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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马天复就找陶元问那坛酒的价钱。
“什么?喝完了?好酒量啊!别跟我提钱,不是说吗,‘吃不穷,喝不穷,事做不好要受穷’,小马,这次是个教训,你得记住了。胡大哥不是也说了吗?没把你交给刑管,说明以后肯定是要用你。”
“这么贵!酒是好酒,就是……”
“还有三坛,你爱喝全拿去便了,几两银子的事,不必问我。”
马天复思前想后还是没把遇到督捕司的事告诉陶元,陶元这人嘴巴大,可又怎么好意思再开口要菜呢?只好私下找厨子。厨子爽快答应,但是要等吃晚过饭现做,因为光陶元一顿晚饭就差不多得忙一下午。马天复寻思若是脚程快点,菜到大蜀山还是热的,只是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来。
晚上是个阴天。马天复一手拎酒一手拎菜往大蜀山飞奔,姿势非常奇怪——两脚呈外八字,左右交替前跃。这个轻功有个名目,叫“八步赶蟾”,虽然比“流星追月”之类慢上不少,但有个好处就是不会被绊。视力与武功无关,可学暗器必须练眼,马天复粗学过暗器,前两天夜间视物与白天无异,今天月黑就看不太清楚了。
对于万捕头一行人来大蜀山的目的,马天复也能猜测出一二。必定是有人要杀什么人,而要杀的这个人也不是草民百姓,才劳动督捕司来保护。大蜀山四周一马平川,目光可及之处一览无遗,西门外有什么动静,在山顶上一清二楚,而且片刻即可赶到。马天复所不能明白的是,以督捕司这几人的武功都只能在外围,那行刺者要杀的是多大的人物?好像听说是高家,难道是自己在万马阁书场遇到的那个高家?马天复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参”是何意,“番子”指谁,督捕司的人自己不就是番子。而且,看他们昨天晚上的表现应该是刺客已经抓住了或者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以防万一还来守几天。
马天复不喜欢巴结人,但也并非一点不懂世故。万捕头那种人,连捡只兔子都非得给人钱,一般人还真巴结不上,自己适逢其会,又无所求,有个交情以后说不定就能用上。撒谎容易圆谎难,之前在青阳山马天复已经有体会了,这次别的不怕,怕只怕以后万捕头一直找自己买酒。
到了大蜀山,离好远就能听到李全友抱怨:“万头,你说今天这个天,在这有个蛋用啊,我离你这么近,就光只能看到下巴上几根白毛。巡捕都没在,你自个儿非要领我们来,真是的。”
“咱们当差的,阳奉阴违像什么话!”
“还能怎的?万头你难不成还想混个巡捕当当?”
马天复快到山顶了故意放慢脚步想多听几句,万捕头没给他机会,大声喊道:“小马,快点。今天怎么这么晚?”
“万捕头吩咐,不敢怠慢,央酒楼的厨子热了热。”
满坛的酒,菜尚温热,几人自是欢喜,都说万头今天出血了。万捕头使小四生了火,就地坐了,也邀马天复一同喝酒。马天复先说要回家,但终究拗不过几人,偷偷向万捕头比了个“九”的手势,万捕头点头方才坐下。
先干一碗后,万捕头语气平淡说了一番话。
“几位老弟兄,今天请喝酒,为什么呢,一个,这些年几位跟着我,水里来火里去,出生入死不说,自己连同家里人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有时候看大家辛苦,也想请大家吃顿好的表示一下,但我拿多少俸银你们也知道,唉……算了不多说了。总之我就想说一点,吃我们这碗饭,就得受得住穷,不该伸手的,绝不能伸手,其它一切好商量。老邢你儿子成亲,咱们去抓东山狼,我都没喊你。像这几晚上,我们这暗哨,天天生火,对吧。今天你要钱,明天钱要你命。别人我不管,你们几个少一个,我就少一个兄弟。”
很罕见的没人说话,各人吃菜喝酒,看都不看万捕头。
万捕头继续道:“不过从今往后我们也能学学小马,天天挣个一二十文,长年累月也不是个小数目啊!大家回去多想想办法。”
终于还是李全友先忍不住:“万头,上回去京城,倭人卖刀那次,我就说那工艺就不止那个价钱,想带几把回来,你又不准。”
“废话!咱们背几把倭刀去京司见几位大人?”
今晚同样是喝酒,气氛却远不如昨晚。小四道:“万头,我去转转,再顺便看能不能打只兔子。这一顿你破费了。”
万捕头点了点头,马天复马上爬了起来:“我也去!”
下了山,小四马天复都觉得轻松不少。马天复对督捕司很好奇,试探问了几句,小四倒不见外,有的没的说了个痛快。
起先,督捕司跟衙门的捕快类似,所以称号相同并一直沿用下来。最低等的是快手,一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些人跟着前辈充当跑腿打杂的角色,从九品官。快手做得好了,可以独立出门办事,便升为马快,意思是骑马的快手,这就是正九品了。等到了三十朝上,武功阅历都差不多了可提为捕役,从八品,在督捕司成了捕役才算作是官。跟普通官员一样,捕役可以带两个随从,而督捕司里的随从只能是快手。在大多数地区,一个县就一个捕役。而捕头则算是府一级官员,正八品,坐镇府州府县,根据府的级别手下有数量不等的直属捕役,比如庐州府这种中府,万捕头手下就有七个捕役。捕头再往上就是巡捕了。所有地方督捕司直接听命于各布政司督捕衙门,不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约束。至于为何督捕司全是在册官员?督捕司设立时为了招募武人精英,所有进督捕司的武人都有世袭武职,根据能力分为二世、三世,袭一世降半品。像万捕头他们都是世袭来的官职。
督捕司的职能决定了越是太平的地方日子越难过。洪武初年,“大恶榜”上人即是钦犯,抓住一个赏银千两,后期朱元璋不再过问,一个人头也有两三百两的办案经费,到小四进督捕司那会儿,这进项基本就没了。“靖难”时期倒是不少小鱼小虾,可那时找谁要钱去?督导帮派听起来油水挺大,实则不然。大部分地方初代督捕司的人本来就是府帮选上去的,自己吃着朝廷俸禄,怎么好意思再跟叔伯兄弟们伸手?庐州这地界,天下商贾云集,各府帮循规蹈矩即可丰衣足食,也没什么小辫子可抓。真要有人仗着后台硬生吃明抢,哪个后台能大过朱元璋?朱元璋定的官员俸禄不高,但够一家人生活,按说不至于生活如此清苦,坏就坏在禄银折钞这个“常例”上。永乐年后,上面管得松了些,时兴“常例”,别的官员的“常例”都是进项,而督捕司就一个“禄银折钞”的“常例”。庐州府这种太平地方,银六钞四,按米价折算,就算比永乐元年好了些,收入还是少了三成,这日子就有点太紧巴了。
这么说,庐州督捕司好歹落个清闲?错。这么大片地方,就这么几个人管着,再没事也够忙的。本来很多事情可以快手去做,但庐州府总共十个捕役,却只有两个快手——因为用不起。普通官员用人,朝廷发给柴薪银子,一般是一人一月一两,有的官员不用人,把银子装进腰包也算是个进项,而督捕司的官员们不用快手拿不到一分银子,用快手还要从月俸里扣!这是怎么个道理?很简单,普通官员不要随从要柴薪,对朝廷来说是一样的,反正都是花钱,这事情虽然摆不上台面好歹合情合理,可督捕司的捕役用不用快手,朝廷一样要给快手钱,你用了,朝廷便少了个人用,所以扣你点俸禄也是应当。
“穷忙活穷忙活,越穷越忙活。这趟差使完了看上面能不能赏点银子过个好年。唉……也算是万头照顾,其他几个,想在这守夜都来不成。”小四哀叹。
马天复先是一百个不相信,督捕司就是帮派头上的天,帮派日子过得滋润,督捕司还能差了?后来越听越觉得小四不像乱讲,而且小四有必要骗自己这种人?想到小四他们喝酒时的馋样,马天复提到了余秋。
小四没好气道:“人家是京官!跟咱们能比?咱们巡捕遇到那京城来的有些连品都没有的都要磕头,像这次。那个谁……算了不说了,以后告诉你,现在不能说。”
马天复见小四老不说重点,就直接道出心中所想:“小人觉得是不是跟万捕头本人也有关系?”
小四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道:“万捕头不仅仅是我们上司,我不想在人前褒贬他。”过了一会又道:“你别看万捕头这样,他其实心里也是为我们好。
马天复不知说些什么好,另起头道:“小四大人,今天这天色你也能看见兔子?”
“嘿嘿,小四大人,新鲜。别叫大人了,一回生二回熟,咱们现在是朋友了,你年纪小,叫我四哥就行。小马,你这个话呢,在外面不能随便乱问,别人以为你套人老底。我练过八年暗器,吃了四年蛇胆。你来时那个八字步我就看得一清二楚。丑是够丑了,可是真有用吗?”
“还行吧……看不清路,这比其它的要省不少内力。”
“要省内力不如用浮萍步了,不比你那八字步慢多少。哟呵?看那边,那几人用的就是浮萍步,你看也不慢吧。哦对,哈哈,忘了,你看不清。咦?他们一人一手拎个什么?”
马天复往小四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漆黑。
“我去看看。”小四说罢一纵身已是三丈开外。马天复愣了会儿,想想他也没让自己留在这,便迈开八字步跟了上去。
等他能看到人的时候,小四已与五个黑衣人在对峙。这五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人人手里拎着两个包袱。
“大蜀山下随便走,各路神仙赏一口。”小四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官话,不过庐州口音浓重。
为首一人慢慢向前几步,走到小四跟前。他身后一人低喝道:“老大,番子!”
那个老大回头看了一眼,扔掉一个包袱,把另外一个包袱托在手中,慢慢打开,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此人,你可认得?”
小四一动不动,老大问过这句话也没动,另外几个黑衣人和马天复,都没动。
“哈哈哈哈……”小四大笑,“北镇抚司在此久候多时!”笑声甫起,身形疾退,双手连扬。
老大一只手在身前抓了一圈,随手往地下一扔,喝道:“风!”
一声尖啸,老大身后那个“风”,旱地拔葱一跃数丈高,匪夷所思的如鹰隼般俯冲而下!小四后跃后转身便逃,还对马天复大喊一声“退”,浑然不知自己退路已被封死,此时他若再往前两步,必受对方居高临下一击,然而小四如背后生眼,朝左前、右前方各跃一步,不但避过这一扑,身形无丝毫受阻。
马天复见小四脱险,也是拔腿就跑,此时脑子里想的居然是——难怪说我的是“八字步”,原来“八步赶蟾”是他这样用的,身姿也比自己好看多了。
这五人连小四见了都未及试探转身就跑,说明最起码对方的老大武功不在小四之下,否则凭小四练了八年暗器的轻功完全可以跟对方纠缠等万捕头支援,也就是说马天复在在此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令小四分心。马天复也跑,刚跑两步,身后又没了动静。
月亮出来了。
小四被五个人围在当中,神色冷峻,扫视几人,一手伸入怀中。
一个矮子道:“还有三个,过来了。”
话音刚落,五人各自抽出短刃一同攻向小四,而小四比他们更快,小四从容躺下,然后做了个“鲤鱼打挺”的前半式,而且不太标准,双腿分开且都微微弯曲。
“回天!”
一声暴喝,小四单手为轴,双腿如旋风般扫向众人,只听“嗡”的一声,在月色下只能看到小四双腿几乎化为残影,把所有拳脚兵刃悉数弹开!这种腿法盈不可久,几人暂退一步又齐攻上。
“有术!”
小四换手,头下脚上旋起一人多高,“嗖嗖”之声几连成线,无数各类暗器四散射出,当场就有两人闷哼一声,一人后跃一人就地打滚,连刚才轻松接下小四暗器的老大也不得不闪身避其锋芒。小四仍是头朝下双手落地,随后手脚并用直奔马天复而来。
马天复仍在发呆。太帅了,回天有术,回天有术!必死之地仍能回天有术!莫说四面受敌,纵是天罗地网又奈我何?
老大此刻已不似初时沉稳,急道:“金!”
中了小四暗器的其中之一跃起半空,小四如灵狐般几个折向,所过之处“咚咚咚”几声闷响。看来“金”是使暗器者,用重器射小四,不中。
小四来到马天复跟前也不说话,拉起马天复的手便是一跃,马天复但觉一股巨力扯得手臂几乎脱臼,瞬间自己像个草人横飘在半空,一飘就是五丈开外!因为是仰面朝天的姿势在“飘”,所以眼看着那个“风”又使出那种闻所未闻的轻功,两个起落便已飞至小四头顶!
马天复这才记起,左手有颗石子。因为说要打兔子,马天复临走的时候从地上捡了一颗,直至突生变故,一直攥在手心。
小四此时呼吸中都带着颤抖,第一跃还有五丈远,第二跃就只有四丈半了,“风”看来已经算好小四下个落点,右手成抓前探,俯冲而下!看着这道黑影锐不可当的这一抓马天复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在半空中无处借力,他是怎么做到的?眼见避无可避,马天复左臂一挥作势格挡,而“风”抓势不变,只听“啊”一声惨叫,“风”捂着脸跌落在地!
敌人中最擅轻功的人倒地,其余四人依然紧追不舍,直到山脚下,终于看到了万捕头三人。
小四几乎是扑倒在万捕头怀中,抓着马天复的手至此仍未松开。
“伤在哪?”万捕头盯着来人,小声问。
“没伤。爆气的,回天起手,他妈的。”
“能打坐吗?”
“他们有器。”
“小马,护着小四进林子。”
短短几句话功夫老大已带着余人迎面杀到,马天复刚扶着小四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嘭嘭”两响,万捕头与老大已然交手。马天复不敢停留,把小四一只胳膊搭在肩膀上便要上山去。
老大与万捕头对了两掌,各自后退两步。老大盯了万捕头片刻,手一挥:“雨!”
身后一人闪出,横向跑出三丈,欲尾随马天复与小四。“风”中了马天复一石,随后已赶到,鼻梁上血肉模糊,恨声道:“狗日的,老大,他们双金!”
虽面前有四人,万捕头凛然不惧:“老邢,保护小四!”老邢应了一声,向“雨”追去。
老大冷笑:“狂妄之辈。风,带人头先去栓马桩,看来咱们是遇到督捕司的朋友了。”
“风”没有迟疑转身就走,万捕头沉声道:“李全友,别让他跑了。”
李全友立刻如离弦之箭,从老大伸手可及之处穿了过去——他看出“风”轻功了得,不全力以赴恐追赶不及!
此时战局已经明朗,双方都不想对方跑掉一人。五个凶徒刚刚犯案出城,因为不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此时若露了行踪,势必遭大举围剿。万捕头等人不着官服,就是不想暴露身份,现下对方一语道破,于公于私都不能让对方逃脱。然而小四先前遭围攻,爆气过度,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老邢要保护小四而被“雨”牵制,李全友又要去追那个尤擅轻功的“风”,一时半会儿也是回不来。万捕头要以二敌四时老大说“狂妄”,又故意命“风”先走,就是想试试万捕头是否还敢分出一人,李全友去追,正中下怀,求之不得。马天复?没人拿他作数。老大见这年轻人穿个蜀山帮帮服被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甚至当他就是个过路人。至于打伤“风”,不过是“风”没防备,纯属凑巧,若是小四发的暗器打中面门,起码也瞎一只眼,还能打中了鼻梁?“风”说“双金”不过是死要面子罢了。
老大嘴角上翘,摘下面罩,扔掉手中短刃,腿并拢两脚呈八字状,双手在胸前虚抱,身后两人分别向万捕头左右侧后缓缓移动。万捕头低喝一声,沉腰扎马,双掌一阴一阳,全力提气。
“老大!他们要跑了!”与老邢缠斗的“雨”大声叫道。
老大此时亦是凝神运功,听了这声喊眉头一皱,似是分心,而万捕头以不变应万变,并无任何抢攻之意。
老大的确分了心,因为他觉得自己安排出现了失误。他与万捕头一见面就过了两招,平分秋色。这伙人以此人为首,此人武功应当最强,自己先动手且一路全力追来,万捕头则从山上赶来救援,对方提气程度不如自己,应当是自己输了半筹。可就算对方内功明显高出只是功法提气偏慢,单打独斗要胜自己仍需百招开外。对付此人,己方人多,两人可保不败,三人便稳占上风。所以此役真正的关键便在于是他看似随意派出追击小四的“雨”。小四爆气暂时失去战力他当然知道,当时的情形,万一己方被此三人拖住,等小四恢复了哪怕七成战力,胜负难测,所以他派出了实力仅次于己的“雨”,看似脱离了主战场,确是攻敌之必救。若敌方以为去追击两个无战力之人的必是弱手,而亦派弱手救援,则“雨”极有可能独败一人;要说敌方若派出强手死保小四,则正面以二敌四压力太大,只怕未必有这个胆量。可现在,明显“雨”丝毫不能脱身,小四二人几乎要脱离视线,不然也不会在此时求援。
然而,抢先发难的居然是“金”。使暗器者可随时支援各处,审时度势纵观全局必不可少。“金”大体知道老大思路,此时老大必有应变,为防万捕头抢攻,便先下手为强。手中短刃同两枚雪花镖同时射出,其中还裹挟了两根银针!
万捕头腰部以下纹丝不动,一个“铁板桥”躲过暗器,看也不看“金”,急迈两步一掌向老大推去。有暗器一旁策应,老大岂会与万捕头硬拼?斜跨一步,反手拍出一掌叫道:“石,你去!”
这一掌明显是不打算正面应对而要缠斗的招法,同时还试图让万捕头背对“金”。这种情况下“金”要找准时机射出暗器固然极难,因为双方内力都以提至三成以上,出招之快,“金”很难预测,贸然射出暗器反而可能帮了倒忙,但万捕头因担心身后必也无法全力应战,如此足矣。
“石”从开始到现在唯一接敌就是左臂中了小四一镖,小四虽是爆气使出“回天有术”,毕竟力量太过分散,“石”当时距离太近躲避不及,但运力以手臂格挡,好在暗器无毒,战力无大损。他也知“雨”被缠住于战局不利,老大有令,一声虎吼扑向老邢。老邢酣战“雨”,要拖住他尤有余裕,要速胜却也不能,现下突然冲过来个招招不惜两败俱伤也要抢攻的,勉强腾挪了一会,终于被“雨”找到机会脱身而去,追小四与马天复去了。
其实“石”太过老实,他只知老大命“雨”去追,而“雨”被缠住,老大现在应当是让自己去帮“雨”,而事实上马天复扶着小四脚程有限,即便自己不擅轻功也一样能追上,而就在自己强行接下老邢的时候,小四和马天复已没入林中,“雨”虽快,寻找不免更加费时。
老大跟万捕头过了几招,瞥到“石”竟与“雨”二人夹攻老邢,心中大急:这货果然脑子不太灵光,万一一时三刻双斗老邢不下,等那个爆气的恢复过来后果不堪设想!但随后见“雨”离去,才放下心来,专心对敌。“金”现在的位置可以随时支援老大和“雨”二人,不但让万捕头和老邢有所顾忌还能伺机寻找破绽。至此,督捕司四人已被分而治之,再难有变数,只需“雨”料理了那二人,再回头各个击破。
起风了。
林中昏暗,“雨”一进林子就瞪大眼睛寻找小四藏匿的地方,环视一周,飞奔两步继续往上找。
不对,他们就在那儿,在自己身后,好像仅仅随意找了个大树底下那个爆气的就开始打坐了。不,与其说是打坐,不如说坐着趴在那儿,双腿盘坐,额头几已触及地面。还有那个小子,静静地站在前面。可笑,他觉得凭他能挡住几招?是了,无非是“灯下黑”这种想法,哈哈,现在已经吓傻了吧!小四“嗯”了一声,痛苦中掺杂着一丝舒畅,他的腰直了起来,不过还是垂头含胸。看来下丹田已经恢复了,真快。不过,来不及了。
短刀在手,“雨”径直走了过去:“省点力气吧,纳命来。”
马天复的身体瞬间如同绷紧了的弓弦,双手“啪”的合十,虎目圆睁,接着双手交替在身前画着圆圈:“啊啊啊啊啊!”
“雨”大笑两声:“爆气?凭你?”微一弓身,刀尖寒光如一根银线,直没入马天复腹中!
“雨”在马天复耳边轻声道:“来不及。”
“咯吱”、“咔”的两声,比“雨”说话的声音还轻。
“雨”往后疾退,右手短刀落地,左手捂着右手,口中含混不清地道:“你……你!妈了个巴子的……”
无名指、小指已断,口中牙齿不知碎了多少。断他手指的是最最普通的分筋错骨手中的“扣肘卷指”,而打碎他牙齿的甚至不是招式,马天复就耸了耸肩。
“妈拉个巴子的,打你还要老子爆气?你个穷老侉买把破刀连鸡都杀不死,老子站这让你捅!妈拉个巴子的!”马天复破口大骂,挺了两下肚子。
“找死!”“雨”猛地拉开面罩,露出一张还算秀气但此刻布满鲜血和狰狞的脸,吐出一口碎牙,一跃而起直扑马天复。马天复哪敢硬接?“雾影迷踪”远远躲开。
敌人特地分兵来追,不是为了他马天复,而是为了因爆气急需恢复的小四,虽说自己对大蜀山地形较熟,但实力太过悬殊,丢下小四逃跑根本不可能——这是座孤山!放手一搏或有一线生机,尽量拖住,赌小四的恢复速度!马天复不是没想过先行爆气突下重手,但因为有前几天的经验又觉得胜算太低,万捕头当时既无防备又没有伤己之意尚且奈何之不得,何况是性命相搏!几经权衡,马天复想到个非常偏门的招数——“金钟护体”。武林中三种常见横练功夫,“铁布衫”克锐器,“十三太保横练”偏向于防御拳脚钝器,“金钟罩”则对暗器有奇效。说是这么说,但这三种横练功夫因为仅仅是外功,在高手面前很难撑过三十招,所以有条件修习上层武学的都不会练这些功夫,要练也是练“金刚不坏神功”这种内外兼修的功法。也就是几十年前,才有人创出这种由内力催动的“金钟护体”方便主修内功的武人战场杀敌,不过效果很差,远不如普通横练功夫,所以并没有广为流传。马天复见“雨”持短刀来追,心中就一个想法:你要是用一丝内力今天算我命短!先前已是那么窝囊,再摆出连普通外家内功都算不上的书坊卖五分银子一本的“硬气功”的爆气架势,请君入瓮。
得亏“雨”没玩猫捉老鼠的把戏,不然马天复还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演。“雨”深知“石”并非那个胖子的对手,只想赶紧了结了回去帮手。按理说他们这种老江湖根本不会犯轻敌这种忌中之忌,可马天复年龄摆在那里,又以暗器伤了“风”,除非从娘胎里带的功夫出来,内功能练到可爆气的程度已经算天资过人了,很难相信还会点别的玩意儿。马天复手在胸前划来划去的,抹脖子不太方便,还是往肚子上捅吧。可不知为什么,明明觉得刺破了腹肌,只需再往前一送即可,马天复居然在这时还能作出反击,看样子似乎完全没有受伤!
原来这小子练的是铁布衫!说不定根本不会内功!被小辈戏耍,“雨”恼羞成怒,也顾不得近在咫尺的小四,一心要先杀了马天复。
马天复真没有受伤?不,刀尖入肉三分,否则怎能骗过对方?倒不是马天复刻意而为,而是金钟护体只有这么大的功效,要真是铁布衫,这仅靠臂力的一刀最多刺破表皮,留下一个血点。
从小四身前闪开的时候马天复还真怕“雨”顺手给小四一刀,那可比杀鸡简单多了。再一看,对方短刀都已丢掉,这才安心周旋。
“雾影迷踪”步法精妙之处就在于身体先转后移,要去哪个方向毫无征兆,而且速度极快,“雨”开始七八招招招落空,但从十招往后,马天复便不再轻松,接连几次都是堪堪避过。
“雨”此时已再无半点小觑之心。一时冲动过后他已发现马天复刻意引他远离小四,而小四的背也慢慢直了起来,看来中丹田也已气盈!马天复的步法暴露出内功不弱,“雨”无暇细想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如何做到暗器、横练、内功三修,只想着凭功力深厚赶紧结果了这小子,天才也叫你先变鬼才再说。
毕竟一倍带拐弯的年龄差距,同样全力提气,上二十招后马天复只能靠中途强行转向和掌击树木加速才能勉强支撑,并且多以后退居多,横移已是不敢。
“雨”有意将马天复向小四那边驱赶!已经拖得太久了,万一此时舍了马天复先击杀小四,这马天复趁机逃跑又当如何是好?林中昏暗,自己地形不熟,免不得多费一番手脚。老大之敌武功应当不在老大之下,有“金”策应自然自保无虞,怕只怕对方情急拼命。己方几人身在外地,要受了伤岂非步步是险地。
马天复退无可退了,身后就是小四,而且他内力已提至五成,以他的内功功法到五成以后对肢体已无太大提升。
“且慢!我有话说!”情急之下,马天复连这一招都用上了。
“妈拉个巴子的跟阎王爷去说!”“雨”一上手就被马天复戏耍吃了个小亏,心道你他妈拉个巴子的真把老子当白痴!飞身一脚踹向马天复,右掌蓄势待发防着马天复拼命,如此一来马天复只能再退,这一退就是小四身边!近两招马天复移速明显不再加快,想来已到极限,撑不了几招了。看着小四正在微微抬起的头,“雨”心中感慨:此人轻功、暗器、内功俱佳,若不是先前被逼爆气,今日恐怕是要栽在庐州府。
就这么稍稍一分神,“雨”但觉脚上一股大力传来——马天复竟然扎稳了马步双掌齐出硬接了这一脚!马天复纹丝不动,“雨”反倒落地后退了三步!
马天复保持双掌推出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心中后悔不已。虽已料到这腿不过是为封住去路,但不爆气还是没勇气去接!在提起五成内力的时候爆气以马天复的功力怎能控制自如?本来估计到六成半可以挡下,一不小心多爆了一成。这么一来,对方只需站在原地数到十,去捡起刀两刀完事。
“雨”惊讶之余微微冷笑。原来还是内家内功,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爆气,这个年纪内家内功有如此造诣天下罕有,若非早夭在此,五十年后必成一代宗师。盯了马天复片刻,“雨”的余光扫到小四已睁开眼平视前方。好险!只需再拖片刻,小四气冲天庭,即便己方惨胜,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年轻人,你太年轻了。
“雨”凝力于双掌径直往小四走去。马天复若来阻拦,便立毙掌下;若逃,便逃吧,先毙了心腹大患再说!
马天复“雾影迷踪”直冲左前一棵树,“啪”一声炸响,折至“雨”正后方。
“雨”继续前行,随时准备反手一掌。马天复拍在树上的声音已与刚才的闷响不同,但“雨”并不在乎——就算你十二成功力又如何?
“啪”的又一声响,马天复折至“雨”左侧。
呵呵,还是不敢吗?“雨”想。
“啪啪”两声响,响声更大,而且马天复移速好像又快了三分,不过似在往别处逃窜。
“雨”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在这两步之间,“啪啪啪”,马天复从远处连触两树闪电般折回至小四身后大树,之后几乎以一个直角旋身疾射至“雨”身前,若蛟龙摆尾般反手一掌拍出!
“哈!”“雨”吐气扬声一掌对了上去。
二掌相交,瞬间“雨”向后飞跌五六丈远,身体打横撞上一棵大树,一声闷哼摔在地上,手捂胸口,接连两次想爬起来却是不能。
而马天复,就地滚了两滚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