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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驱鸟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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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公子围归国,值熊麇抱病在宫。围入宫问疾,托言有密事启奏,

    遣开嫔侍,解冠缨加熊麇之颈,须臾而死……宫厩尹熊黑肱字子晰……

    惧祸……

    ――《东周列国志*第六十七回》

    荆楚,鄂地。初春时节,

    竹林中本是寂然无声,只见日色幽静,绿竹生光。

    突然有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远时极其细微,渐而杂沓起来。只见七名黑衣人,从头到脚,无有杂色,手中长剑,森然生光,叶过即断。正一步也不放松得追着前面两人。

    那二人却是一黑一白。白衣者肤色如玉,面容皎洁,虽风尘仆仆,但仍是俊逸非常。黑衣者却是与后面七人一般打扮。此时已身中数剑,脚步自然见慢,便对那白衣人道:“公子,走!”白衣者却是不听,伸手搀了他,黑衣人伤重,挣脱不开,两人便一步一步往前踉跄奔去。

    突然,后面一黑衣中年人,纵身一跃,形如鲲鹏,横亘于前,拦住去路。其余六名黑衣者,一步不慢,散开成圆,瞬间二人便被围在其中。

    二人登时无策,只得立住。

    “荆策!”只听刚才拦住去路的中年黑衣人喊道。

    金乌城城主常巨田,性子暴烈,剑术老辣,江湖中人人皆知。大徒弟荆策,齐国大将荆懦后人,少时便入金乌城,生性冷峭,寡言少语,不愿意说话时,连师父常巨田也没有办法。金乌城中有歌谣唱这两师徒二人:

    铜作爵,铜作剑,城主至,弯九弯。

    江水流,波浪卷,谁人至?冬意寒。

    前半阕唱的是常巨田,后半阙唱的自然是荆策。于是两人分别有了一个名号,常巨田号“屈铜公”,荆策号“凝江子”。也有人认为荆策不是生性冷峭,只是腼腆罢了,因为每个春日山花烂漫时,不止一人不止一次见他在山中漫步,目光柔和,嘴角带笑。“再说,大师兄平日里对人很不错,也不是从来都不笑嘛。”有人这么说。荆策与常巨田虽为师徒,但却与师伯周藏墨,师叔晏赤子,多有渊源,少时又多受其教诲。这二人却是江湖庙堂,驰骋纵横,才具无量。加上他自小生于军旅,长于军旅,所以个性坚韧,又对许多事情颇有自己的看法,常巨田时常拿他无法。好在荆策行止有礼,常巨田便也不多约束,任其自然。

    荆策数月前接到周藏墨来书,托他至楚国郢都,保护公子子晰,“若入他邦,沿路护之,若来鄂地,听其自然。故人旧托,不得不为,烦请代为奔走。”荆策赶至郢都,正是郢都政局纷纷之时,他本以为子皙晰会如同兄长子干一道,出奔晋国,不料子晰与右尹郑丹一番密谈,却临时改道要去鄂邑。依照周藏墨所说,他本可一走了之,但子皙晰与家臣司马营一番央求,他又软下心来。便与他一道往鄂邑而来。他出来之日,本已禀告过常巨田,但不知为何,行至华南县城时,常巨田与众弟子却突然而至,非要擒走子皙晰。他反复与常巨田说,如果子皙在金乌城人手上有恙,那么一则楚王室便可以此为借口,强攻金乌城,二则金乌城三十年侠义之名,也会一夜之间散入云霄,不见踪影。但常巨田只道:“金乌城令,师父有命,徒弟不能违之。”便与子皙晰司马营二人缠斗数日,司马营负伤,只得在华南城休养,荆策最后还是跟常巨田动了手。常巨田当下暴跳如雷,直说要将他踢出金乌城去。

    但毕竟师徒有份,常巨田一喊,荆策立马强自挺身,拱手喊道:“师父”

    “你还打算继续逃吗?”

    荆策早已双眼模糊,立时即倒,只得用手中长剑撑地,道:“师父,周师伯……”却是一句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常巨田听他又提起周藏墨来,瞬间大为光火:“好!师父的话不听,师伯的命令倒是俯首帖耳。好徒弟!好徒侄!”说罢挥剑便打。

    荆策便只得举剑抵挡。子晰也与那六名黑衣人斗作一团,他虽疲累至极,但性命攸关,便仍是剑招绵密,那六人竟一时也拿不下他。荆策却是早无精力,只是他手中一把大剑,比普通长剑要再长出一尺有余,又宽出三寸,首先在兵器上便占了便宜。他又是将门后人,自小在军营中打熬筋骨惯了,生性倔强。两相争斗,常巨田一时之间也拿他无法。只是俩人如这般硬碰硬,时间一久,荆策便落下风。常巨田一招“染山于苍”,剑如海上排浪,径直照荆策脸上划来,荆策虽弯腰避过,却直觉得背上森森然发凉。他情知如此下去,势必落败,师父虽性子暴烈,但对他最多也就是一顿处罚罢了,但子晰恐怕便是危矣。

    正想办法,子晰却忽的被人打落手中长剑,瞬间便被那人擒住手腕。荆策心中一凉,剑招便格外迟滞,常巨田本已剑尖逼近,但毕竟心系爱徒,竟然生生收回剑招。只是仍旧怒气难消,便喝道:“把荆策也给我绑了!”

    荆策也已无力反抗,便任凭一名黑衣男子将他反手绑紧。

    那男子却又迟疑着问常巨田道:“师父,是不是还是跟师伯商量后在作处置?”

    常巨田怒道:“我偏不跟他商量,看他如何?”

    话音刚落,忽听一声鸟哨,只见竹林南角上枝叶翻动,然后“扑啦啦”一阵,竟有数百只鸟儿飞了出来,径自在九人头上连接成一片,乌云一般。

    九人同时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鸟群往来盘旋,竟是颇有章法,正自奇怪,又听得一声鸟哨,鸟群竟落下点点灰粪,顿时人人狼狈不堪。金乌城人自来行走江湖,尚可自持,子晰却是素日里整洁惯了,竟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常巨田正自奇怪,只听得一阵“咯咯”娇笑,山谷流水一般,潺潺悦耳。接着便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前辈能不能行个方便,将这二人送给我可好!”

    吴楚之地,山河广袤,素来有人能驱策虫鱼鸟兽,也不为奇。常巨田听得又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更是不惧。不过江湖规矩,便抱拳道:“在下金乌城常巨田,敢请姑娘出来一见。”

    只听又是一阵“咯咯”笑音:“我知道金乌城,金乌剑法也是有名得很。大叔你武功这么好,我父亲肯定也是极喜欢的,要不您也一起去我家做客吧,好跟我父亲切磋几招。”

    常巨田耳中听得少女语音婉转,心下已是缓和不少。又听少女夸奖自己,还邀请自己上门作客,登时一愣。

    正愣神间,只觉眼前微光一闪,鸟群之下,便多出一人来。看不太清眉眼,只觉得步履轻捷,风骨俏丽。紧接着又一声鸟哨,大约七八只鸟,便同时去捉其他黑衣人双手,黑衣人受捉,便登时放开子晰与荆策。那些鸟竟是也不离开,又扑扇着翅膀将子晰跟荆策手腕上的麻绳啄断。

    子晰赶忙试图清洁掉身上的鸟屎,荆策却是以剑撑地,呆呆地看着这名少女出神。

    常巨田见她竟能驱鸟如此。心下暗道:“这小姑娘能驱鸟去啄别人的手,必然也能驱鸟啄人眼睛。若是她果真……那当真不好。”

    少女便如同看穿了他心思一般,“咯咯”笑道:“大叔你放心,我可不会让鸟去啄您眼睛。”

    常巨田心思被猜中,不禁暗道:“惭愧”,瞬间便有些尴尬起来。

    少女也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口唇微动,又一声鸟哨,鸟群登时散开,有些飞到远处,有些便落在众人附近,闲闲漫步,也不离开。

    众人这才看清,只见少女十八、九岁模样,容颜绝美,双眸灿灿,如伏如动,若往若还,与一般江湖之人自是不同,别有一番清朗之气。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眉宇间嫣然生春,俏丽无俦。

    九人刚才尚是剑拔弩张,顷刻便欲毙命,顷刻便欲暴跳如雷,此时却只觉得春风拂面,如酒醉人,气氛登时便缓和下来。

    常巨田心下已然明了,看看眼前少女,竟禁不住露出笑意来。问道:“你就是小青阳吧?”

    少女拱手施礼道:“常叔叔远道而来,辛苦啦!”

    荆策却已是再也支撑不住。而眼前这个少女,恰便是自己年年月月,日思夜念的。他拼尽全力叫了声:“青阳。”遂昏倒在地。

    之后便混混沌沌,半梦半醒。时而似在大鸟之背,只见群山苍翠,异兽往来;时而又如乘舟入海,波涛无垠,杳杳冥冥;时或一阵剧痛袭来,他便略微清醒了一些。隐约有人给他洗净头发,又一边洗,一边唱着什么歌儿;是或有少女笑声如流泉一般。

    他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说:

    “父亲,过了那么多年,他竟然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那他后来为什么又离开了?”

    ……

    “父亲,她说要娶我。”

    “呵呵,他以前竟也这么说吗?”

    ……

    “荆策哥哥,你醒过来之后,还能记得你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