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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袁兴离开,沈万三扶住失魂落魄的姚天僖,担心地问道:“你精神这么差,我先送你回府?”
姚天僖抬起头,一脸苦笑,不答反问:“咱们再找个地方好好喝几杯?”
陆小倩刚想劝阻,沈万三使了眼色,淡笑道:“没问题,好兄弟,你说去哪喝咱们就去哪喝。”
“去哪喝呢?”姚天僖扶额思索了一阵,叹道:“还是去清风苑吧,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清风苑。”
“唉……”沈万三和陆小倩相互看看,不约而同叹息一声。
跨出万秀大酒楼,正面就是一条商铺林立的街道,街上行人如织,人声此起彼伏。走街串巷的小贩见人就兜售物品,有顾客买了东西刚要离去,也有商家正在招呼下一个买主……
“姚大哥,你看这泥人捏的真好。”
“咦,这就是传说的苏绣啊,能把一朵牡丹花绣得栩栩如生,果然不愧是四大名绣之一。”
“哇塞,有大闸蟹,赶紧挑几个体大膘肥的,这个,还有这个,我都要……”
捏泥人的老汉还在角落摆摊,旁边围着一群孩子;风把簸箕里的锦帛吹得东摇西摆,上面绣的小动物似乎都活了过来;再过几个月,阳澄湖的大闸蟹又该上市了,抢购的人一定不少……
一切仍是那样的鲜活生动,姚天僖的心却空荡荡,他望眼欲穿,可再也看不到马秀英的身影,只能凭借回忆想象她曾经在这条街上乐不思蜀的模样。
一行人没有惊动姚老爷和姚夫人悄悄回到清风苑,李碽儿迎上来,看到颓废憔悴的姚天僖大吃一惊,就要伸手去扶,“少爷这是这么了?”
陆小倩拦住李碽儿,吩咐道:“你去烫几壶酒,嗯……再叫厨子准备两碗醒酒汤,或许你家少爷他们用的着。”不知道为什么,陆小倩始终不喜欢李碽儿,或许这是所有正房的通病,天生就厌恶那些想要通过各种手段威胁她们地位的妾侍。尽管李碽儿的目标不是她家沈万三,她还是腻烦李碽儿不知廉耻像只苍蝇整天围着姚天僖打转。
李碽儿委屈不已,陆小倩又不是姚府的主人,凭什么对她呼来唤去,瞧着姚天僖并没反对,只得咬咬唇转去厨房。
酒菜端上来,李碽儿要留下服侍姚天僖,陆小倩又说道:“你且回你屋去,我夫君和你家少爷有话要说。”
“少爷。”李碽儿巴巴地望着姚天僖,她不甘心就这样被驱离。
陆小倩眉毛一挑,说话特别刻薄,“咋了?等着你家少爷酒醉好爬床?”
“娘子……”沈万三尴尬地劝道,陆小倩心情不好也不该拿一个下人出气,没看李碽儿都快哭出声了。
“下去吧。”姚天僖看都不看李碽儿一眼,冷声喝道。
李碽儿羞得无地自容,掩面泪奔。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这般羞辱,就算她真有想法,那也是她和姚天僖的事情,管陆小倩一个外人何事。
“你们聊,我去探望姚夫人。”陆小倩也起身离开,临走时狠狠瞪了沈万三一眼,警告他不要动不动就怜香惜玉。
亭子里剩下姚天僖和沈万三,两人都沉默无语,清风苑安静地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过了片刻,姚天僖仰头饮尽杯中酒,指着对面墙壁曾经出现狗洞的地方自顾自说道:“那一天我本以为是小偷作祟,谁知竟是她和袁兴偷挖狗洞……”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跟马秀英在一起发生的事情,其中有沈万三知道的,也有沈万三不知道的。最后他捂着脸喃喃自语:“直到她离开的那天,我才明白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可是我仍然不想放弃,仍然期望有一天她能懂我的感情……哈哈,结果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她已嫁为人妇。我宁愿不知道这个消息,宁愿一直等下去,如今连这渺茫的希望都变成绝望,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沈万三默默听着,既为马秀英的无情生气,也为好兄弟的痛苦难过,愤愤道:“既然她从未将你放在心中,你何必还执念与她。苏州想嫁你的姑娘都排到周庄了,明天我就挑十个比李碽儿还美的女子给你送过来。”
“若不是她,红粉骷髅再多又有何意义?”姚天僖掏出珍藏在怀里的金锁和玉镯反复摩挲,哀伤地叹道:“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明明是你从我这里敲诈走的好不好。沈万三眼角抽筋,却不敢打断姚天僖的自作多情。
小心翼翼放好金锁和玉镯,姚天僖突然语气一变,“她一定是急用钱才会写信相求,你能不能帮帮她?”
“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为她操心?”沈万三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姚天僖,反被对方执着的眼神逼得改口,没好气地应道:“你放心,我没有忘记当初的协议,该她的红利我一分都不会赖掉,还有你的也统统都记在账上。”
姚天僖摇摇头,闭目沉思,过了半晌,仿佛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我就不要了,只请你看在我俩多年的交情上帮我一个忙。”
“我和你还分彼此吗?怎么突然说话变得这么客气?”沈万三很不习惯地皱皱眉。
姚天僖没有看他,而是望着湖水,平静地说道:“因为这个忙你或许不太愿意帮。”
沈万三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想做什么?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派人去濠州把马秀英抢回来。”说是这样说,但想到真要千里迢迢去濠州从红巾军手中抢走马秀英还是挺让人头痛的。
“不是这件事……”
“哪是什么事?”沈万三松了口气,不是抢人就好,其他的事总有办法解决。
姚天僖眯起眼,仿佛在回忆往事,“你还记得我师父席应真道长当年说我命运波折,劝我远离红尘的事情吗?”
“你别听那牛鼻子瞎说,”沈万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惶惶地劝道:“他是为了骗你跟他学什么阴阳术数才胡说八道。他要能断人命运,怎么没改变自己的命运。”
姚天僖清浅地勾起嘴角,“可我觉得师父说的很有道理。为学有成则仕于朝,荣显父母;不则就学佛道,为方外之乐……”
沈万三扬声打断道:“你为学有成为何不出仕,姚伯父一心盼你光宗耀祖。”
姚天僖摇摇头,“我跟父亲说过,现在的科举制度一点也不公平,我们汉人科举取仕比元人苛刻,就算考上了也往往官位极低,同时还要受到歧视,所以父亲答应不逼我出仕。”
沈万三心说,废话,你父亲现在不逼你出仕是希望你先和陈家小姐完婚。
“我既然不愿意出仕,不如就选择后面这条路。”
“不行,不行,你的雄心壮志呢?你这些年荒废医术勤学韬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马秀英。”
“可是,她已经不需要我了……”姚天僖落寞地垂下眼帘,突然话锋一转,“你还记得你我二人曾游览嵩山寺,柳庄居士为我预测之事?”
这事沈万三记得,去年他俩同游嵩山寺,遇到相士袁珙,据说此人乃相术奇人,相人百无一谬。沈万三重金求其预测来日境况,他却不屑一顾,反而对不出声的姚天僖说道:“你将来会是个奇特的僧人!眼眶是三角形,如同病虎一般,天性必然,嗜好杀戮,是刘秉忠一样的人!”
当时沈万三气得破口大骂袁珙是骗子,相人不准。谁不知道姚天僖出身贵渭,怎么可能做和尚,况且他心地善良,从小学医,只会救人,哪会杀人。
如今听姚天僖旧事重提,沈万三心直直往下坠,真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拉着姚天僖去见袁珙。
“我心有戾气,或许遁入空门方能化解。”姚天僖淡漠地说着,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话题。
“你别乱想,你忍心让姚伯父、姚伯母伤心?陈家小姐等了这些年,你也不能不给人家一个交代。”沈万三用力摇晃姚天僖,希望他能清醒过来。
“所以如果我出家了就麻烦你帮我照顾父母。陈家那边我会亲自登门道歉。”
“我不答应!”
“看吧,我就说这个忙你或许不太愿意帮。”姚天僖望着沈万三的眼睛毫无波澜,如同一潭死水。
沈万三脸都急红了,“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我知道马秀英成亲了你很难过,可你也不至于看破红尘啊,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姚天僖无动于衷,眼里看不到一丝喜怒哀乐,“不全是她的原因,我对这个世道也很失望。为了逃避陈家的亲事,我四处游历,所见所闻却是流离失所的百姓、满目疮痍的山河、痛苦绝望的哀嚎……这个国家彻底毁了……”
沈万三截住他的话,“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你一定是酒喝多了不清醒,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姚天僖不再争辩,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尽管姚天僖在看自己,可是沈万三觉得那淡漠的眼神已经穿透自己的身体不知望向何处,他心中一阵阵发寒,苦涩地哀求道:“天僖,你别这样,你再考虑考虑,不要这么冲动……”
“这不是冲动,很久以前我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好了,不说了。是好朋友就祝福我,终于要挣脱掉这些束缚了。”姚天僖微笑着举起酒杯。他是真的感到轻松,从此不用再为情所困,也不用再为仕途抉择。
“天僖……”看到姚天僖坚定的眼神,沈万三如鲠在喉,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对方的决心,他心里一阵阵抽痛,猛地端起酒杯混着泪水一起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