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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四章 无双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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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部雨水并不多,夏季若能赶上这样一场大雨,人们不知有多欢喜,可这群人却是欢喜不起来的。

    雨直浇到太阳落山还没有停的意思,就连披了蓑衣的人也觉得浑身潮漉漉的,难受极了。

    人们开始担心,晚上怎么办?

    到处都是湿的,晚上连躺一躺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要站着过夜?

    再也没人提起闫儒玉和吴错。

    有人陆续开始下山,女人发现昨晚还对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突然不见了,于是叫骂起来,诅咒人家不得好死。

    还有人在临走前想退回赌资,与开赌局的人发生口角,最后大打出手,被人打死以儆效尤。

    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有这雨。雨帘子一盖,其下的勾当便朦朦胧胧,谁也看不清,谁也不去追究。

    这一晚可真是难熬。

    七月二十四,天终于放晴了。

    朝霞如血,似乎预示着什么。

    山上的好事者被雨水冲走了大半,余下的已经乏极了,也顾不得潮湿,找个地方蔫蔫地窝着,能歇一会儿算一会儿。

    正午时分,貂如意的白狼来了。

    白狼一来,她本人自然也就到了。

    她骑在白狼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山上的男女老少。

    山上的人们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人们既想从她口中打探消息,又怕一句话不和得罪了她,成了她的刀下之鬼。

    既然不敢开口,看看也是不错的。

    于是人们眼里烧起了火,男人是贪婪的火,女人是妒忌的火。

    幸亏貂如意离皇帝远,否则还不得祸国殃民?

    貂如意早已见惯了这样目光,也不理他们,自顾自驱着狼向山上走。

    走到半山腰,终于有个声音憋不住了。

    “貂如意,你今天可如不了意!”

    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坐在华贵的马车上,马车一直停在山脚下。

    女人虽也等了两天,却可以好好地在马车里睡觉,气色不知比山上的泥猴子们好出多少。

    长青镖局老板家的千金汤豆豆。

    她的名字虽带着几分俏皮,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甚至比大家闺秀还要古板。

    长青镖局与江南吴家合作了三十年,通家之好。

    每年中秋,无论离得多远,两家的长辈必然要赶往一处,一起过节。

    吴错的父母死后,长青镖局的汤老板花费了不少钱财去寻吴家的孩子。

    后来吴家重新经营起来,也多亏了汤老板帮衬。

    吴家成了江南巨富,汤老板自然希望两家的关系更近一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他懂。

    更何况,她的女儿汤豆豆跟吴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任谁见了都说这两个是金童玉女。

    偏偏半路杀出个貂如意。

    她是吴大公子的发小儿,吴大公子爱跟她腻在一起,汤家自然无话可说,可吴错那小子也整日跟着他鬼混,一会儿出去打猎,一会儿跟人比武,一会儿又揍了骚扰貂如意的江湖侠客,汤小姐为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如今貂如意被人追杀,还是被武功深不可测的百里十步追杀,汤豆豆哪儿有不来凑热闹的道理。

    貂如意可怜汤豆豆,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想与这个长情的女人理论。

    汤豆豆却是不依不饶。

    “哼哼,你这样杀人放火,四处勾搭男人,早就应该千刀万剐!”

    “你倒也想勾搭,勾搭得上吗?”貂如意撇嘴,淡淡回了一句。

    “你!……”

    “哦,对了,你恨不着我,你连一个侍女都比不过,这辈子还是别想着跟我比了……”

    “什么侍女?”

    “吴错此生非她不娶的侍女,万熊帮里出来的女人,怎么?你不知道?”

    “你骗人!”

    “等会儿吴错来了你自己问他,不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口,围观者可炸开了锅。

    吴错要来!

    哈哈,只要他来,即便多喂上两天蚊子,也值了!

    人们眼中有了兴奋之色,好戏总算要上演了。

    然而,直到白狼载着貂如意慢悠悠上了山顶,吴错还没露面。

    到了万熊帮门口,貂如意对着紧闭的大门喊道:“姑奶奶先来一步,跟你们谈谈,你号称抓了闫儒玉,口说无凭!”

    大门缓缓开启,闫儒玉自门里走了出来。

    他穿得很干净,不仅干净,甚至算得上华贵。

    他站在出门一步的地方,道:“吴错来了吗?”

    “真是闫儒玉!”

    “是啊是啊,无双谱第二!”

    “……”

    人们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连他眼睛的大小,鼻子高矮,脸上哪里有个痦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若不记清楚,以后吹起牛来岂不是很难服众?

    “傻子!快过来啊!”貂如意冲他喊道。

    他却直愣愣地盯着貂如意,又问了一遍:“吴错来了吗?”

    貂如意几步冲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拉闫儒玉。

    闫儒玉突然一甩手,几乎将她甩个跟头。

    紧接着,他后退一步进了大门。

    嘭——

    大门重新关上了。

    貂如意何时这么丢脸过,不管别人怎么看,汤豆豆已经挂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貂如意自己却不在乎,因为她已经看出,闫儒玉不对劲儿!

    他被人用了蛊!

    对苗疆之术,貂如意也有所涉猎,她曾见过中蛊之人,自己没有意识,一言一行皆听从他人安排,木偶一般。

    闫儒玉此时可不就是这副模样!

    令她担忧的还远不止这些。

    大部分蛊虫对人体有着不可逆转的伤害,被蛊侵蚀的人,大多突然暴毙,即便解了蛊,多半也会变成傻子。

    究竟是谁如此狠毒?

    貂如意攥紧了拳头,她此生从未如此六神无主过。

    可她是貂如意,越是六神无主,她越笑得甜美。

    “喂!你们拿一个中了蛊的废人,可糊弄不过去!这笔交易我们不认账,吴错不会露面的!”

    说完,她跨上白狼就要走。

    “慢着,”一个以头巾遮脸的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即便吴错不来,我却有办法让你说出他的藏身之处。”

    那人露出脸和满头的白发。

    若不是那双眼睛,貂如意几乎认不出百里十步。

    “你还是来了。”

    “血海深仇,不必废话。”

    “你儿子的味道,还不赖。”

    “嗷——”

    百里十步嚎叫得像一只野兽,眨眼间他的剑已到了貂如意面前。

    他的速度是那样快,快到一招之内就能要了貂如意的命。

    可他的手抖了。

    所以貂如意险险避过了这一剑。

    但她也很清楚,不会有下次了。

    她果断朝着人群嚷嚷道:“你还不出来?!姑奶奶招架不住了!”

    她刚一开口,就有一个人冲出来帮她挡下一剑。

    吴错!他终究还是露面了!

    “走!”那人高喊着。

    “来了,就别想走!”百里十步大喝。

    他的剑已快得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即便是与他过招的貂如意和吴错,也只能凭直觉招架躲闪。

    很快,两人身上就被血染红了。

    吴错每中一剑,汤豆豆便发出一声惊呼,像是在给他配音。

    最后,吴错的脚步也缥缈了,手里的剑也握不住了,眼看就要毙命。

    汤豆豆干脆冲了上来。

    她已打定主意,既然吴错非死不可,她就要跟他死在一起,就连死这件事,她也决不能便宜了貂如意。

    爱情真是使人发昏。

    貂如意看着汤豆豆微微摇了摇头,她就从不会为了男人去死。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有点羡慕汤豆豆,有一个宁愿为他死的男人,也是很幸福的吧。

    可惜,汤豆豆没有死成。

    就在百里十步的剑尖挨上她的胸膛之时,一把铁枪将百里十步手中的剑挑开了。

    “丫头!回去!”出手之人冲汤豆豆吼道。

    汤豆豆瘫软在地,泪如雨下。

    “爹,你救救吴错吧!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对女儿的胡搅蛮缠,汤不染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是因为太过纵容,他才眼睁睁看着女儿劳累地追寻吴错的脚步,夸父一般,甚至沦为别人的笑柄。

    这一次,生死攸关,他绝不能再纵容她。

    汤不染冲百里十步一拱手。

    “小女不懂事,抱歉得很。”

    百里十步铁青着脸,勉强点了一下头。

    汤不染又对吴错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本想与你结一门亲事,念你年纪还小,玩心重,即便不把豆豆放在眼里,再长大些自然就好了,谁知你滥杀无辜摊上了人命。

    今日我汤家与你吴家断了交情,你杀了人,就去给人偿命,莫要指望我救你,也莫想害我的女儿!”

    “是。”吴错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的事,本就不想让汤家父女插手。

    “爹!”

    汤豆豆一把扑上来,抱住了汤不染的大腿,却被汤不染一脚踹翻。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快走?!”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登时就被镇住了。

    又看了一眼吴错,吴错也歉意地看了一眼汤不染,却不去看汤豆豆。

    姑娘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她愿意为他死,可他临死都不肯看她一眼。

    从前即便吴错不喜欢她,她总还有些希望,此刻她却一点盼头都没了。

    只有死在一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真的与他死在一起。

    “啊——”

    汤豆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了百里十步。

    百里十步恰好出招。

    想收,已经来不及了。

    又或许,复仇的欲望已淹没了他,他已经不想收招了。

    既然这个麻烦的女人自己送死,那就成全她吧。

    这一剑斩得毫不迟疑。

    汤豆豆的脑袋飞起老高,血溅三尺。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无关痛痒的姑娘成了此战第一个牺牲者。

    围观众人心中戚戚,接连后退了三大步,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个儿?

    百里十步根本不管身首异处的汤豆豆,再次出剑斩向貂如意。

    只消两招,甚至一招,他就能要了貂如意和吴错的命。

    “丫头!”

    汤不染的咆哮终于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枪也递了出来。

    枪尖破开空气,裹挟着嗡鸣声,直奔百里十步的鼻梁而来。

    那把玄铁长枪重83公斤,比汤不染还要高出一尺,若论重量对江湖上成名的兵器排序,它定能排进前三。

    可就是这样一杆重枪,只要汤不染叫它舞起来,它的速度虽不及百里十步手中的剑,却给人一种举重若轻之感。

    它与剑碰在一起的声音也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沉重,反倒清脆悦耳,仿佛它不仅是件兵器,还是一种乐器。

    貂如意和吴错自然从中看到了机会,开始左右夹击,抽冷子就偷袭百里十步一下,哪里还顾得上围观者的看法。

    围观者可真是替百里十步捏了一把汗。

    一个丧子的老人。

    一开始,人们的情感都是倾向于他的,侠客们当然希望看到大仇得报血洗冤屈的结果,可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尽如人意。

    人们心中压抑,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结果。

    神仙打架,围观的谁多事谁遭殃,那汤豆豆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吗。

    终于,百里十步的肩胛处被枪尖挑开了一道巴掌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趁他手中的剑一滞,吴错的剑也在他背上刺了一下。

    虽只刺破了一点皮,却给了吴错和貂如意巨大的鼓励。

    那可是高山仰止的百里十步!

    如今,吴错也能伤到他了。

    那离杀死他还会远吗?

    两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大开大合地攻击。

    百里十步身上的灰袍很快被血染成了酱色。

    “啊——”

    他红着眼,猛然发力,一脚蹬在长枪的枪杆上,将汤不染蹬退三步。

    趁着短暂的空挡,回身就是一剑,直劈向吴错的脖子。

    “吾儿!看!”百里十步怒吼道。

    又一颗人头飞上天。

    吴错的。

    “呼——”

    围观人群集体发出沉闷的惊叹。

    无双谱第三的人……就这么……死了?

    人们又退后了三步。

    旷古一战!当真是旷古一战!

    吴错一死,貂如意心神大恸。

    她竟在原地愣了片刻,不知是该继续攻击,还是应该去接住吴错的人头。

    那可是吴错!

    从8岁到18岁,他们互相看着彼此长大。

    怎的,就死了?

    幸好,汤不染提枪而上,使得百里十步没了向貂如意出手的机会。

    百里十步已悲痛了许多天,悲痛将他折磨得精疲力尽,再加上伤,此刻他虽仍能与汤不染周旋,心中却很清楚,他已没有胜的希望。

    可他并不在意与汤不染之间的胜负。

    “让我杀了貂如意,只要替我儿报了仇,我这条命,归你。”

    说这话时,百里十步很想带上乞求的意味。可他这辈子从未求过人,刻意为之反倒显得阴阳怪调。

    “杀!”

    汤不染根本不与他多说,长枪舞得密不透风,犹如出水的蛟龙,每一枪出手都是直取要害。

    噗——

    终于,百里十步大腿上也中了一枪。

    这下,不仅他的剑比汤不染的枪慢,就连腿脚也比人家慢了不少。

    不好!

    他已清楚,最多十招,汤不染就能杀死自己。

    “走!”

    伺机而动的貂如意只觉得自己的脖颈间过了一阵凉风。

    突然,她的视角变得很奇怪。她仿佛正在从高处跌落,有风吹过她的面颊。

    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那立在原地的没有头颅的尸体。

    她惊恐地想要伸手捂住嘴巴,可已感觉不到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