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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太吉这一辈子冒过很多次生命危险,但是从没有哪一次如此的接近生命的边缘。
他蜷缩在屋顶隆起的尖角后面,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身边,把那些黏土做成的砖块打得尘土飞扬。而在尘土之中,他看见有人似乎要从房檐下攀登上来。
毫不犹豫地,他抬手就是一枪,把那个刚刚露出来的脑壳掀开了一半,鲜血洒在土黄色的屋顶上,留下了大块的暗红色污渍。
“该死的。”黄太吉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这样躲下去了,子弹总有打完的时候。”
他匍匐在屋顶上,爬到了另一个角落去,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回鹘人的半个身子已经爬了上来。他扭过身子来,等回鹘人的大半个身子都上来了,再对准他的脑袋来了一枪。
回鹘人连叫都没有叫出来,就趴在了房顶上,黄太吉又赶紧爬回去,把那个死掉了的回鹘人背着的猎枪摘了下来,然后把死尸拖到一边去,摘下他的子弹带挂在身上。
底下似乎有回鹘人在大喊大叫的声音,黄太吉决定暂时不管他们。他猫着腰小跑到另一个烟囱后面,看到对面的古兰丹姆躲在栏杆的后面正在射击。
黄太吉往街道上看了看,已有两个回鹘人倒下了,他们的马在主人的尸体边上踱步,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闪电般的举起枪,对着街道上茫然地回鹘人又开了一枪,放倒一个——毕竟是牧民,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城市里巷战中受到了袭击该怎么办,进了城的想要出来,外面的人见里面人遭了袭击又想进来。再加上火势导致的空气对流,让远处人视线有些模糊。黄太吉灵活地在不同的栏杆、烟囱还有屋顶之间跳来跳去,每个地方只开一枪,开完枪之后就立即换地方,回鹘人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袭击他们,甚至不清楚子弹是从哪里来的。
“小心!”黄太吉跳到一个光秃秃的空房顶上,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有人爬上了屋顶——古兰丹姆换地方的动作太慢了,有回鹘人从她的背后绕了过去。黄太吉拔出手枪对着那个猫着腰的回鹘人连开了三枪,却只打中了屋顶的泥块,对方躲在障碍后面,他现在看不见他。
“该死的。”
黄太吉一边弯腰换子弹,一边想找个地方跳过去,但是他这边也爬上来了一个回鹘人。黄太吉不等他站稳了脚跟,抡圆了猎枪就砸了过去。
或许是力气用的太大了。尽管他把那个家伙砸倒了下去,可是猎枪也脱手跟着掉了下去,他现在只有一柄短铳,还有十发子弹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黄太吉一个助跑跳过了屋顶,正好看见对面一个回鹘人背对着自己狞笑着准备对着古兰丹姆扑上去——好在这时,黄太吉一枪打在了他的后心上——“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拉起古兰丹姆:“走,趁着他们晕了头,我们快跑。”
古兰丹姆与他一起跑到了镇子外面,那里有几匹没人照料的高头骏马,他们一人抢了一个,一抖缰绳,便风驰电掣地跑开了去。
一口气跑出去十好几里地,遇到了一条小溪。他们才停下来,黄太吉跳下马来让马儿喝口水。古兰丹姆回头向基诺城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已经烧起了冲天的火光,虽然如此远隔,她似乎依然能够感受到热浪滚滚,城内妇孺老幼的哭声震天。
“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少女忽然抽泣了起来,她不再有刚才的镇定和机智,似乎整个逃亡过程中的勇气也已经被耗尽。她面对着火光冲天的基诺城方向哭泣了起来,不知道是为自己,为了基诺城的无辜者,还是为了那些曾经的同族们?
黄太吉用溪水洗了洗脸,他默想了一下附近的地图:附近一百到一百五十里的范围内似乎没有州郡一级的城市,向东面走的话最大的城市就纳伦了。
他问古兰丹姆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驻军,古兰丹姆也哭着摇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女儿,甚至连城镇都只去过一两次,对周围有什么脑袋里根本没有印象,更不用说现在他们的所在已经远远超出她的天地。
“那只能先向东走走看了。”黄太吉想找找到最近的驻军,只是可惜这里是大夏国,他身为辽国军官的优势一点儿也排不上用场。
两人稍事休息之后开始马不停蹄地向东进发,路上他们遇到了一群香客——他们是从安西出发前往撒马尔罕的佛教徒,黄太吉告诫他们前面的路很危险,但是这些乐天派的香客却乐呵呵地表示“只是佛祖的一点点考验罢了”,不过有几个他们雇来的仆役听说了古兰丹姆渲染的屠城惨案之后吓得表示加钱也不肯走了。黄太吉趁机鼓动他们:“不如和我一起去纳伦吧,到了那里我给你们双倍的工钱。
用花言巧语骗来了那些脚夫之后,黄太吉他们让脚夫带路,去了最近的一个集镇溪木镇。在那里他把古兰丹姆留下来——他向镇长打听到,附近不远处有一个夏军的兵站。他们的地址是保密的,但是每隔两三天,火头军会赶着大车来镇上采购物品、交付邮件。黄太吉把古兰丹姆留下来,希望她能够及时与夏军取得联系,最好能把这件事情报告到王国军的总指挥部去。
带着两位脚夫,还有在镇子里补充的给养,黄太吉赶奔纳伦城而去,谁知道在半路上又遇上了一伙白匪打他的伏击,那两个没卵用的脚夫是骑马跑得飞快,白匪也以为这胖乎乎的老爷是个有钱的肥羊,可能是存了要绑他票的心思,因此没把他打死。
“侥幸,侥幸。”黄太吉骑在马上乐呵呵的笑着,倒还真有几分土财主巴依老爷的范儿。几位塔吉克雄鹰都对他的情报很感兴趣,一路催促着他赶紧带路。
黄太吉带着他们找到自己被伏击的地点,立马山头忽然感慨道:“幸亏只是一群土匪,若是对手稍加组织,某必死于此地矣!”
程祁暗想道:“你若是死了,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塔吉克骑兵们搜索了一下现场之后道:“只是小股的匪特,并不是大股作乱的回鹘人。”
黄太吉道:“这一场叛乱不会小,应该向你们的最高指挥部报告,统筹调配兵力。我现在只是有一个担心。”
“大叔您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夏军承平日久,这里毕竟是内地,不论是官员还是军备神经都已经松弛了。若是他们误判了情势,以为只是几个牧民闹着玩,那么等事情闹大了,又想要捂盖子,怕是这草原一旦动荡起来了,就会星火燎原啊。”
黄阳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但程祁却知道这位乃是当世第一流的军事家、政治家。他能做出这样的分析,想必是有他的理由的。
黄太吉对三位塔吉克游骑兵道:“几位,当前局势非同小可。我们务必尽快前往纳伦,只有那里才有电报局,可以和你们的指挥部取得联系。”
三位游骑兵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可以护送你去纳伦。”
黄太吉松了一口气,不过三位游骑兵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感到内心冰凉:“但是,到了那里,我们是要送你去监狱的。”
说时迟,那时快,张谦一个擒拿手把黄太吉揪下来,赵家峪拿来绳子把他捆的结结实实:“你这个辽国的狗间谍,到了纳伦有你好看的!”
黄太吉到底是不是间谍呢?这显然是显而易见的。游骑兵们从他身上的小皮包里搜出了可疑的笔记本和等高线地图——虽然骑兵们认得字不多,看不懂少有人用的契丹文,但是等高线地图他们都是见过的,一般的游客或者商旅是不会携带这种东西出门的。
黄太吉被捆住了手脚,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跟着他们到了溪木镇,顾名思义,这是一座位于溪水之畔,周围密布森林的小镇,整个镇上的人口也不过一百来人。黄太吉被游骑兵们扯到了镇公所,镇长家的闺女出门来看,还没和游骑兵们打个招呼就叫了起来:“这不是黄先生么?您怎么……”
“抓了个辽国狗间谍。”张谦洋洋自得的道:“你家后院的猪笼还养猪不?要是有空的,就把他先关进去。”
于是乎,在一连串的抗议声中,堂堂的近卫军军官爱新觉罗·黄太吉,真的人如其名,被关进了一个猪笼与一头老母猪和十几只小猪仔做起了邻居。
程祁好心给他送去了一碗水:“大叔,你这可是木匠带枷——自作自受啊。”
黄太吉坐在猪笼中苦笑道:“反辽是正确的,排异教徒也是正确的。两个正确的事情撞到了一起,就看他们是怎么选了。”
黄阳也过来了,他对自己的这位“本家”印象还不错,倒也不忍看他就在此丢了性命。便问道:“我们若是想要救你,该找谁帮忙呢?”
黄太吉道:“若是想救我,除非是夏王国的贵人帮忙了,不过你们在此人生地不熟的,也是有心无力。哎,没关系的,坐坐猪笼而已,到了纳伦,我会要求公正的审判我,我有权利请律师,要求辩护。这都不是问题,其实我担心的还是,这一场叛乱会因为夏人的漫不经心而变成一场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