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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黄梅雨一连下了好几天,潍州城街道行人甚少,毕竟这样的天气,没有重要的事体,还是窝在家里喝两杯小酒来的安逸。饶是这样的天气,南门里的湘子庙却是人头攒动,据传这里是八仙之一的韩湘子得道之地,庙里的道爷也颇为灵验,不管是求签问卦还是灵符香灰,都有些奇效。坊间传闻,主持灵机道人曾拜入修仙门派,有惊天动地的本事。潍州城以及周围十里八乡的善男信女,都会来这里祈福还愿。所以香火甚是鼎盛。
突然,人群中一阵喧哗,只听一个尖利的女声:“你眼睛瞎了?乱撞乱摸,找死不成!”
“我不是故意的,姑娘,人这么多,对不起啊!”一个怯怯懦懦的声音传来。只见这人半趴在泥地里,分明是个小叫花子,估计是想着这里人多,想来讨些吃食钱物,不想被人挤倒,起身时不小心泥手碰到了旁边小姐的裙角,还没辩解,就被一脚踹翻在地。小花子也不敢起身,只是半跪着小声说对不起。
“小花子,滚开些!”又是一脚踹过来,四下围着的人慌忙闪开,只见庙门台阶下站着两位女子,其中一位衣着华贵,伞举得甚低,遮住了面容,另一个丫鬟装扮,满面怒容。
“桃红,你干嘛打他?”小姐轻声的责备丫鬟。
“小姐,他敢弄脏你的衣服,不该打么?小姐,这事你不要管,这帮花子最坏了,老爷整日里施粥舍饭给他们,可他们呢?当面千恩万谢,背地里还不是坑蒙拐骗,照样胡来!”
看这小丫头如此跋扈,旁边有一个中年壮汉看不过去,便上前说道:“这位姑娘,你看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如你赔个礼,再给几文钱,让他去买两个炊饼吃”话未说完,这桃红丫头扬手朝着那中年壮汉就是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触我的霉头”!
劝架的人也打,这也太嚣张了吧,周围人一看,兼有那些无聊好事之人起哄,竟一起围了上来,有人在人群里大喊:“赔礼,必须赔礼!”随即一片附和之声。桃红两手叉腰,瞪着众人,丝毫不惧,连番开骂,颇有舌战群雄的架势。
那位小姐一看事越闹越大,连忙道歉:“这位大叔,真是对不起,各位乡邻消消气,是我们不对,千万海涵!”小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桃红一把打断:“小姐别管”。桃红丫鬟看了看周围义愤填膺的众人,冷笑一声:“你们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半潍州听过吗?那是我们家老爷,你们一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围着我们家小姐?识相的滚开些,好狗不挡道,惹恼了姑奶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完这番话,这丫鬟只是站着不动,连连冷笑。
这番话宛如晴天惊雷,周围打抱不平的,好事看热闹的,瞬间齐刷刷变了副嘴脸,数落起那小乞丐和刚才出言调解的人来。
“这些乞丐真真讨厌至极,专往这道门清静之地惹是生非……”
“方才桃红姐姐教训这无赖,竟然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想要教训讹诈桃红姐姐,真是胆大包天……”
“原来是姬大善人家的千金,后日是姬老爷寿辰,想来小姐是来湘子庙为父亲祈福的吧,真是孝顺啊,果然是大家闺秀,气度不凡…….”
更多的人一边打躬作揖转身离开,一边争先恐后,不遗余力的出言附和,更有那些体健德高之人,不顾淋雨湿了衣衫,跑出老远,替这二位清道净街去了不提。
刚才那位出言调解的中年壮汉一听是姬家大小姐,苦笑着拱拱手,也转身走了。庙门口只剩下那个冲撞了姬家小姐的乞丐,浑身上下衣帽湿透,趴在泥地里瑟瑟发抖,好像一片随时会被秋风吹落的树叶。
看着这一切,那位小姐叹了一口气,弯腰半蹲下,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小乞儿手里说:“今日是我们不对,让你受了许多委屈,拿着银子去买身干净衣服,吃点热饭去吧”。说完起身拉着丫鬟桃红走了。
在潍州城,说起这姬家,堪称富比石崇,煊赫不凡。当代家主姓姬名考字博彦,姬家并非潍州人氏,数十年前才举家搬到潍州,一来便买房置地,开了买卖无数,细究起来,这潍州城里的买卖,多一半都是姬家的,从此便有了半潍州的称呼。难得的是这姬家虽然财货通天,却并不是那为富不仁之人,平时最是惜老怜贫的了,每逢灾年,姬家都要施粥舍饭,开仓赈粮,潍州城的穷苦人家,哪个没有受过姬家的恩惠,城里的各处义学都是他们家资助的,要是有那穷秀才要上京赶考,姬家也会资助盘缠以及路途所需,所以名声极好,人送雅号姬大善人。后日是姬考甲子整寿,整个潍州城都高搭戏棚,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这姬小姐便是姬考的独生女儿,平日爱若珍宝。取名九真,平日里也教些诗词歌赋。说起这姬小姐,在潍州城也是人尽皆知。毕竟,姬小姐出生那天的种种祥瑞,直到今天,虽然过去了十数年,潍州城百姓茶余饭后,依然津津乐道。
话说在姬小姐出生那天,姬家门口的梧桐树便早早地来了一只雌凤,绕树三札,久久不去,当夜群星闪烁,亮如白昼,然后天空出现七彩霞光,灿烂光辉,不可目视,有人说还看见金甲神人出现,还有人说闻见兰芝香味,种种异象,前所未见。就连湘子庙的主持灵机道人也惊动了,亲自去姬家为其称骨望运,勘定命格。据说,灵机道人见了尚在襁褓中的姬小姐,沉吟不语,半晌才说:“此女命格奇异,五行俱全,阴阳颠倒,而且魂魄不全,依循天理,断断不可能出世存活的,而且运道多舛,恐怕亲近之人皆受其害”。姬考听了急忙询问可有破解祈禳之法,灵机道人长叹一声:“天数如此,岂可更易!不过令千金体有异香,出生时又有种种祥瑞傍身,必是贵之以极,无可再贵才是,这其中种种缘由,请恕小道法力低微,真的是参详不透,或许那玄门正宗之首的云台宗会有什么破解之法,也未可知”!
自此之后,姬考便乐善好施救人以急,想着或许可以替女儿积些福报也未可知。或许天道也顾念些人情,这姬家小姐长到如今,年方二八,倒也无病无灾,一切顺遂。
姬宅,姬考站于檐下,面有忧色。“老爷,老爷,大喜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跑过来。
“李固,你回来了,那件事怎么样了?”姬考急切的问道。
李固垂手站立回话,“成了,那件事成了!”
姬考一听这话,又问:“可见到康王殿下了吗”?
“见到了,不仅那件事成了,康王殿下听说老爷后天六十大寿,还派了心腹之人要来给老爷祝寿呢”!李固回答道。
一听这话,姬考眉宇间的忧色顿时一扫而空:“成了就好,现在八王争嫡,天下兵荒马乱的,生意往来财货,十回倒有七回被劫。现在好了,牵上康王这条线,咱家终于可保万全了。哈哈,康王殿下派人给我祝寿,这可是天大的面子,李固,吩咐下去,康王殿下派来的人一定要小心伺候,万万不可疏忽”!
后日,姬考大寿之日,姬府人来客往,好不热闹,姬府外大街两旁,树木旗杆,遍扎彩绸,每个路口,设有戏台一座,潍州城所有酒楼饭庄,所有酒食,三日免费,城西贫民区设粥棚七处,施舍吃食银钱,城内所有庙宇道观,诵经祈福三日,当真花钱无数。
姬府之内,开流水席百余张,海鲜珍禽,各种美味佳肴,数不胜数。既是如此,还有好些人只能远远站立,入不得席,所有来祝寿之人,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每人谢金十两,姬家之巨富,可见一斑。
内堂主桌之上,姬考身着吉服,坐于主位之上,此地父母官太守大人右手作陪,左手贵宾席虚位以待,余者,不过当地士绅显宦而已。吉时将至,只见管家李固陪着两位从大门而入,姬考一见,立马起身相迎。
“咱家内廷总管曹如海携金吾卫提辖潘玉潘将军,奉康王殿下谕旨,特来与姬老爷拜寿,愿姬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只见此人一身宫廷内监打扮,高戴锦帽,手执浮尘,容颜可亲,使人见之如沐春风,提不起丝毫戒心。曹如海正欲作揖下拜,姬考连忙抢上前一把扶起。
“什么姬老爷,曹公公太客气了,如果看得起姬某,叫一声姬老弟就好”说完,携手引至左手贵宾席安排入席,旁边那位潘将军生得却是俊逸不凡,若不是遍身甲胄,任谁也瞧不出,这潘将军是一赳赳武夫,只是此人眼神阴鸷,见了姬考并不说话,只是拱拱手算是行礼了。
落座之后,不待开席,曹如海便令随从拿过一副字画,展开之后,却是一副寿字图,笔劲雄浑,有股睥睨之气跃然纸上。
“姬兄,本来这次为你祝寿,殿下本意是要亲自来的,奈何诸事繁巨,实在难以脱身,所以亲笔书写了这幅百寿图,命咱家带来,以做贺寿之礼,还望姬兄不要嫌弃才是!殿下还说了,他日有暇,必定登门拜望”!
姬考一听此言,起身朝南而拜,直呼谢恩。席上其他宾客见康王殿下都为姬考送礼祝寿,心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席间,姬考亲自执壶,为曹如海和潘将军斟酒,本地太守更是殷勤伺候,直至华灯初上,宾主尽欢方才散去。
晚间,姬府客馆之内,康王殿下派来为姬考祝寿的潘将军和曹公公躲于内间,也不点灯,潘将军更是布下隔音结界,以防有人偷听。
“潘玉,此事万万不可,你我来潍州城是为祝寿,岂可谋财害命,而且这姬考已经资助殿下巨额军饷,还答应以后但有所需,倾其所有相助殿下,今日你起这念头,不是杀鸡取卵吗?莫坏了殿下大事”!声音温润细长,分明是那位曹如海曹公公。
“嘿嘿”那潘玉冷笑一声,“公公,你也看到了,那姬考不过是过一个生日而已,所花银钱何止千万,相较而言,他献给殿下的那些,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咱们若能尽夺其财,殿下便能大肆招兵买马,试问其他诸王,哪个会是殿下敌手?你我立此大功,殿下他日即位九五之尊,想来在下必不失封侯之位,而公公你,中枢显贵,唾手可得!还有,如此巨财,你我经手,所谓雁过拔毛,我们手指缝里漏那么一点点,怕是你我几辈子也吃用不尽了,公公你难道真的不动心吗?再说,这等事情,你我又不是没有做过?怕他作甚”!
曹如海听潘玉如此说,也有些意动,沉吟半晌:“只是殿下所图,并非姬家浮财,而是想为以后数年用兵,找一个源源不断的军饷供给,你想这姬家底蕴深厚,灭门之后,虽然浮财尽为殿下所有,其他的地产田亩,生意买卖肯定被人侵夺一空,怕是以后再也不能为殿下出资了,与其一时之间多几枚金蛋,还是留着姬考这只下蛋金鸡,更有用些吧”!
潘玉听了这话,并不灰心,冷笑连连:“公公,你忘了那管家李固了吗”?
“李固可用”?曹如海有些迟疑。
“哈哈,太有用了,值此乱世,那些个下人,有几个忠心为主的?公公,你久居宫廷,哪里懂得这些腌臜之人的鬼蜮心肠!通过这几日观察,事成之后,让那李固接手姬家产业,我有十足把握,让那李固对我等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为殿下做一只会下金蛋的大金鸡”!
“只是此事太大,既然要做,便要斩草除根,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殿下是要做皇帝的人,名声还是很要紧的”!曹如海拿定主意,便不再想其他,一心只想此事如何才能做得干净。
“公公放心,这次我带来的两千金吾卫就驻扎城外,这些人都是在下过命的兄弟,肯定做得干净利落,不留半点痕迹,事后,无非分些红利罢了!嘿嘿,即使以后东窗事发,我们大可推到李固头上,告他勾结匪盗,谋财害命”!
曹如海听得此话,顿时喜笑颜开:“潘将军果然见识不凡,怪不得殿下经常夸你胆大细心,敢于任事”!顿了顿,曹如海沉声道:“潘将军,为了殿下千秋大业,为了拯救万民于水火,你,放手去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