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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铸剑师持剑而立,失去了兵刃的镖师们没有一个再敢上前——其实于实战格斗之中,在没有术法为辅的情况下,赤手空拳的人几乎不可能在持有兵刃的人面前占到上风。作为铸剑师,小风很清楚这点。
即便武功再高的拳师,声称自己可以空手入白刃,赤手夺刀,在面对一个手持利器的文弱书生时,也很难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就是为什么,善于打造利器的铸剑师格外受人重视尊敬。
手中有利器的人,便占得了绝对先机。因此,有许多人情愿不惜代价,去得到一把威力无穷的剑。
而能像他一样,驾驭一把断剑的人,可谓绝无仅有了。
小风下意识地侧头,确认一直被挡在身后的女子安然无恙,抓住了她的指尖。
前来闹事的人起了一阵骚动。他们难以想象,会有人如此轻而易举地一连砍断这十余把剑。
突然,有人指着这个浑身血迹,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哆嗦着叫起来:“难道,难道这不是人,是那小寡妇的丈夫显灵了!”
“我......”小风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面无表情,忙不迭甩脱了女子的手,被乱发遮住的耳朵却突然红了。
“没错!原来是鬼,撞见鬼啦!”十几个人变了脸色,向他指指点点,突然纷纷扔了手里的断剑,你推我搡地逃出了门去。
小风和郝凝嫣怔住,对视了一眼,却赶忙各自看向了别处。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僵持了好一阵,郝凝嫣才打破了静默,试图找话题般望着满地的断剑轻轻开口:“你怎么做到的?”
“......像这样。”小风也终于回过神来。他拾起一把较完好的剑,与手里的那把相击,互斫。一截铁片叮当落地。
“任何一把剑都有瑕疵。像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有时往往也很坚固,轻易无法断折。”小风扬手,随随便便让手里的残剑坠地,续道:“可是这种东西,上面的瑕疵往往很多。只要能找出,再采取相应的手段,便能很容易地摧毁。”
“那么,所谓好剑,便应该是没有瑕疵的剑?”郝凝嫣道。
“不,要铸成一把完美无瑕的剑,几乎是不可能的。优质的兵刃缺陷会尽可能地少,却基本不能完全避免。一些达到登峰造极之境的神兵利器,也往往有着极小的瑕疵,包括......”
他合上眼,眼前猛地浮现出那阔大如同没有边际的铸剑厅,烈焰漫卷,明灭不定,像是无数幽灵癫狂的舞蹈。剑炉中的长剑被炙烤得银白通透,无数光华如有生命般上下流窜着。
“包括,璀阳派的镇派之宝,神剑啸锋。”他霍然睁眼,道。
听到“璀阳派”三个字,郝凝嫣蓦地退了一小步。
“那真是一件举世无双的杰作,不是吗?”啪地一声,他将半截断剑深深踩入泥土,垂下了头:“然而,那把剑也是有瑕疵的。如果能有人利用那些缺陷,就可以像折断这些残次的铁片一般,将那把无比强大的镇派之宝毁于一旦。”
他冷冷地笑起来:“啸锋剑镇压着璀阳派底部汹涌的的地脉灵力,维持其安宁。那些贪心的弟子,更借助其剑气修炼,拼命提升修为,早已与那把剑密不可分。如果啸锋剑毁损,那会如何呢?”
他瞥见郝凝嫣目光中闪过的惊愕,知道自己说出那番话时,神情一定十分可怖。
“凝嫣姐,我知道你一直想......为他报仇,那么,这是个极佳的机会.......我会帮你。”
郝凝嫣一怔,攥紧了衣袖,抬头凝视着他,神色中有意外,急切,亦有不解与担忧。
“你说,要利用那把剑的瑕疵......可是这谈何容易,如何才能做到......”
“或许,我可以。”小风以极低的声音道,“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这件事也许只有我能做到。”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你.......有什么打算!”郝凝嫣诧道。
小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知道这个女子对于璀阳派,以及那神秘的镇派之宝所知甚少。其实连他自己,对于一些事情知道得也并不多。因此,甚至无法向她解释那个本就不确定的计划。
其实,他同样迫切地想要探查,了解很多陈年的旧情。
“一时恐怕解释不清......我也不知具体该当如何,那么,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到现在,我竟然还没顾上说明来意。”小风低声,“我本想告诉你璀阳派派遣弟子下山了,他们在找他的下落.......无疑,他们已经发现了啸锋剑的缺陷,也正在四处寻找修复的方法。那么,我或许可以反过来利用这次机会,让有些人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他淡淡一笑:“这次,我得到了一个可以接近那些璀阳弟子的机会,绝不会将其浪费。”
郝凝嫣的身子震了一下,定定看着眼前的年轻铸剑师,长睫轻颤着,眸中有复杂的光。她随即垂下了头,用力握紧了双手,点头。
她一直无法说清,她与眼前这个已然是个年轻男子的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关系。对另一个人一句承诺,将这二人联系在了一起,却又以一种极其特别的方式,相依为命般共存,一起商议着那些计划。有的时候,她甚至可以从他的身上,看到自己深深眷恋的那个人的影子。
但是,也仅仅是影子而已。
小风默然地转过身——继作为这个女子的一个病人,一个影子后,他又多了一个角色——成为她的一把剑。虽然,这把剑本身便有着准备沾染鲜血锋刃。
他是一名铸剑师,结果却把自己铸成了一把剑——一半因为自己的执念,而另一半,则是为了一个他注定只能默然观望的女子,为了另一个与他自己密切相关,同样也是她爱人的男子。
次日的清晨,小风携带着简单的行囊,独自来到了小镇西边的树林之中。薄薄的阳光自树枝的缝隙间刺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踏碎的枯叶发出沙沙呻吟,小风深深呼吸,感觉腐叶的气息冲入鼻端。
四周静得出奇——沈长松特意选了这个僻静的地方与他相见。
小风仍然穿着一身干净爽利的粗布衣衫,衬着他单薄却笔直的身形,冷冽如冰水的眸子依旧看不到底。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了些,似乎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毫不相干——他只是小锻坊中那个默默不起眼的铸剑师而已。
他的怀中揣着赛孟尝府上的那块铜牌——这是他已被征用为铸剑师的凭证。以及,那把沉睡的青色断剑。
前一日在锻坊中,璀阳掌门首徒沈长松曾与这个被自己救下的年轻人说定,让他于清早来这片树林中相见。小风来得很早,以便避开闲人好奇的目光。昨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早已成为异闻在小镇渐渐传开。在他们眼中看到的,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却足以让他们议论得津津有味。
——小镇里一个贫穷平庸老铁匠身体病弱的儿子,为保护同伴,被跋扈一阵风过,绞起枯叶与尘沙纷扬满天,冰冷沁入肌理。小风静静站着,感觉呼吸越来越沉重——他不知道自己再度与那些璀阳弟子会面时将发生什么,不知道昨晚那名同门师弟的死,是否已引起了几人的怀疑。机敏如沈长松,又是否会察觉到关于他的一些事情,而他,又能否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掩饰?
而接下来的每一步,又该如何?
小风一遍遍设想着璀阳弟子再度出现在面前时的情景,他紧紧握住了行囊的束带,指节发白,感觉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阳光渐渐浓烈刺眼,却仍没有一个人影出现,一片死寂。
——居然没有人?难道,那名璀阳弟子的死,已使他们改变了计划?
他忽然想起那名医馆中的女子,心剧烈地一跳——昨晚在动手前,他特意将那名璀阳弟子远远引开,为的就是不让那名女子受到牵扯。可是.......莫非沈长松他们,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要是,要是那样的话.......!小风身体一震,暗中咬紧了牙。
忽然,他听得身后响起脚步声,踏碎枯叶。年轻铸剑师警觉地转身,看向冷不防出现的人。
他迎上的却是一张大大的笑脸。
“呦,你居然还真来了!”眼前,肤色黝黑,剑眉星目的少年双手抱胸,笑嘻嘻地瞧着他:“打铁的,你可以啊,居然真有胆去给那什么赛孟尝铸剑!”
小风四下打量,发觉来的只有这少年一人,不禁一怔。
“在下璀阳派门下,姚天擎。”吊儿郎当的少年突然像模像样地做了个抱拳行礼的姿势,把“璀阳派门下”几个字咬得极重。
“姚兄弟也是.......璀阳派门下?”小风忍不住反问。他随即想起,眼前的少年正是昨日在锻坊中,那个随沈长松一起现身的小弟子。
残暴的贵族赛孟尝征为铸剑师。传说,被那个赛孟尝征去的铸剑师,没几个活着回来。在这时,突然有一群世外剑仙降临,不仅出手相助,救下了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还答应一路保护他,这个病弱年轻人,竟一下子遇到了这样难得的机缘。
在众人的闲言碎语中,这件事只不过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