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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东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以前刘文的房间,卫兵见到我过来便轻轻的把门推开了,告诉我金东已经关照过,以后我进来,无需通报,便可以直接进出。
里面的摆设还是那个样子,金东没有根据自己的好恶而做任何改动,只是在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黑色风衣,比较显眼。整个房间没有开灯,在阴霾的天气中显得很昏暗,金东背对着我,正在窗户边上用放大镜仔细的看着军事地图。
“司令!”我打开了电灯的开关,整个屋子里变得亮了许多,“建议还是开着灯吧,摸着黑很伤眼睛。”
“哦,石杨来了,你坐吧。”金东回头笑了笑,指了指边上的沙发,“你这两天幸苦了。”
“谢司令。”我在沙发上坐下,顺便把军帽放在了茶几上,“和诸位将军以及在前线作战的将士比,我只是打打杂而已,您言重了。”
“有一点,你做的很好。便是在你能力涉及的范围内,最大程度的聚拢了军心。”金东放下放大镜,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至少我到了这里这么长时间,夏龙、解良,到YS师的老底子邢仇、申银和凌娟,甚至是我S集团军的刘文、元紫衣、陈基业,还有下一层的安文,裘强,李芳,叶飞,都对你赞赏有加,能在这三方势力中游刃有余,不成为某一方力量的附庸,你确实高于一般人。”
“司令!”我慌忙站了起来,完全猜不透金东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他必然是有什么安排或者要求,“石杨只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去实心做事而已,并不是想依附什么,毕竟作为副官,平衡之术是护身法则,否则,很难去以一个协调者在戚州立足。
“你坐下,坐下,我只是随便说说。”金东把我拉回了座位,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我的面前,然后双手枕着头,轻轻的靠在了沙发背上,“石杨,我现在有些消极。面对着如此的境遇,这点可怜的兵力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是放弃金州突围回来,还是死守以待机会,我始终拿不定主意。”
“司令,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自己觉得还可以拼一拼,“从城中再抽两个团与丹阳的部队合攻皇堂,如果快的话,12小时之内,皇堂可以复夺。”
“别忘了,我们的北面是日军的特种中队,我们的东面,有罗艺的一个团,而南面的洛阳和阳山地带,余超敏的六个步兵团虎视眈眈,抽调两个团,戚州城连上不会打枪的民夫和刚刚会扣扳机的新兵在内便不会超过2000人,你觉的12小时能保证城门不失么?”金东从衣袋里面取了一盒清凉油,抹了一些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裘强已经被我派出去了,我让他骑自行车加徒步,避开所有大路和战区,给我今天日落前一定要到达金陵,晚上7点,总参会安排飞机把他送往昆明,把金生元帅和我的亲笔信,交给云南省主席龙云,我们再最后努力一把,争取为第六军的将士,寻找一条出路。”
“彩云之南?”我有些疑惑,“那里与我们相隔何止千里,就算是有雄兵百万,也是鞭长莫及啊。”
“江都东面的海陵,驻扎的59军,你应该知道吧。”金东站起来,拿起一支铅笔在地图上为我圈出了海陵城的方向,“这支部队以海陵、高港和兴化等区域为原点,实际控制着长江北面的苏中三分之一的土地,而且一直以来从来不和江都的伪军有任何摩擦,甚至于还邀请了伪军在他们那里安置了观察员。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支部队其实是除了玉溪的60军,以及屯驻河北的大安兵团以外,另一个效忠龙云的嫡系主力,所有与江都的和颜悦色,互通往来,都是暂时的伪装,龙云的骨子里是反对日军的,在沪上一直暗地里资助着大量的抗日武装,和我S集团军也是常有联系。”
“司令的意思是,只要第59军愿意出兵,我戚州部队,便能摆脱困境?”我有些激动,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这些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就看他是否愿意现在就和日本人撕破脸皮了。”金东点了点头,“我今天叫你过来,一方面是心中抑郁,找你聊聊,另一方面是希望你在裘强回来之前,接过城北的警卫营,承担戚州北面的城防重任。”
“司令,城防重任,是否可以调元参谋长和凌主任这样有经验的将领,或者李芳,叶飞等有过独立指挥作战经验的军官,我到现在为止最多指挥过一个连,恐怕……”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这个时候我突然开始想念牛戴了,这个时候如果他在,也许他会比我更适合挑起这个担子,又或者林锋在,我也不至于独自一个人面对突然摆在面前这么大一个摊子。
“他们手头上都有重要的任务,没有什么比守住东南更重要的了,余超敏的部队只是在观望而已,一旦我金州和丹阳一线的部队溃败,他们便会强攻东南,分上一杯羹,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兵力部署在南面城防。”金东笑着拍了怕我的肩膀,“我说你行,你就大胆的上,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光?人总是要历练的,正因为城北虽然是日军的特种部队,但人数毕竟不多,所以正好交给你,连上教导队,你手上有四个连的兵力,应该万无一失。”
“司令,承蒙你的信任。”我站了起来,“石杨得此知遇之恩,敢不效犬马之劳,必然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只是守一个北门而已,尽力便好。”金东走道书桌边上,拿出一张信纸写了几个字,“这是我手书的任命,自今日起,警卫营归你调遣。”
3月19日下午,天气已经转为晴好,能见度很高,站在戚州城北门的城墙瞭望楼上,能清楚的看到远处的小黄山。不知道柳映梅的香魂是否还在那里萦绕,比起牛戴来,她更眷恋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否则她也不会不计后果的疯狂攻击那里的日军,如果她有牛戴一半的冷静,也许便还能好好的活着。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唉——,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席地坐了下来,靠着城墙垛,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西面的金州,还能隐约的传来枪炮声,一场恶战已经快持续了72小时了,通过不断发回来的战报可以知道,双方其实都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只是越往后,对于守军越来越不利,人数的劣势越来越体现出来。而皇堂的失守,也让丹阳和金州两地的部队军心动摇,三天里面,逃兵不断增多,所以说,看起来同两天前差不多的局势,其实已经到了危急万分的时刻。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确实能表达你现在的心境?”元紫衣微笑着站在我的对面,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两天,你一直在这里没回过军部?”
“参谋长!”我忙站起来,胡乱的拍着衣服上的尘土,“您都到了城楼上了,曹友和魏国怎么不来告诉我。”
“是我让他们不要上来的。”元紫衣笑道,“而且我是从东北角那边就上来了,一路溜达到这里的。你不错,果然没有辜负司令的期望,城北防御井然有序,提调得当,算是教科书般的部署了。”
“可惜林锋走了!”我有些落寞,“他要是在,我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世事无常。”元紫衣摇了摇头,“你最大的弱点在于,总是长时间的沉溺于过去,在战争的年代,过去是最不应该被回忆的,我们的脑子里应该全部装满现在和将来,太多的羁绊,只会蒙蔽你的眼睛,让你不断的纠结,做不出决绝的判断。”
“长官说的对!”我苦笑了一下,“这便是我自己的特质,这种特质注定我成不了大器,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罢了。”
“那可不一定。虽说慈不掌兵,义不养财,但是也许司令和军座就是喜欢你的这一点,我今天来是要带给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吧,我还是希望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把好消息放在后头。”我笑了,看起来元紫衣元紫衣今天的心情不错,但不知道这个坏消息到底坏到什么程度。
“果然没猜错,你一点没变。”元紫衣抿了抿嘴,“裘强到昆明已经超过24个小时了,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音讯。金陵方面已经很不耐烦,电令金副司令,就算拼到最后的一兵一卒,也要死守金州、丹阳和戚州三地,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这确实不妙。”我有些担忧,原本期望的支援,终究还是空欢喜一场,“没有援兵,只是一味的死守,金州和丹阳失守是早晚的事情。西线的部队如果再回不来,等到余超敏慢慢的把沪上的零星抵抗力量消灭了,再能够调一些部队过来,我们的东线防守就非常吃力了。唉,好消息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对于你来说算是吧。”元紫衣把自己的军帽脱了下来,放在了墙垛上,伸出手指轻轻的捋了捋额前的刘海,今天的她,一改往日略显泼辣的一面,显得特别的柔美娟秀,仿佛家中的长姐一般,打心里为自己的弟弟着想,“金副司令刚刚通电全军,整合新兵营、警卫营和教导队,成立军部直属教导团,由你担任团长,晋中校军衔。自此,你不仅要带着一团上千士兵的作战,还要署理第六军军部机要处、后勤处以及募兵处的大小事务。”
“为什么?”我觉得心中一沉,“那裘强和叶飞怎么安排,难道又要开始内部整训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们两个可以作为你的得力助手。”元紫衣整个人趴在了墙垛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叶飞那边我已经去谈过,她和华静很接受你的指挥,裘强就不用说了,如果他要是不服气,让陈基业和安文打他屁股就是了,实话告诉你把,他这个人,直属刘文正心中有些不快,中间插了一个你,一定是比你这个高升的人还高兴。”
“参谋长,说句话您不要生气。”我也转过身,把手肘撑在城墙上看着远方,“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那些话,没有强大的军队和不断的胜利,在目前的局势下,第六军的任何官职军衔都是空的东西,哪天灭顶之时,也许我们这些人,可能比其他士兵死的更快些。如今,援兵还在天上飞,我这个教导团也是要拉上前线成为炮灰的,不过早晚而已。”
“嘘——”元紫衣突然打断了我的说话,“你听,是不是有枪炮声?”
“枪炮声一直就有。”我觉得元紫衣的反应有些过大,“金州那边的战斗,这三天来就没有停歇过。”
“不,不是西面。”元紫衣依然把头微微的侧着,“是北面,是小黄山和录安洲方向。”
“不可能吧!那边应该没有我们的部队。”我也开始仔细的辨别起来。
确实是北面,而且枪炮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似乎是有大量的部队已经占领了录安州和魏村区域,并开始强攻小黄山。
“能打日本人的,至少是敌非友。”我有些兴奋,一拳砸在墙垛上,“参谋长,我是否带人出去看看?如果可能配合一下,可能对于攻取小黄山会更好些。”
“不行,我们还是要谨慎一点。不能排除这是敌军的诡计。”元紫衣比我沉稳的多,“还是再观察观察的比较好。”
“两位长官,军部刚才来电话了,金司令急召你们去军部。”不知什么时候,魏国跑到了我们的身后,“曹友已经把车备好了。”
“看来一定和北面的枪声有关了。”元紫衣赶忙拿起军帽戴上,和我一起匆匆的城下走,“这些天来都没有喜事,希望今天能有转机。”
会议室,金东和刘文就这么默默的坐着,表情很严肃。我和元紫衣走进来的时候,除了在外的部队,大部分的校级以上军官都已经到了,我们两个算是最晚的了,但是我却没有看到夏龙,也许被什么事情绊着了,我也没有在意。
“司令,军座。”我依然有些兴奋,“刚才在北城门,发现有大量部队从录安州登陆魏村地带,目前正在强攻日军特种部队所在的小黄山,看起来应该是友军。”
金东没有任何表情,而刘文勉强的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我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坐下吧,坐下吧,金副司令有话要说。”
“啊?”我愣了一下,旁边的元紫衣拉拉我,我才自嘲的笑笑,坐了下来。
“诸位都已经到了。”金东这个时候突然笑了一下,“石杨刚才的话,想必大家也听到了,有非常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江北第59军的三个旅的兵力在今天中午12点开出海陵城,直逼江都的江北大营本部,迫使围攻金州的六个团的伪军回撤,预计伪72旅归建19师,留驻江镇,现在赵有利可能已经带着20师开始渡江,回救江都了。”
一番话说到这里,会议室便开始了小声的议论,许多人都喜上眉梢,这么多天淤积的烦闷终于可以倾吐出来了。
“肃静!”刘文高声的喊着,“金副司令还没有说完,请大家不要讨论。”
“没关系,可以理解。”金东今天有些奇怪,也许是心情也比较好吧,对所有人都比较客气,没有了往日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诸英也已经放弃皇堂,退回丹徒,丹阳城正面的日军收缩回谏壁驻守,我已经命令,邢仇和简新率军回戚州休整,同时要求陈基业把丹阳城交给卞普,让他即刻回戚州,至此我西线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于此同时,东线的余超敏除了在阳山驻军一个团以外,其余部队后退至锡城要塞的西门外休整,戚州东面的城防部队,也可以喘一口气了。”金东今天的语速很慢,仿佛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吐,有些有气无力的,我有些困惑,他说的不都是好事吗,怎么就看不出他和刘文有一丝高兴呢?
慢慢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水,又轻轻的放下,生怕手中的杯子会发出声音惊着大家似得,然后他站了起来,朝着我们深深的鞠了个躬:“石杨发现的北面部队,是59军南渡长江的部队,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进驻戚州,接管这里的防务,而小黄山的战斗,应该是他们顺路拔一个钉子吧。海陵城的59军是云南龙云的嫡系,此次愿意同日军正式宣战,而解戚州之围,是因为,金陵方面已经同昆明达成了协议,S集团军放弃对戚州的控制权,戚州及丹阳所有驻军接受59军的改编。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和刘文已经不是你们的长官,在座的各位除了原S集团军派驻的军官外,以后都要划归云南的龙云以及他的W集团军统一指挥了,感谢大家这些年来的努力和协助,金东无能,在这里向大家谢罪。”
没有人说话,连旁边为大家添茶倒水的勤务兵都愣在了那里,整个会议室只听到角落里的座钟发出的钟摆声音。我呆呆的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应该去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了。用难听一点的话说,我们这些人就如同猪仔一样,被金陵方面给卖了。我也完全能够理解现在是S集团军最困难的时候,对于第六军现在的境遇,他们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如果不这么做,也许便没有59军的救援,而没有救援,戚州和第六军也早晚会被日伪军给灭了。而现在不管怎么样,戚州还是在抗日武装的手里,我们依然很有可能还是抗日的军队,只是我们的总参已经不在那个我学习生活过的,梦莹魂牵的六朝古都,而是千里之外的春城。我尽量用这些大道理来安慰自己,但是却止不住心中欲裂的痛苦和满腹的委屈,望着金东和刘文那一下子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的脸庞,我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或者谩骂的话来。就在一个小时前,金东刚刚任命我成为了教导团的团长,短短的一个小时后,也许金东的命令还在军中传达着,这个发布命令的人,便已经成为了一个和我们毫不相干的人。如此说来,可能在许多士兵眼中,这个任命就是S集团军离开时留给大家的一个小玩笑,而玩笑的主角——我,副官石杨,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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