了妇产科,妇产科就又来了一位产妇。他们一个刚出了甬道,一个就从叉路口进来。
这跟他擦肩而过的产妇,正是他苦苦找寻的张珏。
张珏躺在移动病床上,看到了他的背影,招手想喊住他,但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力气只够她把声音顶到嘴边,然后消散了。她数度的努力最终都被从牙齿缝里漏出的低沉的惨痛声淹没。她侧脸望他的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淹没在大厅的人群里。她想他,尤其这个时候。她格外想他陪在身边,给她力量,给她鼓励,给她温暖。我需要你!她心里喊道。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最需要人陪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这算那门子的爱!
女人就是这么的不可理喻,明明是自已的不辞而别,偏要把责仼往对方身上推。她怨啊――可她还来不及将那怨转化成恨,就被推进了产房。
张珏是几个女人送过来的。送过来羊水已经开始开裂,她已经无法独自站立了。十几个小时的疼痛将她的力气抽取得近乎枯竭。
实际上她是昨晚就开始阵痛了。没有人告诉她,又没有经验,她并没有当回事,只当是腹痛。到了下半夜,加剧痛了起来。想熬着到了早上再去看看。谁知到了早上已是阵痛频频,完全是分娩的前奏了――比预产期提前一个星期不止。等将婴儿用品都装袋里,哪里拎得动了。这段时间诸事不顺,加上一时习惯不了这噪杂的环境,夜夜失眠,弄得身体十分的羸弱。
这会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她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扶着扶栏,走到走廊那就是迈不开步子。她满头冷汗,斜斜的滑了下来,靠着护栏坐着。
最后是住她对面的那几个女人送她过来的。
她告诉她们自已叫王玉,所以她们去帮她挂号,填写病历的时候,写的也是王玉。
张珏实际上是先莫落霞一步进产房的。但莫落霞顺产,儿子被抱出来的时候,张珏还在欲生欲死。
她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完全的脱力,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软绵绵的还做着无用功。医生和护士的鼓励在耳边游荡着,就是进不了耳朵里去。黄医生忙来忙去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也仅仅是晃来晃去,她无法集中焦点到她的脸上。
她快昏厥过去了!小护士突惊道。黄老医生还是有条不紊地帮张珏推着宫。她吩咐护士,掐住她的人中,叫唤她,告诉她就差最后一把了,先稍为休息,再加把劲她完全可以的。
她一面又吩咐助手将手术准备准备。
张珏只是感觉困极累极了,她想睡会,她的生理机能正在保护着她。但她的残余的意志仍在抵制着。并不是所有的死神都是黑色的,这个死神就是粉色的,它有着暖暖的诱惑。这两个本能的力量在较量中各有消长,又完全不受她这个主人的控制。
也许感应到了母亲命悬一线。小家伙开始了属于他的抗议――他用窒息和生命律动减少作为代价向母亲抗议,他通过血液向母亲传达着这无声抗议。这血肉相连感觉叫她无法割舍。冥冥中,她听到了他的呼唤,一种很玄很奇妙,又无法用耳朵清晰辨别的声音。在无尽黑暗中,唯一给她指引,给她力量。
大约一分钟之后,她睁开了眼睛……
半个钟头之后,隔壁传来了婴儿试啼的声音。
正是这破晓晨啼给了她新的力量,在她几近休克的身体内注入了新的能量。
一个钟头之后,张珏也产下一男孩。那时她己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只听见黄老用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恭喜她诞下的是男孩。之后她沉沉睡了去,完全不知了身后事。
万江医院并不是单纯的妇产医院,它是一家综合性医院。同时也是万江区最大的医院。
就在张珏跟死神较量的那会,医院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医院外科和急诊科都塞满了外伤伤员。当林士凡急冲冲赶回到医院的时候,还源源不断地有伤者往医院里送。
医院里顿时高速运转了起来。实际上不止如此:万江医院早就做好了接受伤员的准备了。一支数量可观的医疗队伍早上已随拆迁队出发了。正是这一支医疗队源源不断地把伤者送过来,充实着医院的床位。也使医院的作用得以更全面的体现。
他突然想到,一定是强拆开始了,可能还爆发了不小的冲突。他想到了他的父母,他们会不会也参加了这次抵抗活动呢?他又想起昨晚洪泽对他说的话,心里不禁暗暗担心起来。可就是想不起另一件事,一件关乎他往后生活但又偏偏老忘了忽略了的事。
廖婷婷第一次来东莞。
她并不是想给林士凡一个惊喜,千里迢迢车马劳顿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她早已过了那个年纪!她成熟,知性不作女儿态。今天完全是林士凡一个电话也没接她的。从一大早从家里出来就给电话,一直到现在,他的电话一直在关机状态。决定好的事,她不会半途而废。几番转车,她坚持来到了这里。可气的是,你林士凡电话不接也就罢了,之前待自已如亲闺女的张阿姨也明知道自已今天过来,竟也打爆了电话都不接。说好的过来接的,你林家这是个什么态度嘛。也不是非你林家不嫁的嘛。
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极少出远门的廖婷婷一下长途汽车,举目看了一下,便觉头晕目眩。她被这座城市给镇住了。镇住她的不单是它的雄姿它的欣欣向荣。还有人,满眼的人,各个方向的人,铺天盖地的人。她跟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跟着长蛇似的人流出了出口,站在那里又不知往那个方向去。买了张地图也没个毛用,不过平添了怨怒罢了。
最后还是林士凡父亲林天亮接的电话。他一般是早上6点钟下班回来,然后睡到中午午饭的时候才起来。这点正睡得香,也是响过几通才把他给吵醒。可他一听是未来儿媳妇的电话,说老早到了东莞汽车总站了,又半天了没个人来接,立刻睡意全无。
糟糕!
这浑小子怎么这么糊涂!
还有那婆娘鬼迷心窍净知道鼓捣,瞎折腾。
你们娘俩别把事给整黄了。
他骑着电瓶车赶到总站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外的正生着闷气的廖婷婷。
只见那廖婷婷,人如其名,果然是娉娉婷婷。身材高挑,面容佼好,站那像一株兰花般清淡,又不失优雅知性。
她心中有千百种想象的场景,最没想的却是看到是最没存在感的林天亮骑着辆破且旧的电瓶车来接自已。廖婷婷心中嘲笑自已,是不是自已想的太多了?还是自已根本就不该对他有奢望?这样的落差叫她既失望又难受。
她从林天亮那得不到林士凡不来接她的解释――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小子这几天是怎么一回事,整天都不见个人影,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