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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时候,站在一旁的长松,却蓦然看见了令他心胆俱裂的情景,“啊”地一声大叫,猛地倒退了几步,全身发抖。
他看到,商岳瀛怀中,刚才分明已经没有了脉息的柳晗风,竟突然睁开了双眼。
在左眼那道伤痕的映衬下,那双眼睛冷冽得如同冰水,令人毛骨一竦。
“不,不!”心中有鬼,长松惊得浑身筛糠,掉头便跑,转眼已逃出了铸剑厅。商岳瀛错愕低头,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左眼那道伤痕的映衬下,那双眼睛冷冽得如同冰水,令人毛骨一竦。
“不,不!”心中有鬼,长松惊得浑身筛糠,掉头便跑,转眼已逃出了铸剑厅。商岳瀛错愕低头,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呢,明明已经是经络血脉俱毁,受了如此重创......难道是回光返照,因为尚有不甘,强留一息吗?
然而这时,怀中的少年已然猛地挣脱下地。商岳瀛大惊——经脉俱毁,按照常理,即便是侥幸未死,也再不可能有行动的能力。
商岳瀛未及回神,一道凌厉的气劲扑面而来,竟是要置他于死地的狠厉。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啸锋剑,发出一阵共鸣般的锐响。
——那竟是剑气!凭空发出的剑气!
商岳瀛愕然,堪堪侧头避过。然而柳晗风目光冰冷,带着刻骨怨毒,竟然毫不犹豫地挥手,又是一道凌厉的气劲凭空斩落,商岳瀛猛躲,那道剑气一路劈斩,在啸锋剑的共鸣声里,所遇的一切之物,或金或石,都瞬间裂为两半,连铸剑厅坚硬的石壁,也划出一道完全贯穿的剑痕,甚至露出石壁外的天光。
“晗儿!你先听我说!”商岳瀛情急之下,反手拔出背后的青涯,勉力抵挡。
“呵,我再不会相信你们任何人了。”柳晗风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那双黑而空茫的眼睛,冷冽地望过来,淡淡冷笑,带着血痕的手挥过,血色的剑气迎面而下。而在这个时候,啸锋剑再度发出一声共鸣。
商岳瀛举剑抵挡。然而青涯遇到那血色的剑气,竟如切腐土般被削出一道缺口。
商岳瀛惊出一身冷汗,知道无力抵挡,闭上了双眼。然而那道剑气却忽然无力地消弭了,柳晗风双膝一软,颓然跌倒,再也无法站起身来,脸上突然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
“晗儿,你怎么了,觉得如何!”商岳瀛跪地,按住他的脉搏。然而,触手之处,却一片冰凉,没有丝毫脉象。
愕然之下,他尝试以灵力探查对方的内息。竟发现柳晗风的体内,竟有一道极强横的力量,在肆无忌惮地四下冲撞。
他尝试以自己的灵力将这力道安抚,却一下子受到反噬,身子一晃,吐出一口血来。
——难道说,这是因为!
抬眼瞥见啸锋剑银白的剑身上,剑尖那一道小小的瑕疵,商岳瀛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是剑气,啸锋剑的剑气!
原来方才夙兴残忍地以儿子的血肉之躯“淬灵”后,剑气并未全部被抽离柳晗风的身体,竟然还残余了一股,留在他的体内。垂危之际,或许是强烈的执念或求生之欲,竟让他意外将这缕剑气,融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经络血脉,而看起来大功告成的啸锋剑,也留下了这样一个瑕疵。
一只瓷瓶跌落,必然是化为碎片,毁于一旦。但倘若是一只涂有一层胶泥的瓷瓶,那么碎裂后,还会因为胶泥的关系,保持原来的形状。而此时柳晗风原本已因重创溃败的身体,竟因为阴差阳错融了这缕剑气,依旧勉强得以维持!
难怪,他可以借由鲜血凭空挥出如此强横的剑气,可以与啸锋剑产生这样的共鸣!
“晗儿,冷静一下,试着调息!想办法把这股力道压下去!”商岳瀛不知如何解决,只得这样说,尽力一试。
柳晗风没有出声,只是神色痛苦,全身痉挛。商岳瀛被人称作剑痴,集剑无数,铸剑无数,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错愕焦急之余,禁不住开始思索起来。
璀阳弟子认为剑的实体乃是容器,实体内熔炼的剑气才是剑的根本。那么,像这个少年这般的情形,在血肉之躯内熔炼一缕剑气,又该算什么呢?
没有脉息,没有心跳,只有一缕剑气维持着身体,他算是活着,还是死了?算是一个人,还是......一把以血肉之躯化为的剑,又或许是——
他禁不住扭头望了啸锋剑一眼——又或许是,这把通天彻地神剑的,一个分身!
这时,商岳瀛心底究竟是有些小小的遗憾,这把倾尽心血的神剑,到底没有成为完美之作。
或许,越强大,却稀罕的东西,就相应要付出越大的代价。
而这时候,柳晗风缓缓站了起来。他的样子极度虚弱,方才爆发下使出那几招后,已然近乎力竭。
商岳瀛试图扶住他,带他先行离开此地。柳晗风狠狠甩开,冷淡而漠然。他踉踉跄跄地走开,勉强扶住一处向着悬崖的窗洞,抬起苍白的脸望了出去。
雪已经停了,漫山苍茫的白雪正在逐渐化去——看来,被伪装成毁坏的结界已经复原,地气回暖。
商岳瀛低下眼帘。他曾奉了夙兴之命,将那结界毁坏,作为诱饵引得动念抢夺璀阳派剑谱神剑,仙丹法宝的江湖闲杂人等趁虚。而入撤去全部守卫的门人弟子,扮作黑衣人与他们假装里应外合,借故带路将他们引诱到禁地山谷中,成为啸锋剑的血祭。
这一切虽然是夙兴的布置,却也是他实实在在参与过的。但这个少年,却真的以为父亲遇险,拼尽性命替父亲抵御“敌人”,最终却几乎葬身父亲之手。他不敢想象,此刻这个少年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深深的怨恨。
虽然最后悬崖勒马,但已经无法弥补犯下的过错,或许晗风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他看着这个少年粘着血迹的,单薄的背影,心底五味杂陈。
“晞云呢......我要去找她......”忽然,他听见晗风低声念着妹妹的名字,突然向窗外探出身去。
“晗儿,你要做什么!”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急忙疾步上前。然而就在他伸出手的一刻,柳晗风已猛地翻出了窗洞,只最后回头抛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便直坠下去。
“晗儿!”商岳瀛迎风呼喝,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晗风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坠下崖底。
他攀着窗框,久久无法回神。因为,窗洞之下,就是绝地纪崖的万丈深渊,白云苍茫。
那之后的事情,在璀阳派门人的口耳相传中,是这般模样:大铸剑师夙兴历经二十年,终于以惊世之才,铸成神剑啸锋,后继承璀阳派掌门之为,励精图治,使得璀阳派振兴成为武林修真的第一名门。而就在剑成之日,其师弟商岳瀛却勾结了一群江湖恶人,闯入璀阳盗剑。自然,江湖恶人的行径没有得逞,但夙兴掌门唯一的儿子,却惨遭这群闯入的恶徒杀害,惨死崖底。而啸锋剑成为璀阳派镇派之宝,由五长老守卫,轻易难得示人。
如果有消息灵通的,或许还能探听到这样的内幕——商岳瀛背叛夙兴后,畏罪潜逃,叛出门派,不知所踪,夙兴派人几次追查,均没有结果。而夙兴掌门的女儿晞云,在知道哥哥为了救自己而死后,伤心过度,有了每日梦魇的毛病。夙兴失去儿子后,宠爱女儿到无以复加,日日放下手里的公事陪伴。
于是这一切,就以这样的面目,存在于口耳相传中了,仿佛盖棺定论。
凄迷的夜里,已是一派掌门,一代宗师的夙兴喝罢了杯中的酒,晃着残存的酒浆,醉眼迷离。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八岁的时候,他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只能到铁匠铺子中,做生火烧炭,担水打铁的学徒。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做柳青玄。
他动辄遭到打骂,食不果腹,只有隔壁憨厚的王大哥常常接济他,挥舞着斗大的拳头替他出头。然而,面对当地大户的欺压,他依旧是无能为力的。
十二岁时,他曾经被大户的家人当街痛打,弃于街头,只因怀疑他偷了他家老仆妇的首饰。幸亏被那家美丽善良的千金救下,才幸免于难。
那时候,他胸膛里燃烧着烈焰,告诫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学本事,将那些人踩在脚下。
他听说了深山里剑仙的传说,有一天,终于打点行囊,决定不惜艰险,拜师求艺。王大哥犹豫一番,也随他去了。然而路途艰险,王大哥在半道便打了退堂鼓,只有他咬牙登上了山顶,历经重重磨难,终于得到剑仙青眼,成为璀阳派门下高徒。
八年后,他学艺有成,成了门内首屈一指的人才。这时他携剑下山,少年意气之下,一人一剑,一夜间灭了当年大户人家满门。唯独剩下当年那个千金未杀。他以救命恩人的姿态出现,将那个少女带了回去,做了自己的妻子。
他从此相信,唯有得到至高无上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做出一番事业,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于是他开始日夜不休地待在铸剑厅,将妻子冷落在别苑之中,几个月才返家一趟。即便是在妻子为自己诞育下一双儿女的时候,他也不曾回家一看。
夙兴喝尽了杯中的酒,醉眼迷离地从衣襟内摸出一块手帕。那是当年他奄奄一息躺在街头时,那个才十岁的富家女孩为他裹伤的手帕。当时她一笑,纯真无邪,就这样让他记了几十年。
手帕上绣着两句诗,丝线陈旧,颜色微褪:“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犹记得儿子出生时,妻子曾问他取什么名字。而他却耽在铸剑厅几天未回。直到被催问得急了,才随口淡淡道:“吹面不寒杨柳风,便叫柳晗风罢。”
夙兴慢慢蜷曲了手指,握紧那块泛黄的手帕,眼神迷离。借着酒劲,这位当世一代宗师霸主,居然在四下无人的夜里,痛哭失声。
——到底什么,是他想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