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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人’!‘那人’终于来了!”忽然,柳晗风听到周围响起一片议论声。
“那人”?意识模糊,眼前发黑,柳晗风强行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警醒——这些不速之客口中的“那人”,那个破坏了璀阳派防御结界,引这群江湖混混入内盗剑的人,到底是谁?
他勉力自地上抬头,正看到一个修长的黑影自树梢一跃而下,点足落在面前,连一片雪花也未曾激起。
那个人黑巾蒙面,清亮双眼隐在面巾的缝隙中,正是方才现身过一次,又立刻消失无踪的那个黑衣人。
这个时候,有不少人围了上来,向蒙面人口称“公子”。柳晗风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后的三分希望也无影无踪。
看来,他果然是这群人的同谋。
“公子,我们可算把您等来了。您再不现身,我们就要死在这个鬼地方啦。”有人忙不迭道。
“按您之前交代的地点,铸剑手札果真取到了手。公子,藏着啸锋剑的铸剑厅,是否就在......”
“......”蒙面人却沉默了,低头寻思着什么。
尔后,他说出的话,却带起一片愕然:
“诸位,请大家立刻沿路返回,在一个时辰内,务必各自下山。”
浑然不顾众人的面面相觑,蒙面人沉声开口:“一个时辰内,在下可保诸位安然离开。至于之后,便未必了。请速动身。”
“什么,下山?”已有心急的跳出来,把手一摊,“您是什么意思?之前不是您透出风声,说结界破坏有机可乘,要与我们里应外合,带我们潜进璀阳派的吗?”
黑衣人并不回答。深沉的双眼,向伏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的柳晗风望去,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他语气郑重地重复:“你们,立刻离开此地吧。”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疑惑而恼怒,不仅是因为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更是因为心有不甘。
天下最神秘的剑眼看就要弄到手了,居然在这当口,说让他们离开?
那些常在江湖摸爬滚打的汉子们,有些眼中露出了桀骜的光,冷冷盯着他。
他们七嘴八舌,嚷着要给个交代,不然绝不善罢甘休,夹杂着些市井俚俗的粗话,甚至有人习惯性地拔出刀来。
蒙面人却连眉梢也未动。他在那些人挥舞拳头、说到激愤时,已然闭目垂头,迅速做了个并指胸前的姿势。立刻,一道竹青色的光华自他背后窜起,于手中还原为一把长剑。
“还不走么?”只淡淡说了一句,他并指在刃上一抹,已拂了一道青色的剑芒下来。手指一错,剑芒竟化作无数细碎的针,骤雨乘风一般,倏然向各个方向射出。
做梦也没见过这样的招式,一群江湖浪客惊得目瞪口呆。但见光芒一闪,自四面八方飞至,手里的兵刃同时被细针样的剑芒击中,竟如受到重锤一击,开始一寸寸折断。精钢在掉落的途中碎裂为齑粉,只剩下光秃秃的柄。
蒙面人挥剑,带出一道青色光弧。剑气带着白雪激射,以他为中心数丈内的枝条,居然齐齐断裂,喀啦啦地跌落,像是下了一阵暴雨。
那些江湖浪客惊得面如土色,你推我搡,忙不迭地转身就向山下跑,几度被枯枝败叶绊个踉跄。
但听雪原上一阵杂乱的靴声,渐不可闻,人影已去得远了。
蒙面人从容地收了剑芒。看样子,他十分清楚要对付这些习惯了武力拼斗,手下见真章的江湖客,一点小小的威慑,是比什么都管用的。
碎金铁如尘泥,削枝叶而不损人身,那样的剑法,可称妙到巅毫。
回过神,蒙面人的目光落在了柳晗风身上。
十二岁的少年试图撑起身子。但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再度栽倒在雪地上,嘴角淌下一道血迹。
方才的混战中,胸前一道伤口已伤及了肺叶。虽然酷寒下身体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可是随着接连的咳嗽,越来越浓的虚弱感遍布全身,已经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
长靴已经停在衣摆下。蒙面人俯下身,扶着他的背帮他坐起。柳晗风挣扎了一下,但因身体虚弱,没有成功。
他知道这时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
“你......你是......”他断断续续地咳嗽,眼中神色锋锐——从刚才起,他的双眼就死死盯着黑衣人手里青色的剑芒。
竹青色的剑气——毫无疑问,那竟然是“青涯”!
那么,佩剑的主人,自然就是——
“晗儿,你无恙么?”蒙面人却在这个时候,自己伸手摘下了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熟悉的,俊秀而年轻的脸,长眉入鬓,目沉如水。
“小......师叔......”柳晗风嘶哑地出声,再无力气说余下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下虚弱的摇晃。
“晗儿!”商岳瀛抢上,在他倒下前,手疾眼快地扶住,出手点了他胸前的大穴。商岳瀛修长的手有力而沉稳,迅速将柳晗风的伤势稳住。
柳晗风感到一股浑厚而温和的灵力涌入四肢百骸。商岳瀛抵住他胸口的紫宫、玉堂二穴,缓缓将自己的灵力送入他的身体。
虚弱因这股力量缓和,柳晗风抬眼,锁着眉,猛地看向对方的眼睛,想看穿那双眸子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而商岳瀛也正看着他,神色平静。
平时白衣胜雪的小师叔,第一次身着黑衣,因这黑色的映衬,清俊的脸显得异常苍白,微散的额发垂在眉间。他的眸色较一般人为浅,让神色总显得从容沉静,给人云淡风轻的印象。但也有人觉得,那种神色更适合描述为坚定决然。
他将自己的灵力源源渡给柳晗风。天生上扬的嘴角,总让他带三分笑意,连这时也不例外。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焦虑,没有慌愧,没有得意,也没有无措,只是一味最纯粹的温和沉静。
那样的表情,让柳晗风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小师叔......真的是你,毁坏了结界?”
“......是的。”商岳瀛却道。
柳晗风的语气开始颤抖,“那......也是你将那些人引进来,和他们里应外合,抢夺我父亲的啸锋剑和铸剑手札,这是真的吗!”一度,他甚至希望小师叔给出的,是个否定的答案。
“是。”商岳瀛声音深沉,不曾作一句解释,只是静静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浅色的眼眸中也未动波澜。他抵住柳晗风的胸前要穴,继续将自己的灵力一分分渡送给他,因修为的剧耗,额头泛起一丝薄汗。
“......那么,你背叛了我父亲,是不是,究竟是不是!”
“......可以说,是的。”这次,商岳瀛沉默了半晌,方回答。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晗儿,这件事情牵扯良多......我一时无法向你解释......”商岳瀛合上清俊的双眼,掩去眼神中转过的念头,认真思索了一瞬。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深沉,“你伤得不轻,我先送你回去。将来有机会,再将一切慢慢向你说明。”
但柳晗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这一刹那,他的脑海里全部被一个念头充满了,混乱得像要炸裂一般,一个声音在心中疯狂重复着——小师叔背叛了父亲,小师叔是叛徒,是叛徒!
商岳瀛闭目凝神,将自己的灵力缓缓送入柳晗风的体内,额角有汗珠凝聚,背后长剑的竹青色光芒,自明亮充沛渐渐暗淡——柳晗风的伤势不轻,他足足耗费了自己七八成的修为。
突然,柳晗风猛地睁开双眼,一掌击在了小师叔的胸口。一道灵力碰撞的光激散,使出的是全力。
距离很近,这一掌挟带商岳瀛刚刚输送给他的全部灵力,霍然借力击向了对方的身体。商岳瀛闷哼一声,灵力在疗伤时剧耗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捂住胸口。他诧异抬头,拭去嘴角沁出的鲜血。然而这时,柳晗风已眼神冷峻地站起了身,冷冷盯着他。
“晗儿——!”商岳瀛捂着胸口,挺起身子,急唤。柳晗风表情冰冷地看着他,迅速做个剑诀。那把失去光芒的佩剑,重行泛起夺目的光,回归他的手上,那光芒甚至比平时还要亮——商岳瀛为他疗伤时输送给他的灵力,竟更胜于他原来。
“等等!”仿佛明白柳晗风的意图,商岳瀛拭净唇角的血迹,立刻探身,试图拉住他,但被重击一掌后的虚弱,到底让他的行动迟缓了片刻。柳晗风狠狠甩脱那只手,一个纵身,便化光御剑,猛地向着铸剑厅的方向而去。
——小师叔叛变了,那么父亲那里是否很危险?他必须,必须快些赶到铸剑厅去!
寒风彻骨,雪落阵阵,柳晗风纵身御剑,耳边是哨响般的风鸣。他的心头乱作一团,唯有灵台仅存一点空明,坚持着这个念头。
脚下白色的雪原上,枯枝败叶间散布杂乱的足印,那群乌合之众的盗剑者们,早已在恫吓下落荒而逃,作鸟兽散。柳晗风向着与足印相反的方向御剑而飞,商岳瀛一身黑衣,在高处看仍然醒目,他捂着胸口,仰头急切地看过来。但很快,那道身影便消失在背后的风声里。
——爹,你怎样了,是否安然无恙?一定要,一定要啊!
心脏像要跳出了胸腔,柳晗风在空中,一遍遍默默重复着,顶着呼啸狂风。
“绝地纪崖”的影子,在风雪后渐渐浮现了,像是烟灰色纸面上,洇毁了的一片浅淡墨迹。那片危崖下,便是璀阳派不许任何人涉足的禁地。而在别处遍生草木时,这座形如牛首的山峰却永远是寸草不生的,赤裸裸露着岩石的灰褐色,石缝中杂混着铜矿的金属光泽。此时被白雪覆盖,在灰白雪幕后只剩轮廓,宛如一颗低垂沉思的头颅。
而这座山峰内部,却是中空的山洞。大铸剑师夙兴那间最神秘的铸剑厅,便位于中空的山腹内。只有一道盘旋陡峭的阶梯,绕着这座赤裸的山峰,通向山壁上一道黑漆漆的洞口,而这,就是铸剑厅唯一的入口,此外,只有几道空对着悬崖的洞口,权当做窗子。
飞雪中,柳晗风收剑,落在洞口外的平台上,身子虚弱地摇晃了一下,扶住石壁才没有摔倒。靠着小师叔商岳瀛渡给他的灵力勉强御剑至此,他已经是近乎力竭。他拄着剑站起,试图提一口气冲进铸剑厅时,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
侧头下望,苍茫白雪,巍巍悬崖间,居然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刺目的红色,如血色的藤蔓一般,顺着峭壁,从崖底一路爬上来,一直从几个对着悬崖的窗口,延伸进山腹内的铸剑厅。
他愕然细看,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藤蔓,而是密密麻麻盘曲纠结符咒,被一笔一笔地用朱红色画在赤裸的岩石上。此刻飞雪漫天,画在岩石上的符咒居然没有被覆盖,而是泛出格外惹眼的红。那些符咒过于密集,让人联想到纠缠在一起的小蛇,仿佛会动一样,没来由感到恐怖恶心。
“这些天小师叔带人在崖下,不知道干些什么!”妹妹天真无邪的声音,陡然响起在耳畔。
——这些符咒,是小师叔前不久带人画的!柳晗风心中一阵恶寒,看着这些殷红如血,一看就充满凶煞诡谲之意的符咒,一颗心更是吊了起来。
小师叔果然早就在谋划什么,这符咒,又是什么居心叵测的布局?父亲闭关不出,这些近在咫尺的机关,居然都没有察觉么!
柳晗风心潮起伏,剧烈喘息,牵动身上的伤口,血缓缓又洇上了衣服。而这时,他无意间一扭头,竟发现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事情。
那些画在岩石上的符咒,居然自己动了!
像一群自沉眠中苏醒的小蛇,向着血腥的方向,缓缓蠕动。
只是一转眼,那些会动的符咒,就蜿蜒到了他的脚下。
一阵恶寒自脚底窜上头顶,柳晗风几乎惊叫出声。他本能地拼命闪躲,终于在那些血红色的符咒将自己的双脚包裹前,抢先一步奔进了山壁上的门洞,穿过漆黑的甬道,拼命往铸剑厅内跑,而这个时候,那些符咒也如潮水般缓缓褪去了。
他终于停下来,在漆黑的甬道内扶着墙壁喘息,几处伤口的剧痛和乱跳的心,让他的心神格外不宁。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着那些自崖底爬上来的诡异符咒,霍然,联想起妹妹说过的话“长松师兄说,那崖底下,有会吸人血的妖怪!”
会吸人血的妖怪!他脊背发凉,想起方才诡异的一幕,隐隐有猜测或者说预感——按照刚才的趋势,如果方才自己躲得慢了一步,恐怕会当真被那些活了的符咒,当场吸去鲜血吧?
黑暗中,柳晗风靠着墙壁喘息,为自己躲过一劫庆幸,忽然想起被自己藏在树上的妹妹,想起那个小女孩躲在树枝间,大大的,惊恐的,又充满依赖的眼睛,被冻得通红的小脸。
不知道此刻晞云怎么样了呢,应该没有被那些歹人发现,躲过了一劫吧?她有没有成功找到人来帮忙,还是就那样傻乎乎一直躲在树梢?天气那样冷,刚才一幕那样可怕,她会不会冻坏了,吓坏了?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将整个人拖垮,他捂着胸前的伤口,穿过漆黑的甬道,拼命向着铸剑厅跑。他太想见父亲了,不知是急于查看父亲的安危,还是想从那里得到抚慰和依靠。
自小到大,父亲常不在家,又一贯十分严苛,不苟言笑。柳晗风一直以为父亲高大的身影,只是一个疏离的,只可仰望的存在。可是这一刻,心力交瘁的他,才发现自己对父亲,原来有着这样的依恋,甚至心底希望像一个小孩子那样,一头扑进父亲坚实的臂膀间。
但踏入铸剑厅的时候,他又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绪,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让自己虚弱踉跄的步子变得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拨过头发,尽可能地遮住划过眼睑的刀伤,又整顿衣服,尽力让身上的血迹和伤势变得不易察觉,几次尝试手臂如何摆放,才可以掩盖住伤口,好在父亲面前伪装出浑若无事的模样。
当他细心确认可以瞒过父亲的时候,才迈着强行伪装出来的稳健步伐,走进了铸剑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