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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反复与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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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仇万没有想到,他的工兵旅兵力最少,却面对最难啃的骨头。当他接到命令,撤掉所有攻击阳山的部队,向陈基业靠拢的时候,才发现这阳山和太湖北滨,埋伏着两个大队的精锐日军,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部队推进如此的艰难,因为洛阳镇的守军虽然穿着伪军的衣服,但是到近战的时候便听到了难懂的日语,也就是说,他的对手,是整整一个联队的日军。

    “可能上当了。”邢仇在汽车上忧心忡忡的在地图上搜索着,“情报上说,沪上登陆的日军一共四个联队,两个在沪上,两个在通州,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如果这是一个阴谋,那么戚州现在非常的危险。”

    “报告邢军长,司令部电报。”通讯兵跑了过来,“命令你部即刻放弃所有攻击,原路从御城撤回戚州。”

    “撤回去?”邢仇一把抢过了电报,“我的部队正在洛阳镇和敌军厮杀,现在撤的话,很容易被日军的反击给冲散了,一个联队的日军啊。”

    “可是长官,如果现在不撤,一旦阳山的日军合围过来,那么我们就回不去了。”旁边的参谋提醒到。

    “撤!命令一营垫后,其他各营不惜一切代价北撤。”邢仇大声的喝道,“娘的,这算是打着什么仗,憋屈。”

    陈基业的部队又一次在惠山与罗艺的主力展开了规模性攻防作战。在主力101团突破孔山,横山和唐山三道防线后,大部队已经看到了锡城的西城门。黎叶生刚刚命令惠莹带着特务团换回101团休整,准备以102团和特务团六个步兵营为主力强攻锡城的时候,司令部的回撤电报到了。

    “不好,钟山居然放丹阳,一个师扑了皇堂,奇袭戚州。”黎叶生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石杨带着一个团在西城死守,戚州危急。”

    “这?回撤?”佟曼接过了电报,细细的看着,“只有这一条路了,如果不撤,我们就完了,石杨一个团如何能长久?”

    “回兵。”黎叶生重重的点了点头,“佟曼,你拟定三份电报,第一,即刻让完颜豫飞放弃江阴,全员撤回戚州北门待命;第二,安排在西漳休整的101团为前队,即刻走遥观回城,惠莹的特务团居中,102团在三山地带掩护;第三,电报海陵59军章义军长,请求他们对江北大营进行兵力压制,给江北大营的赵有利和凌波鬼长以压力,从而减轻石杨在西线的压力。”

    “好,我即刻发送。”佟曼马上走到通讯台与通讯员一起逐条发送电报。

    “军座,司令部柳参谋长电报。”另一个通讯兵奔了过来,“孟司令已经命令安文放弃丹阳,全团从丹阳西北撤至戚州北门进城。”

    “什么?放弃丹阳?”黎叶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吼着,“一枪未发,自己先扔了丹阳,这是什么指挥?安文的一个团回戚州,确实能增强一些防务,但是钟山再无后顾之忧,屁股后面安安稳稳,连对江镇的威胁都没有了,这是胡闹。”

    “军座,几个电报都发出去了,只是有些问题。”佟曼走回了黎叶生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份回电。

    “怎么了?”黎叶生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一并说吧。”

    “刚才我们的命令刚发出去,便收到孟司令新的电报。”佟曼苦笑着说着,“鉴于邢仇大约三个步兵营和一个炮营顺利回城,安文也到达了戚州城北的小黄山地带,半小时之内也能进城,拱卫戚州的部队他认为足够了,所以……”

    “所以什么?”黎叶生没好气的问着。

    “所以要求我们继续攻击锡城。”佟曼把电报轻轻的递到了黎叶生的面前。

    “我去他妈的。”黎叶生一把抓过那张纸,看也不看便撕了粉碎撒到了空中,无数的纸屑如雪花般缓缓飘下,落的满地都是。

    “命令部队,计划不变,继续强攻锡城的北门和西门,快!”佟曼见黎叶生坐在那里呆呆的不说话,便只能代替他指挥,“军座,至少还有机会。孟浪的指挥虽然慌乱,但还算有惊无险,安文和石杨两个团据守锡城,即便是钟山的一个师,两倍的兵力,但我觉得我们是守,他们是攻,一时半会也不会让钟山占了便宜,我们要相信他们。”

    “我没有不相信他们,我只是不相信孟浪了。”黎叶生无奈的笑了笑,“这次的战役,就算是胜了,就他这么指挥下去,也是前途堪忧啊。”

    “他毕竟年轻气盛,军事理论和素养是有的,只是亟待磨练而已,会好起来的。”佟曼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黎叶生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你听,攻城的枪炮声又响起来了,但是,枪声已经乱了,也许从将军到士兵的心里,都是含着一种忐忑在作战。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本来陈基业和惠莹的部队能够一举拿下锡城的把握有七成,现在彼盈我竭,故难克之,枪声已乱,军心已失。这是一支刚刚惨败,屈辱的被总参抛弃,无奈的接受改编,军装都已经换过,甚至连下个月的军饷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哀兵,打仗只能一口气的干,再有反复,士气便一泻千里,虽说哀兵必胜,但哀兵也如惊弓之鸟,如胜,还则罢了,如败,定一败涂地。”

    “军座,您也不要过于着急了,事已至此,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佟曼静静的倾听着远处的枪声,会意的点了点头,“您说的没错,事倍功半了。”

    已经是第六波攻击了,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余日三和黄莺的两个营刚刚上来把裘强和江盼雪的部队换了下去,叶飞和华静的新兵营还在城下运送这修补城墙的砖头和沙包,我也无暇去观察教导团的伤亡有多大了,总之,除了新兵营好一点,另外两个营都是好不到哪里去。

    “团长,下去休息一会儿?”裘强瘸着一条腿走过来就要扶我。

    “你算了吧,自己就剩一条腿了,还来扶我,我来伺候你吧。”我笑着站了起来,右手伸过去给他靠着。

    “老子好的很,哈哈。”裘强的脑袋也挂彩了,头皮都擦掉了一块,自己用军装随便扎了扎,一笑起来,整个脸就只看到眼睛和白的牙齿,“就是兄弟们剩的不多了。钟山这个王八蛋,欺负老子没大炮,那三辆坦克大模大样的冲过来轰,就拿他没辙了。”

    “我们的炮都去了锡城了。”我把自己的钢盔戴在了裘强的头上,“你也小心点,别看见机枪就不要命了,全团的机枪手都不如你兴奋。江盼雪呢?挂彩了没有?”

    “小妞么,要漂亮。”裘强撇了撇嘴,“得了空闲儿找水洗脸去了,团长,厉害啊,一颗子弹都不带浪费的,枪枪毙命,我是说你眼光好呢,还是不好呢。”

    “去你妈的。”我故意手一松,这家伙本来是扶着我的,现在突然失去了平衡,便大叫着往我这边倒,我笑着一把又抱住了他,“再胡说弄死你个老王八蛋。”

    “嘿嘿,老大,说正经的,这钟山这次居然这么托大,知道我们城里没有炮,带着三辆坦克就过来了,是不是情报又泄漏了?”不等我回答,裘强又狠狠的说下去,“要是能想办法把那劳什子坦克给废了,余日三和黄莺的日子可能会好过的多。”

    “你有什么办法?”我看着他,“你曾经是坦克手,机械专家,既然说到这里,便一定有想法。”

    “坦克怕火,想办法烧他娘的。”裘强捏了捏拳头,“你相信我,就给我一箱手榴弹,和两桶汽油,这事情就交给我。”

    “你去?你的腿。”我看了看他那条还在滴滴答答从纱布里往外渗着鲜血的左腿。

    “我这个腿就是被坦克的炮弹弄伤的。”裘强拍了拍胸脯,“没事,老子有三蹦子,开着摩托去。”

    伪19师第九次冲锋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能见度很不好了。我和安文在城楼上发现由于看的不是很清楚,所以坦克开始慢慢的向前走了一些,而且这一次三辆坦克靠的非常近。

    “机会来了。”安文点了点头,拿着电筒朝着城外左右上下各摇了三下。这电筒的摇动在满是枪炮的火光中并不起眼,敌军完全不会在意,但是早在一个小时前已经趁着战斗间隙偷偷的跑出去的裘强和曹友却一直在北边小树林等着这个信号。安文刚把电筒放下,城楼上一半的机枪开始朝着坦克集火,在重火力的中间,江盼雪连续几枪干掉了坦克周围的散兵,就在那一刹那间,裘强的三轮摩托便如一只饿狼一般开足马力向坦克冲去,坐在车斗里面的曹友端着一挺机枪死命的突突着,几秒钟之内吗,坦克周围的士兵便倒下去大半,其他的也开始下意识的往两边散。

    就在摩托车距离中间那辆坦克还有二十米左右的时候,一颗子弹打在了曹友的眉心,瞬间车上的机枪便哑火了。城上的江盼雪马上回击一枪,干掉了在坦克右侧的那名步兵,此时,摩托车离着坦克只有5米了。

    裘强一撑车把手,身子往后一个后空翻,便脱开了摩托车,自己顺势往后滚了十几个圈才算停了下来,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听到耳后一声巨响,他那心爱的三蹦子带着满满一桶汽油和一箱手榴弹,撞在了中间那辆坦克的正面,那辆坦克与左边的一辆立时爆炸,燃起熊熊烈火。

    “漂亮!”安文兴奋的一拳砸在城墙剁上,“妈的,这家伙就是好使。”

    “轰——”一颗炮弹落在了安文和我的不远处,掀起了一股巨浪,直接把我们给撂倒了,等我们爬起来把着墙洞看出去,才发现,还有一辆坦克并没有受到影响,还在继续的对这城楼开炮。

    “妈的,机枪手,给我打。”安文脱下钢盔倒着里面的灰,“裘强个王八蛋,事情做一半,屁股没擦干净。”

    “不对,他想干嘛?”一直在墙角暗处的江盼雪突然高声喝道。

    “怎么?”我和安文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在原来那个地方寻找裘强。

    他拖着一只伤腿,徒手干掉了两个最近的士兵,但是另一条腿也已经中弹。从左侧又杀过来四个士兵,举枪便要射,被江盼雪瞬间干掉一个,裘强一枪撂倒一个,但是第三个人的子弹他终究没有躲开,从他的右胸穿过。这个号称刀枪不入的铁人,再也站不住了,朝天喷出了一口血雾,仰面倒在了地上。在那一瞬间,从旁边树林里窜出一只黄狗,如电一般扑倒了那个开枪的士兵,死死的咬住了那个人的喉咙,而他身后的那第四名士兵刚要开枪救他,却被城楼上的江盼雪正中眉心。

    “妈的,多多,你个死狗。”裘强躺在地上,还在笑着,“你到底还是跟来了,最不听话了你。”说话间,仅剩下的那辆坦克已经开到了裘强的面前。坦克手似乎被另外两辆坦克的炸毁而激怒了,发现裘强还有一口气,便径直开过来,想要碾死他。多多几乎把身下的士兵的喉咙咬断后,便窜到了裘强的前面,对着开来的坦克狂吠。

    “也好,我要是死了,石杨、安文那帮王八蛋,说不定还想着你的肉呢,嘿嘿。”想到这里,他抬起头,回头看了看城门上的我们,笑着摆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老子先走了,没想到金陵没认识几个兄弟,在戚州却有了,可惜老子今天到头了。还是我聪明啊,知道备胎的重要,来,坦克兄,看看我的礼物。”自语罢了,便解开军装,露出了绑在腰上的一圈手榴弹。

    当坦克压上裘强和他的多多的那一瞬间,巨大的爆炸把那铁疙瘩掀的跳起来半米多高,大火瞬间吞没了整个战车,我们还想看到奇迹,不死心的寻找着,希望能突然看见裘强和他的狗活着跳出来,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妄想罢了。

    所有的人都把仇恨的子弹倾泻在攻城的伪军身上,没有了坦克的支援,敌军的这一次进攻仅仅坚持了15分钟,便慢慢的退去。我们用探照灯打在裘强牺牲的地方,那三辆坦克还在烧着,没有停歇的样子。江盼雪说,裘强就是个伙夫,死了还在生火,安文说,裘强一直想去西藏走走,这下有空了,一阵风就到了,我,说不出话来,便哭了。

    陈基业觉得非常烦躁,连续强攻了几个小时,都没有什么建树,锡城西大门的守军仿佛打不完似得源源不断的出现在城楼,而且有着非常强的战斗力。好几次他的部队都已经炸开了一道口子,却又被城里的部队硬是顶了回来,惠莹的特务团的伤亡也不小,时间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再这么拖下去,如果余超敏的援军一到,那就非常麻烦了。

    “军座电报。”通讯兵站了起来,将电报纸递到了陈基业的手上。

    “海陵方面攻击江北大营大败收场。现在已经探明,上月59军117师击溃的只是佯装日军的伪军部队,日军一个联队早已渡过长江,深入锡城附近,余超敏过江拱卫通州的六个团只是番号和军旗,其实只有三分之一,侧翼的宪兵旅在江阴受到了来自沙洲的另外四个团的突击,现正往戚州北面转移,现命令你部即刻放弃锡城攻坚,撤回戚州。”

    “走,赶紧走。”陈基业在指挥部里面大声的吼着,“所有通讯兵给我呼叫各团,各营,舒佳101团殿后,102团为前队开路,特务团居中保护军指挥部,各部队迅速撤出战场,带不走的全部毁掉,要快。”

    可是,也许真的晚了,当102团回撤至洛阳外围的时候,遭到了大量日军的阻击,102团攻了近两个小时,不能前进一步,戚州的邢仇几次出来接应都被顶了回去。在西进无路的情况下,黎叶生和佟曼只得带着特务团北上,准备绕过桐岐镇从遥观进城。

    “那支日军一定是埋伏在阳山的。”陈基业站在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着,“他们把邢仇赶回戚州后,便回过来占了洛阳镇,102团顶不了多久,锡城前线的舒佳撤回来没有?”

    “舒佳已经带部队全部撤出战场,但是兵力不足两个营了。”姬云燕面色凝重,仔细的查看着伤亡情报,“而且,各营的报告是……”

    “是什么,这个时候还有难言之隐?”陈基业苦笑着。

    “逃兵开始大量的出现,死了连抚恤金都领不到的传言已经传开,再加上指挥上多次的反复,所以……”

    “耻辱啊,耻辱,兵败如山倒。”陈基业仰天长叹道:“我陈基业领兵多年,从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唉——,告诉各营,愿意走便随他们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人家对不起我们,是第六军对不起他们。”

    在桐岐镇与余超敏的一个团遭遇后,第七师剩余部队在清晨5点左右,退至遥观御城一带,连带着特务团的部队,收拢的士兵已经不足5个营,陈基业让舒佳带两个营驻扎在御城一带,惠莹带一个营保护黎叶生和佟曼回城,自己与萧翎在南城门外围就地休整。

    “师座,为何不进城?”萧翎有些不解,“城里总是安全些吧。”

    “先在外面待上两个小时吧。”陈基业有些累了,和士兵一样,也不要搭什么帐篷了,便选了一块空地生了一堆火,席地而坐,“城里是安全,却是死路,城外有危险,在许多士兵看来还有生机啊。”

    “您的意思是?让他们……”萧翎似乎明白了陈基业的用意。

    “对,就是这个意思。”陈基业低着头,“城外驻扎便是给他们自己选择的机会,现在走还来得及,马上城门一关,便要有必死之决心。”

    “师座,戚州真的完了?”萧翎的泪水含在眼眶,忍着不让它落下。

    “戚州永远会在,第六军也许完了。”陈基业始终没有抬头,就这么坐着,看着地上的土,“本以为滇军的整编会是一个转机,没想到却败得比金陵还快,金东要早知今日,不知道会怎么想。”

    “或许金陵方面会有援军呢。”萧翎还有些不死心。

    “不会的,与其期望金陵的援军,还不如靠自己找一条生路吧。”陈基业站了起来,看着远处坐着或躺着的士兵们,几乎都呆呆的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不动弹,几只乌鸦在已经一些奄奄一息的士兵身边不安分的跳着,似乎在等待着他们死去,便可以大快朵颐一番。还有一些活分一点的人,三五成群的商量着便站了起来,低着头陆陆续续的走开了。

    望着离去士兵那一步一回头的背影,陈基业一时间感慨万分,眼中之泪如决堤之水,潸然而下。双手将拳头攥紧,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遂伸手拾起一支烧了一半的木柴,用已成黑炭的那一头在戚州城墙上写下心中的悲怆:

    “霸业将看垂手成,

    何来四面楚歌声,

    数千精骑皆散去,

    一树昏鸦衔幽魂。

    亭台残落雾沉沉,

    断垣破木草深深。

    百川不过豪杰墓,

    白水青山归猢狲。”

    ?