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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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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阮没有应声,华维钧抬头看去, 见她微微侧首, 秀眉紧蹙, 眸光中透着痛楚, 似乎被他方才那一句话深深刺痛。

    华维钧太意外了。

    他说这句话,其实是在赌。但凡少年情侣,未能结为夫妻, 原因不外乎家世悬殊、父母反对、其中一人变心这几种。

    在这些情况之下分开,往往又对闺阁中的女子伤害更大。以华维钧了解到的消息, 付彦之进京第二年就高中进士,徐国夫人前夫却只是罢相失势的张智之幼子, 两人前途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那么显然,付彦之才是那个负心人。

    就算事情另有自己不知的内情,以华维钧的经验, 男女相恋却以各自嫁娶收场, 双方都免不了对对方有所怨恨,尤其像徐国夫人他们这种过了十年还不曾淡忘的,其间一定有刻骨铭心的怨和恨。

    但他万万没想到,徐国夫人自己被刺痛了。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从没怨恨过付彦之, 也不曾将双方经历的不堪都归咎于对方?

    除非, 负心的人, 是她。但如果是这样, 以她如今的权势, 她又何必管付彦之的死活?让他发配岭南,眼不见心不烦,不必再想起那些过往,不是更好么?

    华维钧目光复杂地看着苏阮,实在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人。

    “抱歉。”他勉强压下震荡不休的情绪,“想起些旧事,胡言乱语,搅扰夫人了。”

    苏阮回神,转过头看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她眸光中的迷茫和痛楚,是如此清晰,华维钧竟不敢直视,忙躬身告辞,“那我先去忙了。”

    “去吧。”苏阮低声回。

    华维钧不敢再看她,扭头出门,快步下台阶,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就迎面碰上了付彦之。

    他匆匆收住脚步,让到一旁,低头行礼:“付郎君。”

    付彦之远远就看见华维钧从阁中出来,面上神色还很奇异,此刻又有意低头对着自己,好像很心虚似的,便站住脚问:“华郎君这是忙什么呢?”

    “同夫人告个假。”华维钧简略答道。

    他说话时微微抬头,面上已没什么表情。付彦之看一眼玉兰阁,决定还是先去见苏阮,就点点头,说了句“那你忙”,然后自己拾阶而上,进了玉兰阁。

    苏阮已经听人回报,说他来了,见到付彦之时,便也没露出什么来,还问他:“药膏好用么?脸上怎么样了?”

    付彦之把头上斗笠摘下来,放到一旁,走到她跟前,笑道:“你自己看。”

    苏阮也没甚不好意思的,抬头往他脸上看了看,见已不似昨日那么红,就说:“还挺管用,早上起来擦了吗?”

    “擦过了。我去光福坊,母亲看了,也说好多了,还说,还是你细心。”

    苏阮见他眉眼含笑,浑不似重逢以来最常见的那副冷峻样子,显然一家人重新团聚京城,令他开朗许多,便笑了笑:“我哪里有伯母细心。他们休息得怎样?二郎三郎和你赛马,没晒伤么?用不用也叫医师去瞧瞧?”

    说到这个,付彦之就有点悻悻,“他们两个没事,皮厚。”

    苏阮忍俊不禁:“没事就好。那……我让阿兄哪日去拜访合适?”

    “父亲说,该当他们先去拜访鸿胪卿,毕竟是求娶。”付彦之说着低头一笑,神色温柔,“我已经顺路叫人去送了帖子,约的后日,正好休沐。”

    “我们是晚辈,明明该让阿兄先去拜访薛伯父和伯母的。”

    “都不是外人,不必计较这些。”付彦之说着转头四顾,“不请我坐吗?”

    苏阮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竟一直站着说话,忙请他去竹席上坐,又叫绿蕊进来煎茶。

    “而且他们打算明日去拜访我叔祖父,父亲这次能升调入京,多亏叔祖父出力。”

    “这是应该的。”苏阮点点头,又说,“我一直忘了问,薛伯父入京任职何处?”

    “门下省给事中。”

    “那还真该好好谢谢老人家。”

    给事中品级不高,职权却大,是可以驳回圣上诏敕的。

    付彦之却说:“林相当政,恐怕父亲任上,不会轻松。”

    说到林相,苏阮想起一事:“还真让你说着了,你走了月余,他们吵吵闹闹的,至今东宫也没个定数。”

    付彦之:“储位乃是国本,自没那么轻易就定的。”

    这时绿蕊煎好了茶,给两人分别倒上,苏阮就让她先退下,到门外廊下候着。

    苏阮等付彦之慢慢喝了一盏茶,才问:“薛伯母对这门亲事……怎么看?”

    付彦之有点惊讶她会这么问,看了她一眼,正斟酌言辞,苏阮接着说:“你跟我说实话,别瞒我,我才知道见了薛伯母要怎么做。”

    “你不必特意做什么。”

    苏阮依旧看着付彦之,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付彦之迟疑片刻,想起母亲的规劝,慢慢严肃起来,“她有些担心。”

    这在苏阮意料之中,换了是她,她也担心。

    “还有别的吗?”

    付彦之摇摇头:“她是什么性情,你也知道,只要我们真的能……摒弃前嫌,好好过日子,她自然就心满意足了。”

    摒弃前嫌,苏阮苦笑,“看来薛伯母也不相信你的话。”

    付彦之:“……恰恰相反,她觉着,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要我们双方都释怀才行。”

    两人谈到这里,都有意避过了具体事件,可见什么一笔勾销,果然只是说说而已。

    沉默之中,付彦之反省了一下自己,终于把母亲原话说给苏阮听:“母亲希望我们,不要掩耳盗铃,当过往不存在。”

    是啊,当不存在有什么用?他们心里就从没放下过往。如果以后都要这样小心翼翼避而不谈,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说起来,重逢这么久了,我都一直没问过你,这十年,你过得好么?”

    也许是薛伯母的启发,也许是华维钧刚刚那句话,直接刺破了苏阮心中屏障,她终于问出这句早该问的话。

    付彦之听见这句,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漫长的十年,他过得好么?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久之后,付彦之才终于将千言万语化为:“还好。”

    苏阮看着他的神情变化,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过得快活么?”

    “偶尔。”付彦之停了停,又补充,“人这一生不就是如此么?除了年少时光,哪有那么多快活?”

    是啊,大概人一生中的大半快活,都在年少时光,等人年岁越长,快活也就越稀少了。

    苏阮正怅然,就听他问:“你呢?过得好么?快活么?”

    苏阮都没来得及反应,眼泪已先一步落下来,她忙侧过头,举袖掩饰,并答道:“不怎么好,也……不快活。”

    最后三个字,声音极低,还带着哽咽,付彦之听的心中一酸,便绕过中间矮几,到苏阮身边跪坐下来,抽出绢帕塞给她。

    苏阮默默擦了眼泪,强颜欢笑道:“骗你的。其实挺好。”

    “以前母亲给我写信说过,张敏中待你不错。”付彦之顺着她说道。

    这个名字被提起,那件事也就被推着涌到两人面前,苏阮想了很久,准备了许多腹稿,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还是付彦之先开口:“阿阮,不要难为自己。”

    苏阮被这久违的称呼,叫得身上一颤,她侧头望过去,正撞上付彦之深深凝望自己的目光,泪水忍不住再次决堤而出。

    付彦之叹息一声,接过她手里紧紧攥着的绢帕,一边帮她拭泪,一边哄道:“别急,来日方长,只要我们不自欺欺人,不将这伤捂到溃烂就好。”

    苏阮眼泪顿时掉得更凶,付彦之擦不过来,干脆伸手扶住她肩膀,让她靠到自己胸前,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拍抚她肩背。

    苏阮便任性哭了一回,将自己和付彦之的绢帕都哭湿了不算,还蹭得他胸口一片湿。

    “叫人打水进来给你洗脸?”付彦之看她不哭了,问。

    苏阮却摇头:“等一会。”

    她哭得眼睛红肿,鼻子也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付彦之就笑道:“再等一会儿,眼睛可就肿起来了。”

    苏阮抬头瞪他一眼。

    眸中娇嗔,彷佛回到少年之时,付彦之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放在膝头的手,柔声说道:“阿阮,我不敢说真的芥蒂全无,对往事毫不在乎,但只要想想你此番为我做的事,再多不平也都能消弭。”

    “我也没做什么。”苏阮低头,看着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也许是因为骑马奔波,他的手看起来略有些红,手掌宽大,几乎能将自己一只手都覆盖住。

    付彦之握紧掌中柔软的手,笑问:“你是暗示我,说你还能做更多么?”

    苏阮听着话音不对,赶紧抬头警告:“还做什么?这次你能逃出生天,都多亏圣上改了主意,你以后不许再……”话说一半,她突然记起两人还没成亲,自己说这话,似乎有点管太多,就停住了。

    付彦之含笑问:“不许什么?”

    苏阮瞪他,往回抽手,付彦之却握紧了不放,还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以前是以前,以后,有你,我自然不敢了。”

    徐徐热气吹拂耳畔,苏阮脸上一阵发烧,刚要推人,他已经自己退开去。

    “好啦,听我的,不要想那么多,也不要心急,我们慢慢来,好么?”

    苏阮看着他认真无比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好。”

    付彦之欣然一笑,伸长手臂,再次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