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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女人带着女儿千恩万谢地离开。
徐迟大伯迟疑地说道:“爸,真的要放过他们家?”
“我们老徐家说过的话就是吐出去的钉子,什么时候不算数的?”老爷子胡子都吹起来,“你明天给老赵打电话,让他把扣住的那笔款子放了。”
“是。”
老爷子转过头望着熟睡的徐迟,眼神柔和下来,补充道:“看来小迟的病大有好转,我觉着他应该多和同龄的小孩子接触,不要整天给他打针吃药——是个大人都受不了!找个人去说说,让今天那个小女孩过来陪小迟几天,再多找几个其他小孩,把你们家老二也叫过来,一群小娃子热闹热闹,兴许小迟就彻底好了。”
听了有点不乐意,自家那个小霸王能情愿来这种地方?不过看到老爷子的眼神有点不豫,还是连忙答应了下来。
商量了一番后,一屋子人各自散去,留下两个保姆在医院看护。
路上,女人抱怨起来,“咱家老二明天还要去学钢琴,哪有时间来嘛。”
“学钢琴什么时候不行?给老师打个电话请假。”
“老爷子一直对三房的人偏心,剩下小迟这一根独苗更是当宝,不是我说什么,我也希望小迟好起来,这些日子跟着请医问药的没少操心,可是不能把自己孩子都搭进来吧?小迟以前就有些不对劲,我说了几次三弟妹还不高兴,这次受了刺激更严重了,别把咱们家孩子也影响了,他明年可就要上学了。”
“胡说八道,几个小孩子在一起玩玩能受什么影响?你不送,老二家巴巴地赶着送呢。”
女人不说话了。
***
在自己的世界中醒来后徐迟很高兴,这一次的梦虽然吵闹,可是没有被扎针,也没有被喂一些苦苦的小圆药片,还梦见了爷爷。
可惜没来得及和爷爷说话,爷爷的胡子怎么一下子变得又长又白,梦见的应该和真的不一样吧。
徐迟向爸爸妈妈奔去,大声喊:“妈妈,爸爸,我今天梦见爷爷啦!”
徐迟父母的目光迎向自己的孩子,微笑着。
笑着说了一遍梦里的事情,包括爷爷的胡子变白了,有一个爱哭的小女孩什么的,然后徐迟拍拍手,“我和蓝蓝玩去了。”
父母的目光跟随着自己的孩子,一直到他消失在一大团白云后面,仍然停留凝视着那里。
看见徐迟跑过来,蓝蓝高兴得甩着尾巴。
又一次追逐开始,徐迟甩开小脚冲过来,每一步都有一朵小小的白云在脚底炸开,蓝蓝扭身轻松闪开,徐迟一头撞进一团厚厚的白云里。
蓝蓝乐得一抖一抖。
云朵将徐迟覆盖,半天不见他出来。蓝蓝疑惑了,游到白云旁边。
哧溜,徐迟小虫子一样从云里钻出半个身子。
“快来!我在云里打洞了!”喊完他一翻身又钻入云中。
蓝蓝好奇地游过去,真有一个洞口,里边弯弯曲曲很长。
小蝌蚪也兴奋了,摇着尾巴进洞,很快追上徐迟,他正撅着屁股在云肚子里挖呢。
一团团被挖出来的碎片没有像以前那样飞散,被徐迟的小手揉两下,再一抹,新挖开的云壁就固定了,形成一条通道。
小蝌蚪高兴地叫着,加入进去,它没有手,但很快学会用身体和尾巴来完成钻洞和加固的工作,速度比徐迟还快!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小山包一样的云团被两个小家伙挖出了无数蚯蚓洞,纵横交错宛如迷宫,玩捉迷藏再合适不过啦。
玩得累了,两人又合力挖出一个秘密洞穴,里边用云朵捏出了小床、小桌子、小板凳,徐迟还捏出许多小猫小狗,打算回去时带给爸爸妈妈看。
有了云朵做橡皮泥,徐迟再也不缺少玩具了,这个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好玩,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徐迟几乎快忘光了。
***
病房中。
徐迟爷爷望着一片狼藉,疲惫地挥下手。
大人们一声不吭,鱼贯着领走自家的孩子,很快只剩下那个红衣服小女孩,她抱着一只毛绒熊,缩在墙角。
“你也回家吧。”老爷子对小女孩说。
小女孩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不言不动的徐迟,抱着毛绒小熊,慢慢地退出了病房。
“继续找医生,不管是哪里的医生,不管花多少时间多少钱,一定要把小迟给我治好!”
就这样,随着徐家人不断寻医问药,静海市有个重度自闭症小男孩的病例,陆续难倒了全市、全省、全国的名医。
医生之间也有自己的网络,到了后来,新找的医生一听到病人的名字,头就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某某某医生治不好的,我也治不好,不用费劲往我们这儿送了。”
又一次被医院拒收后,徐老爷子默默地把孙子接到自己住的老宅。
时间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地溜走,老人越来越苍老,徐迟的病情依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他孤独地待在爷爷隔壁的房间里,从不说话,喝水、吃饭和偶尔走动时,像只猫似的,安静地让人心疼。
这一天深夜,老人从恶梦中醒来,感觉胸口像有一团火在闷烧,心脏一阵阵地抽紧,后背湿冷一片,手足无力。
咯噔一下,老人知道自己的心脏病发作了,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严重过,看来自己真是老了,他悲凉地想到。
好在床头就有药,奋力撑坐起身子,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老人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用哆嗦的手将药片倒入嘴中。
水,水呢?
床头柜的水杯是空的,才记起前半夜醒过来一次,那时把水喝空了。
来人!倒杯水!
想象中的呼喊,却只是嘴唇的一阵蠕动,和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粗重呼吸。
挣扎着,用尽残余的力量抗争这衰老的身躯。
药片被牙齿咬碎,喉头一动一动,却总是完不成吞咽的动作,口腔干燥得像砂纸,连唾液都没有。
明明药就在嘴里,可就是无法溶化和吞咽,明明宅子里就有一堆家人仆役,可冷冷的房间、紧闭的屋门,就像隔开一片的荒海沙漠。
心中绝望地叹息一声,一生的回忆浮上心头。
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时,艰苦创业的青年,功成名就的中年,人生就是有悲有喜,苦涩交加,先己而去的伴侣,老来痛失的爱子,现在唯一牵挂不下的,就是有病的小孙子了。
没娘的孩子是根草,还得着这样的病,以后怎样生活呢。
老人异常悲伤,可是干枯的眼眶流不出泪水。
他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一生结局的到来。
耳中传来轻轻的一串脚步,是阿莲来接我吗,她是否和离去的时候一样雍容美丽?
睁开眼睛,却看见房门被拧开了,徐迟捧着一杯水向自己走来。
爷爷,水。
这都是幻觉吧,小迟怎么会来,怎么会带水来,怎么会开口说话!?
徐迟把水杯举到爷爷的嘴边,喂着他喝下去,爷爷的眼泪都滴进了杯子。
看到爷爷把水喝干,徐迟带着自己的杯子静静离开。
他回到床上,安心地重新进入梦乡。
在自己的世界,徐迟刚刚醒来。
他高兴地对爸爸妈妈说:“我又梦到爷爷啦,爷爷想喝水,我倒水给爷爷喝呢!”
爸爸夸奖地微笑着。
徐迟补充道:“爷爷喝水的时候哭了,他一定是呛到了,我喝水可不会呛到。”
爸爸妈妈依然微笑。
爷爷也能来这里就好了,徐迟想道,可是还有大伯、二伯、姑姑,徐迟掰着指头算起家里的人,半天没有算清楚。
这么多人啊,那还是算了,这里还是只要有爸爸妈妈和蓝蓝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